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开采寒冰玉，山洞被瑜县中人挖得四通八达，在前面时还好躲避，然而越往里去，分岔路口便越少，离慕千影被封印的地方也就越近。

“墙壁是干的。”

谢谕清伸手抚过一侧石壁：

“先前我们一路走来，墙壁都是湿的，是山洞内空气不流通，地下暗河水汽附着墙壁所致。然而此处，墙壁是干的，说明这里的空气是流通的。”

谢谕清推测：

“我们沿着这条路走，兴许，还有一个出口。”

两人的感官都极为灵敏，没走两步，便感觉有微风自两侧石壁袭来。

风声虽小，与山洞石壁相撞后，却能发出尖锐阴森的声音。

紧随风声之后的，是自身后忽然传来的一股阴邪寒凉之气。

几乎是同时的，慕千影和谢谕清一人回身出剑，一人侧身躲闪。

两人分站于狭小的通道两侧，中间是那只刚刚才围堵过两人的巨型蟒蛇。

谢谕清一眼便看到蟒蛇妖七寸上的血迹：

“果然是人豢养的蛇妖，被打伤后居然还能招摇过市，直直追到这儿来。”

“这瑜县县令堂堂一个人族官员，居然和妖族为伍，还真是“厉害”。”

慕千影目光凌凌，与那蟒蛇双目对视，闻言十分不能理解：

“竟还有人族主动助妖伤人?”

蟒蛇身躯过于巨大，只在洞穴内左右挪动的功夫，已经将左右石壁砸得七零八落。

透过缝隙，隐约可以窥见石壁后的空间一角。

慕千影显然知道那里就是封印她的地方。然而当初醒来的时候，她的思绪不甚清明，便也没有仔细打量环境，只记得里面除了冰棺，还有许多寒冰玉。

所以她故意引诱蛇妖攻击石壁，希望能借机将石壁砸开。

蟒蛇急于攻击她，蛇首摆动，蛇尾如锤，一次次敲向石壁，直到将整面墙重重击碎，石壁后的空间便完全暴露在两人面前。

一座冰棺停驻其中，棺内无人，地面上有或明或暗的阵法光芒，以棺身为中心，朝四面散开，直将整个空间都笼罩其中。

黄色符纸上符文特殊，不是寻常驱邪纹路，环绕着冰棺贴了一圈，反倒将寒冰玉散发出的清气凝聚在冰棺周围。

一个颇为明显的封印之地。

许是年份太久，又有破阵符干扰，黄符早已散落大半，地面阵法光芒微弱，可见明显残缺之处。

慕千影当时便从这里破开阵法封印而出。

她躲开蛇妖的攻击，主动跑进阵法中，掰下墙上的寒冰玉咽了下去。

又顺手给了跟在她身后走进来的谢谕清一块：

“还你的玉。”

她的视线从冰棺上贴着的黄符划过，递寒冰玉的动作忽然一顿。

谢谕清跟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怎么了?”

阵法中清气浮动，道家法术痕迹十分明显。

蟒蛇忌惮，故而不敢跟着他们进入阵法中央，而是疯狂撞击石壁，企图将两人掩埋到山洞废墟之中。

慕千影松开寒冰玉，顶着碎石快步走到冰棺跟前，一把撕下了一张黄符。

“聚灵符……”

她认出符纸上的朱砂符文，上面熟悉的笔触字迹，让她透过这薄薄一张黄符，看到了三百年前的宁望尘。

他一张张画下符纸贴在封印之中的时候，又在盼着什么？

慕千影环顾四周，不见故人。

她忽地冷笑了一声，半是自嘲，半是质问：

“宁望尘，你竟画了这么多聚灵符……”

谢谕清心生疑惑，将离两人最近的一张符纸捡了起来。

朱砂符文上清气涌动，纹路顺滑平和，确实不见多少攻击戾气。

这并不是一张带着攻击意味的符纸，而是用来凝聚清气的。

地上的封印，散落的聚灵符。

这两样东西摆在一起，仿佛见证了一场矛盾而怪诞的诀别。

谢谕清的视线落在慕千影衣服上的凤凰纹样上，心里忽然浮现出一个荒谬的念头：

莫非人皇宁望尘，喜欢慕千影?

“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谢谕清这毫无缘由的念头。

蛇妖似乎砸到了承重石壁，头顶上碎石大块大块掉落，这山洞快要塌了。

蟒蛇守着来路，石壁虽有风，却依然坚不可摧，非人力可以推动。

慕千影却不言不语，立于残缺的封印中央，黄符铺了一地，碎石不断下落，却躲也不躲。

她攥着聚灵符，神情悲凉迷惘，像是被封印和符纸彻底锁死在了原地。

有那么一瞬间，她只觉得人心复杂，难以分辨，满心疲惫中，感觉活着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慕千影。”

谢谕清忽然对她说：

“封印已经破损了。”

慕千影被他一语惊醒。

抬起头，看到谢谕清脸上被碎石划破的伤痕，她本能催动灵力，替他挡了头顶的落石，自己的手腕却被砸伤。

谢谕清看着她的表情，只觉得格外熟悉。

记忆深处的许多个黑夜里，他也曾是这般失魂落魄的迷茫模样，想着自己为何生，又为何不从容赴死。

仿佛有一层假面从他脸上脱落，露出里面那个不甘心的灵魂。

谢谕清迎着落石坚定地走向她，脚下踩着封印的微弱荧光，背后是碎石掉落溅起的尘土。

他看着她的眼睛，又好像在看着对方瞳孔深处自己的倒影：

“已经三百年了，封印已毁，前人作古，此后人生，皆由你自己做主。”

“那你呢？你真的想就此放弃吗？”

她真的想放弃吗？

慕千影在心里重复他的问题。

不论宁望尘是想她生，还是想她死。

可她自己，真的想将生死选择权交付于旁人吗？

“我不想。”

慕千影双目放空，看着他身后的冰棺喃喃出声：

“我只答应了帮他救人，从未答应过，要死在凡尘界。”

“我想拿回灵骨，我想杀宁望尘报仇。”

她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可是三百年了，灵骨救人无数，宁望尘早已成仙。没有我，他们都过的很好。”

“那这一次，你就为自己而活。”

谢谕清神色柔和了下来，语调轻柔：

“人界已经少有妖物作祟，你可以吃好吃的，玩好玩的。人族有很多新奇的吃食，远比石头好吃。而你的灵骨……”

他的目光看向石壁之外无渡城的方向：

“无渡城北，镇妖塔上，到了无渡城，你自然会找到办法取走。”

他将手中的寒冰玉放到两人中间，又带上了一层让人捉摸不透的面具，眉眼中溢出几分魅惑人心的温和笑意，仿佛春风化雨，却又转瞬即逝：

“只是眼下，尚有一件要紧事。”

慕千影被他的容貌和语调吸引，情不自禁地看向他的眼睛，只听对方缓缓道：

“你得救我出去。凡人性命何等脆弱，你若不想出去，我会先死在这儿。”

“我得救你。”

慕千影点了点头，眼中迷茫彻底褪去：

“没错，是我带你进来的，我得带你出去。”

说罢，慕千影后退几步，和谢谕清拉开距离，将寒冰玉吞下，催动体内清气，右手幻化出一把碧绿长剑。

左手清气凝聚，将谢谕清笼罩在她的灵力庇护之下。

地上的聚灵符无风自动，缓缓飘起，将最后一丝灵力拼凑出来，又被慕千影尽数吸收，她的五官也因为清气的充盈而更加出众。

“你说得对，这残破的封印，确实封不住我。”

慕千影目光凌凌，睥睨着地上的封印，脸上再也没有犹豫和彷徨之色，而是横剑对着面前高墙，剑光凌厉，依稀可见三百年前令众妖闻风丧胆的风采：

“区区山洞，更不可能关的住我！”

在巨蟒朝着山洞重击的一瞬间，一道剑光当空划过。

一瞬间只见土石四溅，尘土飞扬，冰棺被瞬间掩埋，符纸被巨大的冲击力搅散。

巨蟒毫无防备，随着巨大的惯性摔落其中，被掉落的山石掩埋，发出凄厉而短促的嘶吼，最终归于平静。

长虹落日，残云下倦鸟归林。

两道身影立于碎石之外，格外和谐宁静。

一人身姿笔挺，看不出多少劫后余生的喜悦情绪。

一人收了剑，将趁乱取得的最后一块寒冰玉塞到了嘴里。

皆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仿佛刚被人从地里挖出来。

“宁望尘这个狗东西，居然敢封印我三百年，如今我既然活着，必报此仇！”

慕千影咬牙切齿立下誓言，而后看向废墟，恶狠狠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遗憾：

“唉……这下没得吃了。”

谢谕清的视线落到了远处。

小小一个瑜县，已是妖物横行、处处杀机，无渡城远离京城，不知又是何等危机四伏。

他的视线落到了慕千影身上，长睫下压，遮住了眼中深意，只道：

“无渡城里，会有好吃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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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