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池游乐园。

段庭霜站在一堆小孩、家长、大学生情侣中间，皱着眉毛四处打量，期间还被一对情侣以为是coser凑过来合影，最后总算找到了洛疑星。

——准确来说，是正打扮成一只大号毛绒熊的洛疑星。至于段庭霜为什么能透过玩偶装看到里面是谁？废话，谁家毛绒熊长这么矮！

这是洛疑星给自己找的工作，每天下午干四个小时，一天九十块钱，作为正式工作的话当然低得离谱，但洛疑星也没打算靠这个过一辈子，自然也无所谓。

眼看着四五个小孩围在洛疑星旁边抢着抱着他合影，段庭霜抽抽嘴角，在附近找了个长凳坐下，等了大概十分钟左右，才看见毛绒熊摇摇晃晃地朝他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他旁边。

“要热死了……”声音闷闷的，洛疑星扯下头套，使劲甩了甩脑袋，能看到额头脖子上都是汗，前额的发丝湿漉漉的粘成一绺一绺，“我有点后悔干这个了。”

“钱可没那么好赚。”段庭霜瞥了他一眼，“蓝未融呢？今天没跟着你？”

——蓝未融，就是那只自称是“四号”的蓝喉太阳鸟。既然是妖类，总得有个在人类社会行走的身份，段庭霜本来打算今天带他去办理相关证件。至于这个名字，是洛疑星的师父、那位慧烛和尚取的，似乎是取自“明而未融”。

不过蓝未融自己似乎不太喜欢这个名字，然而又试着换了几个，他都是兴致缺缺，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最后还是选了第一个。

这几天蓝未融时时刻刻跟在洛疑星后面，即使后者来打工也不例外，就坐在旁边干等。所以段庭霜今天才会直奔游乐园。

“他今天好像有点不舒服，说是头晕，所以没跟来。”洛疑星抿了下嘴唇，似乎是把汗珠一起抿进去了，皱着脸伸手去抹鼻子嘴巴附近的汗，“你找他干吗？”

“办身份证明。”

“哦对。”洛疑星靠在椅背上，脑袋下面是厚实肥大的玩偶装，看着多少有些滑稽，“那你先去寺里找他？”

“你觉得如果你不在，他会老老实实跟我走吗？”

“呃……也是。那等我干完活吧，还有半个小时呢。”

洛疑星没能休息太久，就又戴上头套一摇一晃地去营业了。对于一只极其怕热的小熊猫来说，这活儿确实不太容易。

不过对大多数从山野中走出的妖类来说，这都是必修课。段庭霜自己也经历过类似的时期，他可没有慧烛和尚这种抚养人，因此过得可比洛疑星艰苦多了。即使到了现在，他已经可以靠接受某些神秘学事务委托谋生，偶尔还是得找个酒吧或者咖啡店打零工。

*

“话说啊，接下来要调查哪里？再去一趟万生基地吗？”

一个小时后，洛疑星叼着根冰棍和段庭霜并排走在回渡航寺的路上。顺带一提，他可是很有分享精神地问过段庭霜要不要来一根，被拒绝后他才吃独食的。

“……事实上，我昨晚已经去过一次了。”

洛疑星差点把嘴里的冰棍掉到地上，他愕然转头：“为什么没叫我？”

“我比较习惯一个人行动。”段庭霜耸耸肩，“何况拉上你也没什么意义，那里现在已经不剩什么了，只有陷阱。”

这样说着，段庭霜拉起左臂的衣袖，小臂上有一道焦黑色的灼痕。

“大概是因为你进去过一次，所以基地的人已经撤掉了所有可能被怀疑的东西，不管是鬼魂还是蓝未融提到的实验设备，我都没找到。此外他们也猜到会有人再来，所以设置了陷阱，不过我躲过去了，只留下这道疤。”

“……”洛疑星含着冰棍没吭声，好一会儿才闷闷道，“所以都怪我打草惊蛇……？”

“不用自责。”段庭霜摇摇头，放回袖子，“涉及到这种心狠手辣的修士，一战告捷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更何况你还救出了蓝未融不是么？现在该想的是怎样才能找到那帮人。”

“那‘帮’人？”洛疑星动了下耳朵，“那个拘役鬼魂的修士，还有谁？万生基地的老板？”

“不止。万生基地并不是一个只靠盗猎和转卖野生动物盈利的组织，至少不全是，蓝未融所说的那种实验就可以证明。另外，你知道我前几天离开滇池是去干什么吗？”

“你之前跟我说是找人？”

“嗯，一名警察，准确来说是一名已经殉职的森林警察，主要工作就是预防盗猎、砍伐林木之类的犯罪。我之所以找他是因为我发现他也曾经调查过万生基地。”

“然后？”

“然后他就死了。”

“……因为调查？”

“我猜是这样。”段庭霜语气淡淡，“他妻子说他是暴病而亡，从发病到去世也就是半个月，但根据她对症状的描述，那更像是某种术法或者诅咒。显而易见，万生基地的水很深。”

只是因为调查就杀死了那人么……洛疑星有些怔愣，抿着冰棍思考。人类的确是很复杂的族群，有像叶井梧、段庭霜这样的，也有安暮空那样虽然很招人厌但也算好人的，也有万生基地里那样连同族都要干掉的……他都有点糊涂了。最开始他在遂久室内动物园的时候讨厌人类，后来因为叶井梧的事，他对人类的印象又有了改观，现在么……

他晃晃脑袋，暂且不去想这个问题：“我明白了，所以我们得找到和这些事相关的修士对吧？怎么找，报警？”

段庭霜瞥了他一眼：“你准备怎么告诉警察？‘我在万生繁育基地里看到了鬼魂，怀疑里面有修士在搞违法犯罪行为’？”

这个反驳很合理，不过洛疑星讨厌挨批，所以不高兴地撇嘴：“那怎么办？靠我们两个吗？那要找到什么时候啊？”

“我会联系一些擅长这方面事务的朋友。至于你……我想你现在应该考虑的是要不要再继续调查下去。”

“……？”

“你当初是为了小熊猫才想消灭盗猎组织的吧。”段庭霜的表情看上去并不像开玩笑，只是冷静地陈述，“事到如今这件事已经和小熊猫关系不大了，万生基地是很大的组织，盗猎和贩卖的野生动物多得是，小熊猫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种。况且这件事牵扯到修士，危险性很大，已经不是找到证据然后报警这么简单的事了。你还要继续调查下去么？”

洛疑星下意识要反驳，却被段庭霜的下一句话堵住：“到了。”

他们已经到了渡航寺门口。就停顿了这一下，洛疑星却突然忘记自己该怎么反驳段庭霜了——因为段庭霜说的都是事实。他确实是因为想保护自己的同族，才一路从遂久跑来滇池，而万生繁育基地可不是一个以贩卖小熊猫为生的公司，它的业务多了去了。

就在略有些沉闷的沉默里，两人走到了洛疑星和慧烛和尚暂住的寮房，却并没有发现蓝未融的身影。洛疑星一个激灵，差点以为他又被某个路过的道士绑走了，好在路过的一位义工告诉他们蓝未融似乎去了八角亭。

匆匆跑到八角亭。由于今天各派的僧侣都汇聚到渡航寺开法会，因此今天寺庙不接待游客，供奉观自在菩萨的亭里眼下只有蓝未融和一名义工大姐，前者正跪坐在坐垫上，偏头看着大姐，大姐则很认真地教他如何拜佛、手势如何、动作如何……看上去还颇有点肃穆，洛疑星和段庭霜一时间也没法打扰，只能等在外面。

过会儿义工大姐出来，笑呵呵的跟洛疑星猛夸蓝未融很有悟性，又很虔诚，这么小就会主动学习如何如何……洛疑星听得头都大了——他自己其实是完全不拜佛的类型，虽说他会念经……

好容易送走大姐，看着蓝未融似乎有点腿麻地从坐垫上站起来，看见洛疑星时眼前一亮，激动又慢腾腾地挪过来：“墩墩哥！”

“…………”洛疑星绝望地看天，“不是说了别那么叫我！”

一向没什么表情的段庭霜差点没绷住，强压着嘴角偏过头去装没听见。

是的，“墩墩”是洛疑星的小名儿。蜀州人常常把小熊猫叫做“山门蹲”（山闷墩儿），当初捡到他的慧烛和尚遂给他起了这么个小名，导致的一个后果就是洛疑星刚刚下山时经常会出现其他人喊他大名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么多年被“墩墩”喊习惯了，一时半会还不习惯被叫“洛疑星”。

他不习惯，慧烛师父也不习惯，于是非常不幸的，前两天一起吃饭的时候师父就“墩墩”、“墩墩”地喊他，段庭霜和蓝未融听得那叫一个清楚。而在人类社会待了快两个月，洛疑星当然知道这名字听起来超级逊的！遂严禁段庭霜和蓝未融这么喊他，至于师父……将近十年了这习惯也改不过来，还是算了吧。

段庭霜还好，本来就喊他洛疑星，蓝未融就不一样了，这几天跟在师父旁边听着墩墩长墩墩短，也跟着喊上了……不能忍！

“呃，对不起。”蓝未融赶紧换称呼，“疑星哥。”

——在慧烛师父和洛疑星的教导下，蓝未融已经会说九州话了。这其实很好理解，他本身就能听懂九州话，只是刚刚化形，连带着发声器官也换了，一时间不太适应而已。多加练习几次，自然就能说了。

“嗯。”洛疑星点头，还有点飘飘然——他还没被喊过“哥”呢！“对了，你怎么会想到来这儿拜菩萨？有什么愿望吗？”

“啊……”男孩愣了愣，下意识回头看向宝相庄严的菩萨像，声音很小地喃喃，“确实有……”

“什么什么？”洛疑星好奇道，见蓝未融露出迟疑和窘迫的神色，半蹲下来，“可以偷偷告诉我，不告诉段庭霜喔。”

“……”段庭霜似乎想翻白眼，但还是忍住了。

蓝未融不安地绞着双手，犹豫好一会儿才凑到洛疑星耳边：“我……”

话音未来，他整个人就向前一扑，压在洛疑星身上，连带着洛疑星一起倒在地上。段庭霜立刻过来伸手把他们俩拉起来：“怎么回事？”

男孩摸着额头，眼神有些恍惚：“抱歉，头有点晕……”

洛疑星边拍裤子上的土边站起身：“中午头晕，现在还没好吗？”

“嗯，刚才在里面还好，一出来就又开始晕了……”

“那就先回房间休息吧。”洛疑星伸手把他抱起来，“是不是生病了？需要去买药吗……”

他对生病这种事还挺陌生的——他自己几乎没生过病嘛！

“应该睡一会儿就好……”蓝未融含含糊糊地咕哝，三人一起离开八角亭，穿过走廊，还没走到寮房，蓝未融却突然极为痛苦地哼了一声，脸上的血色迅速消退，只留下惨淡的灰白。

洛疑星愕然又有些慌乱：“怎、怎么了？！”

段庭霜拧着眉毛仔细看了看，神色一凛，果断道：“不是生病，是法术！我带他回八角亭那边，你去找你师父！”

小剧场：关于吃饭——庭霜和墩墩他们在高铁站偶遇之后

墩墩：我们去那条街上的炒菜馆怎么样？我之前已经查过攻略了，我想吃鱼香肉丝、糖醋里脊、拔丝地瓜，还有……

未融（这时候还是四号）：（可劲点头，洛疑星说什么就是什么）……

庭霜：（抽抽嘴角，看看旁边一脸淡淡笑容的慧烛和尚）喂……你确定要当着你师父的面说这个？你要让你师父看着你吃肉？

墩墩：（眨眨眼睛）不行吗？师父不介意我吃荤的！

庭霜：（扶额，无语）不介意你吃和看着你吃是两个概念……而且你要把和尚带到炒菜馆里去？你是来砸场子的吗？

慧烛师父：（笑呵呵）无妨无妨，你们去吃吧，我到了寺里再吃。

（最后折中了一下，在渡航寺附近找了家素食自助……）

碎碎念：

大家可以发现我已经迅速地换掉了小剧场里的称呼，不是“疑星”而是“墩墩”了……（望天）事实上从本文一开始我就知道疑星的小名，平时在写一些灵感、梳理思路的时候我也都是下意识喊墩墩……但是在写小剧场和碎碎念的时候又不得不纠正过来，因为大家还不知道这个小名嘛（囧），从这章开始终于不用换来换去了（捂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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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墩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