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忧泽本来可以不回来的。

他到了车站才发现自己身上没有身份证，仔细想想大概是昨天化成原形到处躲的时候丢了，本想办个临时身份证，可是一来距离发车还有好一段时间，二来他此行毕竟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连自己要干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身上连证件都没有……会很麻烦吧。

基于这种考量，他还是回来了。其实搜索范围很窄，就在动物园——在进入动物园之前他还是人身，离开动物园时他待在桶里，那么身份证掉落的地方不就显而易见了么？

当然，他现在后悔了。谁知道那人居然还在动物园啊？！不应该去其他地方找找么？他还为此特意耍了些小手段，在路上好些地方抹了些血液，想着也许能混淆视听——为什么是“也许”？因为他也不知道这方法有没有用，他又没学过相关知识……

好在动物园里游客很多，那人不会贸然动手抓他……林忧泽这样安慰着自己，加快脚步，好几次都不小心撞到了路人，放在平时肯定要抱歉一声，但现在自然顾不上了。

“……！”

胳膊突然被抓住了，他下意识以为那人已经追了上来，正要挣扎时却看到了洛疑星的脸，怔愣的瞬间便被对方一把拉进了一个小隔间。

“你怎么又跑回来了？！”语速很快，带着焦躁和怒气。

“身份证丢在这儿了……”林忧泽底气不足地回答，看着洛疑星的表情，他却莫名感到心里的慌乱和恐惧减轻了些许。

——尽管理智告诉他洛疑星也帮不了他什么，可是在眼下这个关口，“并非孤身一人”这件事本身，就是极大的慰藉。即使对方只是昨天刚刚认识的陌生人也一样。

“身份……”话只说了一半，洛疑星看上去很不高兴，眉毛紧紧皱在一起，瞪着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又随即改口，“唔……算了，先不管这个，告诉我，你真的没干坏事吗？什么坏事都没干，但却被追捕？”

说这话之前，洛疑星一直拽着他快步前行，但此时却停下了脚步，直愣愣地盯着他，带着些林忧泽不明白的执拗。

虽然不明白，但怔愣一秒后，他还是快速回答：“是的，至少我并不清楚我做错了什么。”

洛疑星顿了几秒，眉毛都快打成一个结，然后使劲点点头：“好，我相信你了，走吧，我带你从员工通道出动物园。”

*

林忧泽的体质显然比洛疑星差得多，仅仅只是从室内展厅跑到动物园偏门，他的脚步已经有些不稳。

“就、就到这儿吧。”他大口喘着气，语速很快，“谢谢你送我出来……我接下来会去人比较多的地方躲躲，那人不会在人群密集的地方大动干戈的。”

洛疑星本想拒绝，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嘛……可是仔细一想，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帮什么——他也没有逃亡的经验啊。

“就非得这么躲躲藏藏吗。”他有些不甘心地嘀咕，“反正只有一个人追你对吧？咱俩一起揍他一顿不行吗？”

林忧泽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开口，瞳孔就收缩起来，露出极度惊愕和慌乱的表情，与此同时，洛疑星感到一只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下一秒，另一只手臂越过他，扣住了林忧泽的肩，再用力一拽，把林忧泽也拽了过来。

这样，如果从路人的角度去看，大概只以为这是三名学生正勾肩搭背地逛街。

搭在洛疑星肩膀上的那只手就靠在脖子边缘，近得几乎能感受到触感，不用想，林忧泽肯定和他一个待遇。少年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威胁的意味：“不许求救，不许乱喊，否则我就动手了。提醒一下，我很没轻重的，伤了残了概不负责。”

洛疑星还从没被这样威胁过，然而他并不清楚这名少年道士的实力如何，也没法轻举妄动，只能紧绷着声音，微微偏过头看向少年：“……我走的是员工通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哪儿？”

黑发黑瞳的少年撇了撇嘴，表情似乎在说“这算什么”：“我一个有修为的人，追了没修为的妖好几天了，不得提前布置些手段吗？喏。”

他伸手在林忧泽肩上拍了一下，一张画着鲜红色符号的黄色纸条轻飘飘落在地上，随即烧成灰烬：“刚才在动物园里贴上的，可以定位，相当方便。”

这个是……符箓？洛疑星听师父提到过这东西，不过实物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的目光停留在那片消失在空气里的灰烬上，有些好奇也有些怔愣：看上去好像很厉害……

但是具体有多厉害呢？如果打起来的话，他能不能打得过这名少年呢？他瞥了眼正扣着他肩膀的那只手，抿了抿嘴唇。虽然他会一点术法，但并不怎么精通，而且如果揍了这家伙……呃，会罪加一等吧，人类把这个叫什么，袭警？

不知名的追捕者揽着他俩扭转方向，向着人少的地方前进。从刚才开始一直没吭声的林忧泽突然开口：“你带着我就好了，干吗要把他一起带上？”

“帮凶难道不应该一起带回去吗？”少年哼了一声，“更何况他一个人类居然知道了妖的存在，至少得清洗一下记忆吧？……呃？”

少年的脚步突然停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盯着洛疑星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声音都拔高了好几个度：“你不是人？！”

声音过大，路过的大妈都听不下去了：“小伙子好好说话嘛，怎么骂人呢？”

安暮空赶紧闭嘴，顺便扣紧手臂防止两人逃跑，等那名满脸不赞同的大妈走远后才再次开口：“怎么可能，我居然一直没发现……”

昨天下午、今天早上，他都见过这“人”，但完全没察觉到任何妖类的气息。直到离得这么近时，他才隐约察觉到一丝怪异。

“看我干嘛？”这名浑身上下一点妖气都没有的妖类瞪他，“你自己能力不行怪我喽？”

“警告你态度好一点！”安暮空脾气也上来了，他之前也参加过几次追捕违法妖类的行动，哪个不是战战兢兢连连求饶的？偏偏这次他单独行动，碰见两个妖，主犯到处跑找都找不到，这个从犯还态度这么差，“信不信我招天雷轰你？”

——当然只是恐吓。他要是能随随便便招来天雷，师父就该去找长老们商量让他当宗主的继承人了……

还没等这妖说话，林忧泽先开口了，声音很小，有些哑：“他又没做什么……”

安暮空哼了一声。这家伙虽然是犯罪分子，但是还挺讲义气的嘛？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一处十字路口边，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热闹且鲜活，只是他们三个却笼罩在冷冰冰的氛围里。安暮空停住脚步，压低声音：“如果他是人类的话，我姑且可以认为你骗他帮你，可既然他也是妖，我就不得不怀疑你们是一伙的了。鉴于你涉嫌间谍罪这么严重的罪名，他这个帮凶当然也好不到哪儿去喽。”

“……”林忧泽和那个不知名的妖类一起睁圆了眼睛，后者一脸愕然：“间谍罪？”

“……”鉴于这个震惊的表情过于逼真，安暮空反而有点不自信了，他放凶语气：“看我干什么？这可是有证据的！对他父母的审讯已经……呜啊！”

他说话之余不自觉地放松了束缚，挣脱了的林忧泽一拳打在了他脸上，这家伙虽然孱弱，但这么一拳打上来也绝不好受，安暮空向后退了一步，鼻梁骨都要断了的痛感。

这一拳好像还没够，林忧泽咬着牙又抡起了另一只手，表情颇有些狰狞，旁边那个惊讶之余也有些蠢蠢欲动，看着好像也要动手。安暮空按了下鼻梁，这下真被打出了火气。论打架他可真没怕过谁，自家宗门专攻的就是武术！

正要扭成一团，安暮空突觉身后有另一道气息急速靠近，然而他又要防着面前两人，急忙取符箓时，一道阴影已经笼罩在头上，然而却并没有敌意。相反，对面两个妖却被拎鸡崽似的从他身前提溜起来。

“不好意思。”段庭霜微笑着向纷纷朝这边行注目礼的路人解释，“我家几个弟弟有点皮，教训一顿就好了。”

一分钟后。

“怎么可以在大街上起冲突？”段庭霜语气严肃，“万一被察觉不对，这么多人，要费多大力气才能遮掩过去？”

对面三名少年人齐齐低着脑袋，活像迟到挨批的学生，远看真是好不壮观。

……不对啊，我们是同事吧？是平辈吧？凭什么他这么理直气壮训我啊？

洛疑星不忿地偏头，发现那个道士也是苦大仇深满脸不服，只有林忧泽老老实实低着头。

啊，说到这个……他表情凝滞一瞬，抿着嘴巴戳了下林忧泽的胳膊：“间谍罪是什么情况？”

林忧泽声音放得很低，洛疑星这才意识到他并不是老老实实挨训，只是情绪低落：“我不知道……”

少年道士哼了一声：“别装傻，你不老实交代的话，我来帮你解释？我可是有证据的，你父母自从定居遂久市以后，一直定期和你们的家族有联系……”

还没说完，两道截然不同的铃声突然一起响起，洛疑星被吓了一跳，其他人也都愣了愣。

“谁这时候打电话……？”道士摸出手机，一脸疑惑。

林忧泽则慌慌张张取出手机：“昨天充完电好像把静音模式关了……啊！”

洛疑星没忍住好奇心凑过去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字是“妈”。

他立刻想到那个道士刚才说的话。如果说林忧泽的父母正在接受审讯，那么这个电话……？

“……”林忧泽整个人都在哆嗦，手指颤巍巍的，划了几下都没划动，洛疑星看不下去伸手划开了绿色的接通键。

舒缓的轻音乐停下了，电话接通时的“嗡”声也消散在空气里，几秒钟后，电话里响起非常疲惫、但又充盈着喜悦和哀伤两种截然不同情绪的女声：

“小泽，回来吧，没事了……我跟你爸现在就回家等你……”

隐隐约约传来焦躁的男声，故作激动的大嗓门里同样藏着复杂的情绪：“赶紧回来！志愿还没填！再不填没学上了！”

林忧泽好半天没吭声，直到对面的女声开始疑惑地喊他的名字。洛疑星注意到他的眼圈整个红了，可以看到打着转儿的水光。再看旁边，那名道士正难以置信地和电话对面确认着什么，段庭霜和平时一样没什么表情，只是抱臂站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