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舒泠开口,沈乾夕的声音就在她耳边低低响起。他仍抓着她手腕,整个身子靠过来,呼吸急促,语气轻颤却十分清晰:“茶水有毒,不要声张,帮我运气,先扶我回屋。”
舒泠眸色一闪,但没有多说,只将右手离开刀柄,按上沈乾夕正抓在自己左手腕上的手,以拇指按住手心,缓缓为他注入内力。
两人自廊下回屋,关上门,沈乾夕就跌坐在椅子里,脸色苍白,颤抖着从腰间拿出一只小盒,打开盒子,里面有一些药丸,他拿出两粒,放到嘴里服下。
吃了药,他呼吸几下,指尖的颤抖似乎有所减轻,但脸色仍旧很不好。
“你有解药?”舒泠开口问。毒是他人所下,为何他却知道解药?
沈乾夕抬眼看她,眼中露出惊讶,这还是舒泠第一次主动开口跟他说话。他知道舒泠的疑惑,勉力笑了笑,解释道:“这是我为防万一,出门之前带上的。并非解药,但大概,多少有些用处。”
舒泠点点头,不再多说,默然立在一旁。沈乾夕调整气息片刻,呼吸渐渐顺畅,神色却露出几分疲倦。他向后靠上椅背,唤了一声:“菀青。”
“楼主。”屋顶上传来菀青的声音。
“你看到了,我方才中了毒。”沈乾夕闭上眼睛,语气仍然虚弱。
“是。”
“我本不喜欢自己人与自己人争斗,可他们却按捺不住了。事到如今,我再无所作为,就是养虎为患了。菀青,你带着你的人,去查查,彻底地查查,究竟有谁参与其中吧。”沈乾夕仍旧闭着眼,靠着椅背,波澜不惊地吩咐道。
“是,楼主。”菀青应声。
“小心一些,别惊动任何人,也不要让凌恒知道。”沈乾夕又缓声补充了一句,“你去吧。”
“……是。”菀青略略沉默,就再次应道,这之后,屋顶上有细微的脚步声响起,随即如石投入水,迅速归于平静。
沈乾夕这才睁开眼睛,舒泠仍在一旁站着,神色未变,似乎她早已知道菀青的存在。不过也是,既然菀青说过,舒泠的武功在她之上,那她没有道理不曾察觉。
他轻轻叹息一声,起身走到床边:“我还需调息稍许,劳烦你再帮我看守片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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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院子里响起脚步声,很快,有人推门进入,抱着一堆书卷资料——正是凌恒。
他走进门,不由得一顿,舒泠面无表情地坐在门边椅子上,沈乾夕却在里间盘膝而坐,调息运功——发生了什么?
听见门口动静,沈乾夕睁开眼,看见凌恒,笑了笑,就穿鞋下床:“都安排好了?”
“楼主,出了什么事?你们……不会是打起来了吧?”凌恒把怀里抱着的东西放在桌上,一脸警惕地向舒泠望去。
舒泠脸色微沉,转过头,根本不与凌恒对视。
“哎你——!”
凌恒正要发作,沈乾夕赶忙失笑着上前打圆场:“没有没有,你想到哪去了,好端端的,为何要打起来?倒是明日的安排呢?”
“在这里,已经列好条目,若有不妥,我再修改。”凌恒又看了舒泠一眼,将一张纸递给沈乾夕,毫不避讳地说,“楼主,以后还是不要让我离开您身边了,太叫人不放心了。”
沈乾夕接过,看了一遍,点点头:“可以,就依此安排吧。”顿了顿,他却看向凌恒,神色郑重,“凌恒,有件事情,我想让你帮我查查。”
“什么事?楼主,刚才还说,以后我最好一直在您身边……”
“但此事,必须由我信任之人去做才行。”沈乾夕摇摇头,打断他,“方才我那杯茶水,被人下了毒。”
他语气平静,直截了当,就好像他们在谈论的内容,是午饭吃了什么一样。
“可是……哎?什么?”沈乾夕太过从容,凌恒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吓了一跳,急急打量着沈乾夕,伸出手,却不知该放在哪里,“您现在怎么样?您刚刚是在……您有哪里不舒服?您没事吧?”又忽然想起沈乾夕与罗长老、白长老的茶水都是他亲自沏的,不免更加慌乱,“楼,楼主,我不知道……这茶叶,只有您那杯有毒吗?可壶里的水……是下在您杯子里的?”
凌恒说得语无伦次,沈乾夕又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我知道此事与你无关,幸好我事先准备了一些药,已经服过,现在毒性已解。我不清楚是谁下了毒,是如何下的,所以打算让你去查。”
“楼主,可这里,只有……”凌恒才说了半句,猛地意识到沈乾夕话中之意,“难道,您觉得,是……”
“嗯,织凤楼并非上下一心,我想你也知道。”沈乾夕没有否认,“我原本不想把事情闹大,毕竟内斗,对织凤楼没有任何好处。可是,他们却等不及,先出手了。”
说到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我本想做成几件生意,让他们亲眼看见我的能力,通过正途,收服人心。可,既然如此,我没有理由坐以待毙,养虎成患。凌恒,你去查查,这件事,都有哪些人参与其中吧。”
“楼主,我明白,您就交给我吧。”凌恒沉下目光,郑重地承诺。
沈乾夕又笑了笑,却转过身,望着窗外枯枝摇曳。他语气清平,沾了微薄的凉意:“此事,你要秘密进行,不要让任何人察觉,菀青现在不在,你也不要告诉她。”
此言一出,凌恒不由得讶然,楼主他……并不信任菀青吗?
为什么?他和菀青都跟随楼主十几年,菀青更是对楼主……她有什么理由背叛楼主?
可他抬起头,却发觉无从开口。虽然朝夕相处十几年,他却似乎从未真正地了解面前这个人。沉默半晌,他只有答应:“是,楼主,我……这就去了。”
“嗯。”沈乾夕简短地应道,凌恒也不再说,转身离开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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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乾夕却仍在窗前负手而立,仿若泥石雕塑,直到夜色拢上树梢,月光映上窗棂,他忽然对着窗外开口:“你都听到了吧。”
舒泠眉头一锁,紧接着,窗外远远响起人声,竟用了传音入密的手段:“是,沈楼主。”
她早就知道这一路上,有一近一远两队暗卫跟着。近处几人,大概是菀青带领,方才已随她一并走了,而远处这人,听他对沈乾夕的称呼,似乎并非织凤楼弟子,那他与沈乾夕是什么关系?
沈乾夕顿了顿,也用了传音入密的声音继续说道:“麻烦你们了,我想让你们也去调查此事,顺便在这几天,监视一路同行之人,不知是否方便?”
远处那人沉默片刻,才回话道:“不敢当。沈楼主,恕在下冒昧,凌公子和菀青姑娘,难道您都不相信吗?”
沈乾夕笑了笑,轻叹一声:“人心终究隔着肚皮,谁又能真的看清呢?”
仍旧是片刻沉默,远处那人再次开口:“那沈楼主,为何还让他们去查?”
“与你取得联系,哪是如此容易的事?”沈乾夕轻笑道,眼中映着清冷月光,“我真正想委托的,只有你们而已。”
静了静,沈乾夕却垂下眼,将眼中万般情绪全部掩藏了起来,“我只是想给我自己一个机会。”
不知远处的人是否听懂了沈乾夕的话,不久,那人的声音再度响起:“好,沈楼主,我们帮您调查和监视,除此以外,还有其他吩咐吗?”
“多谢,不必监视菀青和凌恒,他们二人,恐怕能察觉到你们。”沈乾夕想了想说,“若有他事,我会再想办法与你取得联系,有劳了。”
“沈楼主无需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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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声音消失,夜晚恢复静谧。然而沈乾夕却仍静静站在窗边,不知窗外究竟有什么景色吸引着他。
舒泠也不说话,仍坐在椅子上,看着沈乾夕的背影。她知道他不是简单的人,平日说笑随性恣意,谈起正事专注深沉,看到美食却又像个孩子——可此时他的背影,竟染了某种,她未曾留意的寂寥。
然而她却无话可说,她与他不过萍水相逢,至多再加上一层相互利用的关系。她没有任何立场,说任何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沈乾夕才长长叹了口气,似是终于从窗外的朗月疏星里回过神来:“抱歉,舒姑娘,见笑了。”
舒泠没有说话。
沈乾夕转身,脸上已恢复平日神色,略有懊恼地笑道:“折腾半日,饭都没吃,忽然觉得好饿啊,陪我出去吃东西吧?”
舒泠一怔,却没说什么,起身道:“好。”
沈乾夕拿上扇子,将房门打开,一边念叨着吃什么好,一边迈出房门,舒泠便也默然踏出屋子,默然跟在他身后。
月色正好,清浅银辉洒向人间,有如幻梦。沈乾夕抬头望了望天,嘴角溢出一痕苦笑。此时美景醉人,他却只能同外人欣赏,而且还是一个性情寡淡,不会欣赏美景之人,实在是浪费老天爷一番苦心啊。
然而此刻,他能相信的,竟只有这个与所有事情都无关的“外人”。
他却依然要在她面前演这一场戏,告诉她,他真的需要她这个护卫。
如他所料,叔叔终于按捺不住了。他带着这么少的人出远门,对叔叔自然是一个机会,对他又何尝不是?他刻意拖延行程,自与舒泠同路,他又进一步减少随侍,给了他们足够的时间准备,也给了他们足够的可趁之机。
他也同叔叔一样,已经等了许久。
今日放出去的线,不知明日,能寻回多少条鱼呢。
对了,感情线很慢热,有个心理准备_(:зゝ∠)_
如此顶尖的两个人,江湖武功最高的人和最会算计的人,轻易动情,感觉不合逻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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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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