舒泠的院子在前面不远,从路口再走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她的住所极为单调,整个院子光秃秃的,除了那一处居室,没有任何装饰和陈设,就连一株植物都没有,纵使苍目山绿意盎然,这里还是要多萧冷,有多萧冷。
葛覃敲门时,舒泠正在院子里练刀。这一年来,她没接一个任务,是以能全身心地专注于刀法,无论刀速还是力量,都进境神速。听见敲门声,她停了手,收刀,转身向院门走去。
赤月组织的杀手之间,来往并不频繁,舒泠更不善与人交谈,她的客人,除了偶尔会来的葛覃,就只有送饭和传话的奴仆了。因此,当看见门外站着樛木和卷耳时,她不由得怔住,一时竟不知该有什么样的反应。
“舒姑娘,打扰了。”还是樛木先笑了笑,“我们今日登门,是义父有新的任务,需要你我和卷耳三人共同完成,所以,我们就先过来向你说一下情况。”
“嗯,那进来吧。”舒泠回过神,让开身子,他们三人先后踏入院中,葛覃路过舒泠身边时,脚步顿了一下,“你关好门,我先带他们进去。”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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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樛木说明,舒泠面色如常,只平静地点了点头:“好,何日出发?”
卷耳倒是一怔,她答应得实在太平常,让人忍不住怀疑她是否真的听清了樛木的话:“哎,舒……泠姐,”他犹豫了一下该如何称呼她,“没问题吗?咱们要去杀的可是橘井坛的坛主,江湖第三大势力啊。”
“叫我舒泠就好。”舒泠转头,淡声应道,“没有问题。”
“舒泠,”葛覃却眉宇微结,似乎有些担心,“此次任务不比寻常,虽然你只需暗杀,但那毕竟是橘井坛……你有几分把握?”
舒泠又将头转向葛覃,声音仍旧平稳从容:“十分。”
她的表情毫无迟疑和犹豫,倒是叫葛覃一下子就无言以对了。静了静,他轻叹一声:“算了,你有把握最好,但行动时仍需小心,不可轻敌。”
舒泠点点头,樛木又笑道:“如一切顺利,明日出发,到时候,我会叫人来找你。晚上我会再向关雎仔细了解情况,路上安排,也由我负责。”
“好。”
她没有多问,目标已经很清楚。对于她来说,她只是去杀一个人,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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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州,长平郡。
窗台上海棠花朵玲珑娇艳,阳光正好,伴着夏末的温暖和风涌进木窗。房间里沈乾夕身着水色长衫,正凝眉审阅手中账册,桌角檀木薰香烟气袅袅,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这时,外间楼梯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很快,敲门声清脆响起,打破了这一室的静谧。
“楼主,是我。”门外响起凌恒的声音。
“哦,进来吧。”沈乾夕随意应着,眼睛仍未离开手中册子。
得到沈乾夕首肯,凌恒便推门而入,走上前,目光凝重地看着沈乾夕:“楼主,苍目山有消息过来。”
沈乾夕怔了一下,从册子上抬起头,目色微沉:“什么消息?”
“舒泠离开苍目山了,正前往东南方向。”凌恒说。
“她一个人?”
“不是,同行有两个男子,一个约三十岁,另一个却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具体身份尚未及确认,但似乎,是十杀手。”
沈乾夕沉默下来,手指轻叩桌面,半晌,他沉吟着开口:“凌恒,你觉得,他们这次的目标,是谁?”
“这,不好说,东南方向,有不少门派……”
“不,凌恒,你仔细想想,他们的目标,已经很明确了。”沈乾夕打断他,凝眸分析道,“那些小门派,哪里值得十杀手和青寂刀一去?如果他们离开苍目山,直接往东南方而行,应该不会过泯江,泯江以北,只有一个地方,有让他们三人同时拔刀的价值。”
“楼主,您的意思是——橘井坛?是洛坛主?”凌恒面露惊讶,又不免疑惑道,“可是,先不说谁付得起钱,暗杀橘井坛坛主,谁又能从中受益呢?如今江湖,三足势力日趋稳固,去破坏一角,难道那个人,是盼着天下大乱吗?”
“这也是我的疑惑,不过,橘井坛并非善类,只因觊觎回生丹,求药不得,便对江老庄主怀恨于心。洛坛主心胸狭窄,重利轻义,这一角倒塌,怕是早晚。”沈乾夕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嘴角慢慢勾了起来,“凌恒,我想到一个好主意。”
“楼主,您是在打什么坏主意吧?”凌恒只觉得右眼皮一跳。
“哈哈,对某些人来说,可能的确不是好事。”沈乾夕笑起来,“正好,橘井坛也是我们的敌人,我还正愁寻不到合适的时机。这一次,咱们就来个借刀杀人,趁火打劫,再来一个……”他目光闪动,一字一顿道,“上屋抽梯。”
“楼主,您这样说,我完全听不明白。”凌恒苦着脸,“能不能稍微解释一下?”
“好,时间不多,我边写信边说。”沈乾夕从桌旁拿起笔纸,蘸了墨水,一边写一边吩咐,“有几件事你先记着,稍后你去通知各位长老,晚饭后到会议室开会,我会具体安排此次行动,菀青,”房梁上传来菀青的回应,他又继续吩咐道,“这封信,我写完以后,你叫人送去竹醉山庄,带上回生丹……算了,还是你亲自去一趟吧,越快越好。”
“是,楼主。”
“看过此信,江庄主便会明白,你在竹醉山庄休整几日,和他们一起出发。”
“是。”
然而凌恒却一怔:“楼主,您,难道……”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脸上随即露出恍然。
“嗯,看来,你已经明白了。”沈乾夕点点头,手中动作却没停。
“您当初派人监视舒泠,难道也是为了等这个机会吗?”凌恒感慨道,面露惭愧,“那时我还与您争执,实在是……”
“不用在意。”沈乾夕抬起头,依然随和地笑了笑,“先去通知几位长老吧。”
“是,楼主。”凌恒连忙躬身,快步走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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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几个长老都认为事出仓促,橘井坛又家大业大,贸然出兵,恐怕太过冒险。然而沈乾夕一再坚持,又说已想好必胜妙计,众人这才同意了。
“不过,的确事发突然,为保万无一失,必须先将橘井坛的问诊记录和账目偷到手。所以,”沈乾夕扫视众长老一周,深吸了一口气,“今夜我便出发,先行赶去。”
“楼主,这太危险了!”孙长老立时出言反对,“怎能让楼主孤身犯险?若需要窃取物件,不如另派他人前去。”
“派他人去,我不放心,也无把握。”沈乾夕笑着摇摇头,“孙长老不用担心,橘井坛内部地形,资料位置,我早已调查清楚,可以说,有十全把握。”他将目光转向他的叔叔沈长老,“叔叔,为避人耳目,我今夜独自出发,后续接应弟子,就由您来安排吧。”
“好,楼主需要多少人?”沈长老问。
“至少也要安排三成或四成弟子过去,毕竟是橘井坛,万一有所冲突,人太少了,可经受不住。”沈乾夕思索片刻,道,“叔叔就留在楼中吧,再请两位长老过去。我会让凌恒留下来帮忙,我不在时,织凤楼就有劳您了。”
“是,楼主放心。”沈长老微微躬身。
“好,那,今日就到这里吧。”沈乾夕笑着点点头,假装没有看到沈长老蠢蠢欲动的目光,起身,带凌恒转入后堂。
然而,离开众人视线,沈乾夕脸上的笑意,便迅速消失得一干二净。
夜晚明月高悬,银辉万里,他抬头望着夜空,忽而自语,声音却平静得仿佛无情。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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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晨露将晞,有两队人马披着朝霞,从织凤楼悄然离开。而天色未明,所有人都在熟睡时,沈乾夕就已经离开了织凤楼,独身一人向北而去。
更有一个黑衣男子,在沈乾夕离开后,便沿着泯江,悄无声息地向西北方逆江而上。
菀青也在路上,快马加鞭,不分昼夜地向南疾驰。江其姝还未睡醒,晨光伴着竹叶清香透过窗棂,飞进她的梦中。而舒泠几人,正扮作清晨赶路的商客,从客栈里走出。
“还有几日才能到啊,樛木大哥。”卷耳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这些日子好无聊,都没地方让我练刀。”
“依现在脚程,大约尚需八日,到庐新郡,还需准备几日。”樛木想了想道,“你耐住性子,这次任务非比寻常,咱们一定要谨慎行事。”
“嗯,我知道,就是实在太无聊了。”卷耳叹了口气,“咱们明明扮作商人,为何一路都无人打劫呢?天下有这么太平吗?再不见血,我的刀就要钝了。”
“天下无战事,自然是太平年岁。再者,我们‘请’的‘护卫’,也实在令人不敢靠近。”樛木用余光看了一眼走在他们身后,面色清冷的舒泠,又转头对卷耳说,“你不要总想着杀人,成为顶级杀手,只有一把快刀远远不够。”
“那是因为咱们的刀都不够快。”卷耳不以为然,他也看了舒泠一眼,有些疑惑地问道,“樛木大哥,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舒泠姐……她不是十杀手?她比咱们都厉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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