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白昼下的共生

第二天下午,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伦敦的屋顶。

薇薇安按照计划,独自一人来到了位于码头区边缘的一家生意冷清的二手书店。这里是帮派势力范围的边缘,鱼龙混杂,也是“灰鼠”手下经常出没打探消息的地方之一。

她穿着那件旧夹克,双手插在口袋里,指虎冰凉的触感传来。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刻意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场,而是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她在书店门口徘徊了片刻,似乎在下定某种决心,然后才推门走了进去。

书店里弥漫着纸张霉变和灰尘的气息。

一个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的店主坐在柜台后打盹,对进来的客人爱答不理。

薇薇安在书架间漫无目的地逛着,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周围。

她能感觉到,那道熟悉的、被监视的感觉再次出现了,如同附骨之疽,从她离开公寓起就一直若即若离地跟着。

她按捺住立刻回头揪出对方的冲动,依照芙蕾的指示,扮演着一个内心焦虑、似乎在寻找什么的角色。

过了大约一刻钟,她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走到柜台前,敲了敲桌面,惊醒了打盹的店主。

“老板,打听个事。”

薇薇安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有没有……关于一些古老符号的书?或者,认识对这方面有研究的人?”她刻意使用了“古老符号”这个有些宽泛且不寻常的词。

老店主抬起浑浊的眼睛,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没有。我这儿只卖旧小说和过期报纸。”

薇薇安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失望和烦躁。

她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几枚先令,推到柜台上,声音更低了:“帮个忙。或者……你知道哪里能找到灰鼠吗?我有点特别的消息,想卖给他。”

抛出“灰鼠”的名字,是计划的关键一步。

这既表明了薇薇安知道背后是谁在搞鬼,也暗示了她手中有值得“灰鼠”亲自关注的情报。

老店主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但他依旧摇头,将钱推了回去:“不认识。姑娘,找错地方了。”

薇薇安没有坚持,收回钱,脸上失望之色更浓,还夹杂着一丝不安。

她又在书店里磨蹭了几分钟,这才一副悻悻然的样子离开了。

她能感觉到,身后的那道视线,在她提到“古老符号”和“灰鼠”时,明显变得更加专注和锐利。

离开书店后,薇薇安没有直接回公寓,而是故意绕了几个圈子,走进了一片更加杂乱、堆满废弃建材和垃圾的区域。

这里人迹罕至,是动手或者……被动手的理想地点。

她放慢了脚步,仿佛在思考什么,实则全身肌肉紧绷,感官提升到极致,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等待着芙蕾信号。

按照计划,芙蕾应该早已利用她超凡的潜行技巧,尾随在跟踪者之后,确认其身份和动向,并在合适的时机,制造一个让跟踪者认为“机不可失”的瞬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废弃场里只有风吹过破木板的呜咽声和远处码头的模糊噪音。薇薇安的手心微微出汗。

突然,在她前方不远处,一堆废弃的木桶后面,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瓦片被碰落的脆响!

来了!

几乎是同时,薇薇安感觉到身后的视线骤然变得灼热,一道迅疾的风声朝着她的后脑袭来。

对方果然按捺不住,选择了在这个相对僻静的地方动手,试图制服她,或者至少从她口中逼问出更多关于“古老符号”和那个白发女人的信息!

薇薇安早有准备!她没有回头,而是凭借这几天芙蕾训练出的、超越视觉的感知,身体猛地向左侧一滑步,同时右腿如同鞭子般向后扫出。

“砰!”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痛哼。

她感觉自己的靴跟结结实实地踢中了某种坚实的东西,也许是对方的小腿或膝盖。

她迅速转身,看到一个穿着棕色外套、蒙着下半张脸的男人正踉跄着后退,眼中满是惊怒。

果然是他,那个跟踪者!

男人显然没料到薇薇安的反应如此迅捷精准,但他也是经验丰富之辈,稳住身形后,立刻从腰间拔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低吼一声,再次扑了上来,匕首直刺薇薇安的小腹,动作狠辣,意在迅速使其失去抵抗力。

薇薇安眼神冰冷,毫无惧色。

她没有选择硬碰硬,而是运用芙蕾教导的步法,身体如同游鱼般再次侧滑,避开匕首锋芒的同时,左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对方持刀的手腕,拇指死死抵住其腕关节的薄弱处。

这是芙蕾教她的一个小技巧,源于某种古老的擒拿术,旨在瞬间瓦解对手的武器掌控。

男人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酸麻,五指不由自主地松开,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眼中闪过一丝骇然,另一只手握拳砸向薇薇安的面门。

薇薇安扣住他手腕的左手顺势向下、向内侧一拧,同时身体前倾,右肩猛地撞向对方的胸口。

“咔嚓!”令人牙酸的脱臼声响起。

男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被撞得向后飞起,重重地摔在了一堆破烂的木板上,激起一片灰尘。

他抱着扭曲的手臂,痛苦地蜷缩起来,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十几秒,干净利落,充分展现了薇薇安融合了自身经验与芙蕾指点后的进步。

薇薇安喘着气,走上前,用靴子踩住男人的胸口,防止他暴起或者逃跑。

她弯腰,扯下了他蒙面的布,露出一张陌生而苍白、因疼痛而扭曲的脸。

“谁派你来的?”薇薇安的声音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金色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温度,“灰鼠在哪里?”

男人咬紧牙关,眼神凶狠地瞪着她,显然不打算开口。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从废弃场另一侧的阴影里传来:

“他不需要回答。”

芙蕾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一堆废弃的帆布后显现出来。

她依旧穿着那件漆黑披风,纤尘不染,仿佛刚才只是去散了散步。

她的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看起来像是皮质笔记本的东西。

“我已经拿到了我们需要的。”

芙蕾晃了晃手中的笔记本,走到薇薇安身边,浅蓝色的眼眸扫了一眼地上痛苦呻吟的男人,“他只是一个负责盯梢和传递消息的小角色。真正的信息,在这里。”

她刚才利用薇薇安吸引注意力的时机,凭借超凡的潜行技巧,悄无声息地接近并制服了潜伏在另一个方向、可能负责接应的另一个暗哨,并从其身上搜出了这个记录着监视日志和联络方式的笔记本。

薇薇安惊讶地看着芙蕾,又看了看她手中的笔记本。

她没想到芙蕾的行动如此高效迅速,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解决了后顾之忧并拿到了关键证据。

芙蕾蹲下身,看着那个断臂的男人,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回去告诉灰鼠,他的好奇心已经引起了不必要的关注。如果他不想惹上更大的麻烦,最好就此停手。否则……”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双浅蓝色的眼眸中一闪而过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冷,让那男人瞬间如坠冰窟,连呻吟都戛然而止。

芙蕾站起身,对薇薇安点了点头:“我们该走了。”

薇薇安松开脚,最后冷冷地瞥了那男人一眼,跟着芙蕾迅速离开了这片废弃场。

-

走在回公寓的路上,薇薇安才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混合着战斗后的兴奋和计划成功的振奋。

她看向身边步伐从容的芙蕾,忍不住问道:“笔记本里有什么?”

芙蕾将笔记本递给她。

“主要是关于你日常行踪的记录,还有几次试图描述我外貌和行为的潦草笔记。值得注意的是,里面有提到一个代号雇主,以及一个今晚在老鱼骨酒馆进行情报交接的约定。”

薇薇安快速翻看着笔记本,上面用暗语和简写记录着她的动向,甚至包括她去了几次废弃教堂墓地。

看到这些,她后背不禁升起一股寒意。

对方监视得如此之密。

“老鱼骨酒馆……”薇薇安眼中闪过一丝冷光,“那是潮汐帮的地盘,一个和我们不太对付的帮派。”

线索似乎开始串联起来了。

“看来,我们的灰鼠先生,今晚有个约会。”

芙蕾的嘴角勾起一个带着冷意的弧度,“或许,我们可以去给他一个……惊喜。”

薇薇安握紧了笔记本,金色的眼眸中燃烧起狩猎的火焰。

被动挨打从来不是她的风格。

现在,攻守易形了。

“好!”

她毫不犹豫地应道。

猎鼠行动,进入了新的阶段。

而她们这艘共同打造的“船”,即将驶入更加黑暗和危险的水域。

-

“老鱼骨酒馆……”

薇薇安重复着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粗糙的封皮。

那是“潮汐帮”控制下的一处产业,位于码头区更深处,环境比“血与糖”更加鱼龙混杂,充斥着走私犯、逃兵和各种亡命之徒。

“灰鼠”选择在那里交易,显然是为了借助“潮汐帮”的势力确保安全,也说明这笔交易对他或者他的“雇主”而言,非同小可。

“我们什么时候去?”

薇薇安看向芙蕾,金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好战的光芒,像一头嗅到猎物气息的狼。被动防御从来不是她的风格,主动出击,将危险扼杀在萌芽状态,才是“黑狼”的行事准则。

芙蕾却显得更为谨慎。

她接过笔记本,借着傍晚最后的天光,再次快速浏览了一遍上面的记录,特别是关于交接时间和暗号的描述。

“时间是今晚十点。暗号是潮水带来了旧木头。”

芙蕾合上笔记本,浅蓝色的眼眸中思绪流转,“直接冲突并非最好的。潮汐帮人多势众,在那里动手,我们占不到便宜,反而可能打草惊蛇,让灰鼠和他的雇主彻底隐藏起来。”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

薇薇安蹙眉,有些不甘。

“当然不。”

芙蕾的嘴角勾起一个近乎无形的、带着点“屑”的弧度,“我们可以换个方式。比如……冒充买家,或者,让他们的交易无法顺利进行。”

她走到窗边,再次确认了外面的情况。

那个断臂的跟踪者应该已经挣扎着离开,短时间内不会再有监视。

她拉好窗帘,回到房间中央。

“我们需要一些准备。”

芙蕾看着薇薇安,“首先,我们需要改变一下形象。你太显眼了,VV,黑狼的名声在东区可不是秘密。”

薇薇安看了看自己身上标志性的旧夹克和掩藏不住的戾气,不得不承认芙蕾说得对。

芙蕾打开她那个仿佛无所不有的披风内袋,开始往外掏东西——一件略显宽大、带着码头工人汗味和鱼腥味的粗布外套。

一顶压得很低的、沾着油污的鸭舌帽,还有一些深色的、类似油脂的东西。

“穿上这个。”

她把外套和帽子递给薇薇安,然后示意她坐下,“脸上也需要处理一下。”

薇薇安有些嫌弃地接过那件散发着异味的外套,但还是依言套上,宽大的衣服顿时遮掩了她原本挺拔矫健的身形。

然后,她看着芙蕾指尖那些深色的油脂,犹豫了一下,还是闭上了眼。

芙蕾的指尖带着一丝凉意,将那些油脂小心地涂抹在薇薇安的脸上、脖颈和手背等裸露的皮肤上。

她的动作很轻,很仔细,仿佛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薇薇安能感受到她指尖的触碰,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清冷的、不同于这个时代的气息混合着油脂的怪异味道,一种奇异的痒意从皮肤接触点蔓延开来,让她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

“不要动,VV。”

芙蕾的声音近在咫尺,呼吸轻轻拂过她的耳廓。

薇薇安立刻僵住,感觉耳根有些莫名的发热。

很快,处理完毕。

薇薇安睁开眼,借着油灯的光看向水盆里模糊的倒影——一个面色蜡黄、带着些许风霜痕迹、毫不起眼的码头工人形象,几乎认不出原本的样子。

连她那双过于明亮的金色眼眸,在帽檐的阴影和刻意调整的眼神下,也显得黯淡了许多。

“很好。”

芙蕾笑得灿烂,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开始处理自己。

她没有换衣服,只是将漆黑披风反过来穿——内侧竟然是一种不起眼的、类似粗麻布的深灰色。

她又用一条旧围巾包住了标志性的雪白色头发,只露出小半张脸和那双浅蓝色的眼眸。

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态,微微佝偻起背部,瞬间,那个气质卓绝的时间旅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沉默寡言、透着些许疲惫的底层妇女形象。

薇薇安看着芙蕾这出神入化的伪装,心中暗暗吃惊。

准备就绪后,两人趁着夜色,再次出门,融入了伦敦东区夜晚涌动的人潮。

她们没有直接前往“老鱼骨酒馆”,而是先在周围几条街道转了几圈,确认没有新的尾巴,然后才从一条堆满渔网和烂鱼筐的后巷,接近了酒馆。

“老鱼骨酒馆”名副其实,门口悬挂着一个巨大的、被海风侵蚀得发白的鱼头骨。里面传出震耳欲聋的喧闹声、跑调的歌声和浓烈的酒精、烟草以及汗臭混合的气味。

芙蕾和薇薇安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酒馆内部光线昏暗,烟雾缭绕,拥挤不堪。

水手、码头工人、妓女、形形色色的面孔在浑浊的空气里晃动。

芙蕾示意薇薇安找个靠近角落、背靠墙壁的位置坐下,自己则像个怯懦的妇人一样,低着头,缩在她旁边。

薇薇安压低帽檐,用眼角的余光迅速扫视全场。

她在人群中搜寻着符合“灰鼠”特征的目标——一个看起来并不起眼,但眼神精明、善于观察的人。

同时,她也留意着是否有“潮汐帮”的重要成员在场。

芙蕾的感知则更加敏锐。

她看似低着头,实则精神力如同无形的触须,悄然蔓延开来,捕捉着空气中的每一丝异样。

她很快锁定了吧台附近一个独自坐着、面前只放着一杯廉价啤酒的瘦小男人。

他穿着普通,但手指干净,不像干粗活的人,眼神不时地扫向门口和酒馆内部几个特定的方向,带着一种等待和评估的意味。

“吧台,穿灰色夹克的瘦子,很可能就是灰鼠。”

芙蕾用极低的声音,几乎贴着薇薇安的耳朵说道。

薇薇安顺着她暗示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了那个男人。

她微微点头,表示确认。

接下来,就是等待“雇主”的出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酒馆里的喧嚣依旧。

薇薇安有些焦躁,但芙蕾却异常沉得住气,甚至偶尔还会像真正的底层妇女一样,因为周围粗鲁的推搡而微微瑟缩一下,表演得天衣无缝。

快到十点时,酒馆的门再次被推开,一个穿着体面黑色长大衣、戴着礼帽、将脸隐藏在阴影里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的衣着与酒馆的环境格格不入,立刻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他无视了那些目光,径直走向吧台,在“灰鼠”旁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潮水带来了旧木头。”

黑衣男人压低声音说道,正是约定的暗号。

“等待拾取的人已经来了。”

“灰鼠”立刻回应,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

交易开始了。

芙蕾和薇薇安精神一振。

只见“灰鼠”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用油布包裹的东西,准备递给黑衣男人。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芙蕾动了。

她没有冲向吧台,而是看似无意地、脚步踉跄地撞向了旁边一个喝得醉醺醺、正大声嚷嚷的水手。

“砰!”

那水手被撞得一个趔趄,手中的木酒杯脱手飞出,满满一杯廉价的朗姆酒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不偏不倚,正好泼在了那个黑衣“雇主”的头上和身上。

“该死的!没长眼睛吗?!”

水手和“雇主”几乎同时怒吼出声。

酒馆里瞬间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突如其来的混乱上。

“对、对不起!先生!我不是故意的!”

芙蕾伪装出惊慌失措的嗓音,连连道歉,身体却巧妙地挡在了“雇主”和“灰鼠”之间,阻断了他们直接的视线和物品传递。

就在这短暂的混乱中,薇薇安如同鬼魅般从阴影里窜出。

她利用芙蕾制造的绝佳时机,凭借高超的偷窃技巧,如同微风般掠过“灰鼠”的身边,手指灵巧地一勾一夹,那个尚未递出的油布包裹,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入了她宽大的外套袖子里。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在昏暗的光线和混乱的场面掩护下,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得手之后,薇薇安没有丝毫停留,立刻低着头,混入躁动的人群,朝着后门的方向快速移动。

而芙蕾,还在继续着她的表演,不停地向暴怒的“雇主”道歉,同时身体看似无意地阻挡着他追向薇薇安方向的去路。

“滚开!臭婆娘!”

“雇主”气得一把推开芙蕾,力道不小。

芙蕾顺势向后踉跄了几步,看似狼狈,实则卸掉了大部分力道。

然而,在后退的过程中,她的脚后跟不小心绊到了地上一个滚落的酒瓶,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

“啊!”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向后摔去,手臂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撑,试图抓住什么稳住身体。

“咔嚓!”

一声轻微的、却令人心悸的脆响传来。

芙蕾的手臂没能抓住任何东西,反而因为撑地的角度不对,手腕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她的脸色瞬间白了一下,但强大的意志力让她硬生生忍住了痛呼,只是闷哼一声,摔倒在地,围巾也散落开来,露出了几缕白色的发丝。

“芙蕾!”

已经快到后门的薇薇安听到动静,猛地回头,恰好看到芙蕾摔倒和那瞬间苍白的脸色,以及她下意识捂住右手手腕的动作。

薇薇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她几乎要立刻冲回去,但理智告诉她,此刻最重要的是带着到手的东西赶快的安全离开,她死死咬住嘴唇,强迫自己转身,用最快的速度冲出了酒馆后门,消失在黑暗的巷道里。

酒馆内的混乱还在继续。

“雇主”气急败坏地抹着脸上的酒液,却发现眼前的“灰鼠”也是一脸茫然和惊恐——他手里的东西不见了!

“东西呢?!”

“雇主”一把揪住“灰鼠”的衣领,低声咆哮。

“不、不知道!刚才……刚才好像被人撞了一下……”“灰鼠”吓得语无伦次。

而此刻,芙蕾已经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她忍着右手腕处传来的、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尖锐疼痛,用左手重新系好围巾,遮住白发,低着头,像其他受到惊吓的普通人一样,趁着混乱,迅速从酒馆正门离开了。

她不能留在那里成为目标,也不能让薇薇安的冒险白费。

走出酒馆,冰冷的夜风拂面而来,让手腕的疼痛更加清晰。

芙蕾倒吸一口凉气,用左手紧紧握住受伤的右腕,脚步有些虚浮地朝着公寓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手腕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让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这种程度的损伤,对于拥有不朽之身的她来说,本应瞬间修复,但“永恒齿轮”的诅咒锁定了她的“最佳状态”,也意味着任何偏离这个状态的损伤,都会以被放大的痛觉形式,清晰地、持续地提醒着她,直到细胞以正常速度缓慢修复。

这种痛苦,她早已习惯,但每一次,都如同酷刑。

当她终于支撑着回到公寓楼下时,发现薇薇安早已焦急地等在那里。

看到她出现,薇薇安立刻冲了过来,金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慌和担忧。

“芙蕾!你怎么样?”

薇薇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目光立刻落在她紧紧握住的右手腕上,“你的手……”

“没事,只是扭了一下。”

芙蕾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但苍白的脸色和额角的冷汗出卖了她。

薇薇安不由分说,一把扶住她,几乎是半抱着将她搀扶上楼,回到房间。

她小心地帮芙蕾脱下伪装的外套,让她坐在床上。

“让我看看!”

薇薇安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芙蕾的右手腕,只见手腕处已经明显红肿起来,皮肤发烫,与周围白皙的肌肤形成刺眼的对比。

薇薇安的心猛地一沉。

她见过太多伤势,这绝不是简单的“扭了一下”。

她想起芙蕾那被永久放大的痛觉神经,想到她此刻正在承受着何等剧烈的痛苦,心脏就像被针扎一样刺痛。

“是因为我……”

薇薇安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深深的自责和懊恼,“如果不是为了帮我制造机会……”

“不关你的事,VV。”

芙蕾忍着痛,轻声打断她,试图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勉强,“是我自己没站稳。计划很成功,不是吗?东西拿到了吗?”

“拿到了!”

薇薇安连忙从袖子里掏出那个油布包裹,放在床上,但她的注意力完全在芙蕾的手腕上,“现在别说这个!你的手怎么办?需要找医生吗?”她知道芙蕾的身份特殊,看医生可能带来风险。

“不用医生。”

芙蕾摇了摇头,用左手示意了一下那个她之前给薇薇安的药膏盒子,“帮我把那个拿来……还有,可能需要找点东西固定一下。”

薇薇安立刻照办,拿来药膏,又迅速从自己一件旧内衫上撕下几条干净的布条。她看着芙蕾红肿的手腕,动作有些笨拙,不知该如何下手,生怕弄疼了她。

“我来教你。”

芙蕾的声音因为忍痛而比平时虚弱,却依旧冷静。她用左手指导着薇薇安,如何将清凉的药膏均匀地涂抹在红肿处,如何用布条进行“8”字形缠绕固定,以提供支撑又不影响血液循环。

薇薇安学得极其认真,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她的指尖偶尔会碰到芙蕾的皮肤,能感受到那异于常人的冰凉和因疼痛而产生的细微颤抖。

这种感觉让她心头揪紧,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油然而生。

包扎完毕,芙蕾靠在床头,微微喘息着,脸色依旧苍白。

疼痛如同潮水般一阵阵涌来,考验着她的意志力。

薇薇安坐在床边,看着芙蕾脆弱的样子,看着她为了帮助自己而受伤,心中五味杂陈。愤怒、自责、担忧,还有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酸涩而柔软的心疼,交织在一起。

她默默地倒了一杯水,递给芙蕾。

芙蕾用左手接过,小口喝了一点。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的市声。

“疼吗?”

薇薇安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芙蕾闭着眼睛,长长的白色睫毛在眼睑下投下阴影。

她轻轻“嗯”了一声,没有逞强。

在VV面前,她似乎不需要时刻维持那副坚不可摧的面具。

这一声承认,像一把钥匙,进一步打开了薇薇安心中某个紧闭的阀门。

她看着芙蕾因为忍耐疼痛而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她失去血色的嘴唇,一种冲动促使她伸出手,不是触碰伤口,而是轻轻握住了芙蕾没有受伤的左手。

她的手心因为紧张而有些汗湿,却异常温暖。

芙蕾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缓缓放松下来。

她没有睁开眼,也没有抽回手,只是任由薇薇安握着。那只冰凉的手被包裹在温暖粗糙的掌心里,仿佛找到了一丝对抗疼痛的慰藉。

“下次……不要再这样冒险了。”

薇薇安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恳求,更像是一种承诺,“我可以保护自己。你……你不用每次都挡在我前面。”

芙蕾终于缓缓睁开眼,浅蓝色的眼眸因为疼痛而蒙着一层水汽,显得格外深邃。她看着薇薇安近在咫尺的、写满了担忧和坚定的脸庞,看着那双金色眼眸中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心中那片沉寂了千年的冰原,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温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好。”

她轻声答应,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薇薇安的手。

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一个细微的动作,却让薇薇安悬着的心,莫名地落下了一半。

她紧紧握着芙蕾的手,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

夜色深沉,房间里弥漫着药膏的清冽气息。

计划的成功和到手的证据暂时被搁置一旁。

此刻,只有受伤的旅者和守护着她的困兽,在寂静中分享着疼痛与温暖,无声地将彼此的联系,系得更紧,更深。

-

夜色在寂静中流淌,仿佛连窗外伦敦永恒的喧嚣都刻意放低了音量。

油灯的光芒在芙蕾苍白的脸上跳跃,勾勒出她因忍痛而微蹙的眉心和紧抿的唇线。那只被仔细包扎好的右手腕,如同一个刺眼的印记,横亘在两人之间,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惊险与代价。

薇薇安依旧紧紧握着芙蕾没有受伤的左手,仿佛一松开,那冰冷的触感就会消散,连同眼前这个真实而脆弱的芙蕾一起。

她能感受到芙蕾指尖细微的颤抖,那是疼痛无法完全压抑的证据。

这种认知像细小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要不要……喝点精灵之火?”

薇薇安想起那烈酒的暖意,或许能帮芙蕾驱散一些痛苦。

芙蕾微微摇了摇头,声音有些虚弱。

“不用了。酒精会干扰身体的修复……和感知。”

她需要保持清醒,即使这意味着更清晰地感受每一丝痛楚。

这是诅咒,也是她保持警觉必须付出的代价。

薇薇安不再坚持。

她看着芙蕾额角再次渗出的冷汗,松开手,起身去拿那块干净的布,浸了冷水,小心地敷在芙蕾的额头上。

她的动作依旧有些笨拙,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专注和温柔。

冰凉的湿意带来一丝舒缓,芙蕾轻轻吁了口气。

“谢谢,VV。”

薇薇安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调整了一下布块的位置。

她的目光落在床上那个小小的油布包裹上。

那是她们今晚冒险的成果,也是芙蕾受伤换来的东西。

“那个……”薇薇安看向包裹,又看向芙蕾,“现在要看吗?”

芙蕾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浅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暂时压过了痛楚带来的氤氲。

“看看吧,小心点。”

薇薇安点点头,拿起包裹。

油布被仔细地捆扎着,她用随身的小刀小心地割开绳子,一层层打开。

里面没有信件,也没有想象中的机密文件,只有一块比手掌略小的、颜色暗沉的木质令牌,以及一张折叠起来的、质地粗糙的城区地图。

令牌做工粗糙,边缘有些磨损,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像是扭曲船锚与毒蛇交织的图案,透着一股邪异的气息。

薇薇安拿起令牌,仔细端详,眉头紧锁。

“这个图案……我没见过。不是潮汐帮的标记,也不是我知道的任何帮派。”

芙蕾的视线也落在令牌上,她的眼神变得更加专注,似乎在记忆库中搜寻着类似的符号。

“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了。”

记忆的磨损在此刻显得尤为恼人。

她示意薇薇安,“地图。”

薇薇安展开地图。

这是一张普通的伦敦东区地图,但上面用红色的墨水,在几个特定的地点画了圈。其中一个圈,赫然就是她们之前去过的那个废弃教堂墓地。

另外几个圈,则标记在码头区的几个废弃仓库、以及靠近河岸的一处偏僻船坞。

“这些地方……”

薇薇安的手指划过那些红圈,金色的眼眸中充满了疑惑,“都是些没什么价值,或者早已废弃的地点。灰鼠和那个雇主,花钱买这些地方的信息做什么?”

芙蕾忍着腕痛,用左手支撑着身体,坐直了一些,仔细看着地图。

“不一定是买信息……可能是在确认,或者……寻找什么东西。”

她的目光停留在废弃教堂墓地的红圈上,“我们之前去过那里。也许,这并非巧合。”

薇薇安心中一凛。

“他们是在找我们?还是……在找别的什么东西,恰好我们也出现在了那里?”

“都有可能。”

芙蕾的思维快速运转着,疼痛让她的思考比平时稍显滞涩,但依旧清晰,“令牌,标记的地点……这不像普通的帮派争斗。那个雇主,衣着体面,不像东区的人。他找灰鼠购买这种情报,背后所图恐怕不小。”

她看向薇薇安,眼神凝重:“VV,我们可能无意中,卷入了一件比帮派纠纷更复杂的事情里。”

薇薇安握紧了手中的令牌,冰冷的木质触感让她更加清醒。

她并不害怕危险,但牵扯到芙蕾,尤其是芙蕾现在还受了伤,让她不得不更加谨慎。

“那现在怎么办?把这些交给摩根?”

薇薇安首先想到的是借助帮派的力量。

“暂时不要。”

芙蕾立刻否决,“摩根的态度暧昧,我们不确定他是否知情,或者是否与这件事有关。贸然交出,可能反而让我们陷入被动。”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这东西是我们私下得到的。”

薇薇安明白了芙蕾的意思。

在帮派里,拥有自己的秘密和情报来源,有时比**裸的忠诚更能保障安全。

“那就先收起来。”

薇薇安将令牌和地图重新用油布包好,塞到了床板下一道不易察觉的缝隙里。

“等你手好了,我们再慢慢查。”

处理完包裹,房间里的注意力再次回到了芙蕾的伤势上。

疼痛似乎并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减轻,芙蕾的呼吸时而急促,时而缓慢,她在用全部的意志力与那被放大的痛觉对抗。

薇薇安看着她强忍痛苦的样子,坐立难安。

她想起芙蕾说过,细胞会修复,但过程伴随着剧痛。她无法分担这种痛苦,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有没有……什么能让你好受一点的办法?”

薇薇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助的恳求。

芙蕾闭着眼,长长的白色睫毛颤动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说:“……说点什么吧,VV。分散一下我的注意力。”

说点什么?薇薇安愣住了。

她不是一个擅长言辞的人,更不擅长安慰人。

她的世界里充满了行动和沉默,而非温言软语。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芙蕾压抑的呼吸声格外清晰。

最终,薇薇安像是下定了决心,用一种极其干涩、仿佛很不习惯的语调,开始讲述。

不是讲述帮派的厮杀,不是讲述拳台的残酷,而是讲述一些……连她自己都几乎遗忘的、久远而模糊的碎片。

“……我小时候,大概……五六岁?记不清了。”

她的声音很低,带着回忆的渺远,“在码头偷东西,被一个老水手抓住。他没打我,也没把我交给警察……他给了我一块糖,那种很劣质、粘牙的糖。他说……说我眼睛很亮,像他老家河底的金沙……”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语无伦次,内容琐碎而平淡。

说起如何在垃圾堆里找到半本带插画的破书,对着那些陌生的图画编织自己的故事,说起冬天最冷的时候,和几个流浪儿挤在废弃的砖窑里,靠着彼此的体温熬过寒夜,说起第一次在地下拳场打赢比赛,用赢来的钱买了一个不那么破的烟斗送给抚养她长大的那个□□成员,虽然最后他后来死在了帮派火并中……。

这些记忆,被她深埋在心底,覆盖着厚厚的尘埃与遗忘的冰霜。

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因为无人会在意一个“恶犬”的过去。

但此刻,看着芙蕾在痛苦中挣扎,她笨拙地、一片片地撬开自己冰封的外壳,露出底下那些柔软而脆弱的、属于“薇薇安”而非“黑狼”或“恶犬”的部分。

她不知道这些琐事能否分散芙蕾的注意力,她只是凭着一股本能,想要做点什么,想要用自己贫瘠的过去,去填补芙蕾此刻被痛苦占据的时光。

芙蕾静静地听着。

她没有睁眼,但紧绷的身体线条,似乎在薇薇安磕磕绊绊的叙述中,微微放松了一些。

那被剧痛占据的脑海,仿佛真的被注入了一些别的画面——一个眼睛像金沙般明亮、在肮脏码头挣扎求生的小女孩,一个在寒冷黑暗中,依靠着微弱同伴温暖的生命,一个用第一次胜利的果实,笨拙地表达着或许连自己都不懂的感激之情的少女……。

这些画面,与她自己漫长而沉重的记忆碎片交织在一起,奇异地产生了一种共鸣。她们都曾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泥潭中挣扎,都曾失去,都曾孤独。

薇薇安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实在不擅长这个,库存的“琐事”似乎也快耗尽了。她有些窘迫地停了下来。

“……没什么好听的。”

她低声总结道,像是在为自己的笨拙道歉。

芙蕾却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浅蓝色的眼眸中,痛苦似乎被一种更深沉、更柔软的情绪冲淡了些许。

她看着薇薇安,看着对方因为讲述往事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有些躲闪的金色眼眸。

“不,很好听。”

芙蕾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真诚,“谢谢你,VV。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

这句话,像一阵暖风,瞬间抚平了薇薇安所有的窘迫和不安。

她看着芙蕾眼中那抹罕见的、近乎温柔的波光,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浸泡在温水中,酸软得一塌糊涂。

她不再说话,只是重新握紧了芙蕾的左手,用力地、坚定地。

这一次,芙蕾没有只是任由她握着,而是稍稍收紧手指,回应了这份力量。

夜,更深了。

伤痛依旧存在,但在这间狭小、简陋的公寓里,一种超越言语的信任与理解,正在疼痛的催化下,悄然滋生,蔓延,将两个孤独的灵魂,更加紧密地联结在一起。

她们不再仅仅是共享秘密的“挚友”,而是在彼此最不设防的时刻,窥见了对方内心深处那片不为人知的柔软之地。

这种看见与被看见,比任何轰轰烈烈的经历,都更能深刻地改变一段关系的质地。

窗外,伦敦在迷雾中沉睡。

而屋内,守护与依赖,正在无声地完成一次深刻的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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