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寺庙

次日清晨,天光刚亮,邓夷宁终是踏上了去遂农的路。李昭澜坐在车厢里头一侧,把最宽的位子空了出来,等她上车。邓夷宁靠着软垫坐下,没说话。春莺备了点心,也带了药,是昨夜熬的,按着她的习惯制成丸子,黑亮一颗颗,收在白瓷盒里。

除此之外,便是李昭澜的那壶茶。他手里捧着盏茶,慢慢晃着,像是随口问她:“点心不吃?”

邓夷宁给他面子,取了一块咬了一口,缓缓咀嚼。李昭澜笑了笑,自己拿了块桃花酥,喝了口茶,热气把茶香送了出来,弥漫在窄窄车厢里。

邓夷宁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扫了一眼茶壶。她向来不喜喝茶,总觉得茶叶干涩无味,甚至带着淡淡的苦味。李昭澜手中的茶汤清透,碧绿微亮,薄薄的茶沉在壶底,泛起微微涟漪。水面随着马车的颠簸微微荡漾,丝毫不影响他品茶。

“你倒是惬意。”

“那是自然。”李昭澜闻声抬眸,嘴角含笑,“尝尝?”

邓夷宁毫不犹豫回绝:“不想,谢谢。”

李昭澜不再劝,晃了晃杯中的茶水,表示惋惜:“那可惜了,这可是南下进贡的上等香茶。”

邓夷宁没理会他,从身后拿出地图,往一侧挪了挪,留出一片空位。车厢内再次恢复沉默,李昭澜饮尽这壶茶,懒洋洋地靠回车厢背,侧眸看向她:“遂农不比大宣城内,到了地方可别一意孤行。”

邓夷宁眼睛没离开地图,语气也淡:“知道了。”

一行人抵达遂农地界时已过了亥时,魏越趁着两人吃饭,将几人的落脚之处安置好。李昭澜看着沿途的风景越来越熟悉,疑惑地撩开车帘,恰巧与回头的魏越对上视线。

邓夷宁睁眼看着李昭澜,只是一眼,又闭上。

约莫一炷香后,马车停在一座老旧宅院前。宅院位于城西,外观与普通民宅无异,大门处并未挂牌匾,唯有一盏微弱的灯笼挂在门前。魏越翻身下马,走上前敲了敲门。很快,院内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何人?”

魏越微微侧身,压低嗓音:“南去北归,不入高楼。”

门内静默片刻,随即传来一声轻响,门从内缓缓打开。一个身穿灰色长袍的男子站在门后,目光在魏越身上停留片刻,随后看向马车,微不可察的点了个头。

邓夷宁站在一旁丝毫没注意到这人的动作,目光全被院内的建筑所吸引。院门进去正对着一幢楼,牌匾处写着听风驿三个大字,四周有几间矮房和马棚。她瞧了四下一圈,若有所思道:“瞧着不错。”

魏越干咳一声,垂眸不语。李昭澜在一旁慢悠悠解下披风,交给他:“魏越行事一向妥帖。”

魏越带着两人上了楼上的房间,只是推开了房门便快步离开,留下邓夷宁在原地愣住。

就走了?

而李昭澜已经先一步进了房间,霸占了床榻的位置。邓夷宁见状跟着进了屋子,顺手将外袍搭在桌上,斜睨着他:“殿下倒是自来熟。”

李昭澜单手枕在脑后,姿态闲适得仿佛置身自家王府。他半阖着眼,闻言只是懒懒地勾了勾唇角,语调淡淡:“长途跋涉,本殿可不愿委屈了自己。”

“那我的位置呢?”

李昭澜终于睁开眼,抬眸看了她一眼,慢悠悠地拍了拍床的里侧:“本殿睡姿不错,王妃若是不介意,里头还有位置。”

邓夷宁冷笑,眼神扫过他:“殿下莫不是想挨我一脚?”

李昭澜勾勾唇,悠闲坐起身,抬手朝屋内一侧微微一指:“屏风后有榻,虽不如本殿这边宽敞,但勉强也能睡下。”

邓夷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房间的另一侧屏风后,摆着一张不算宽敞的软榻。她眯起眼,心里已经有些不爽,李昭澜不怜香惜玉也就罢了,魏越竟未曾多备一间房?想来此事亦是李昭澜的授意。

她懒得再与他计较,抄起外袍抬步走向屏风后。许是药丸的作用,躺下不出片刻便睡死过去。等李昭澜起身打算找她时,却怎么也叫不醒。李昭澜看着她熟睡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

而邓夷宁次日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了床上,房间里的另一人早没了踪迹。她坐起身,简单收拾一番,推门走出时便见魏越在门口守着,李昭澜坐在楼下的石桌上悠然地品着晨茶。

“王妃。”

邓夷宁点了点头,走到李昭澜对面坐下,直接开口:“今日殿下与我兵分两路。”

李昭澜放下茶盏,回应她:“将军有何高见?”

邓夷宁思索片刻,缓缓道:“陈英出身书香门第,又是新科魁首,少不了与他要结交之人。酒肆、烟花之地这类消息灵通的地方亦能探知;书坊、私塾也能查探一二。”

李昭澜点头认可,邓夷宁问道:“殿下可有想去之处?”

“烟花之地自然要交给本殿。”李昭澜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魏越闻言,默默的抿紧嘴唇。殿下这副模样,哪里是去查案,分明是去寻乐子。

邓夷宁瞥了他一眼,毫不留情道:“行,那我去书坊。”

自听风驿出来后,未曾停歇,她径直往城中最富盛名的街道而去。遂农虽比不上大宣城内,但书香之气甚浓,沿途可见许多书馆书坊,书生们大多结伴而行,手中捧着书卷,低声吟诵。

一路沿街打听,她走至书坊门前,仰头看了看匾额,“文雅书坊”四个字苍劲有力。

推门而入,书香扑面而来,坊内架子整齐排列,许多素衣白袍的男子正埋头翻阅书籍,或低声向伙计询问典籍之事。邓夷宁一个女子进入,不仅是柜台后的坊主,那些男子也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她仰着头端步走了进去,装模作样在柜子前挑选着书册,一直走到最里侧,瞧见一个抄书人。那人抬头看了一眼她,礼貌点头。邓夷宁靠近那人,瞧见他一手好字,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半晌后觉得无趣,又走到那人身后的架子上,伸手拿了卷竹简。

突然,身后响起一声微弱的声音。

“姑娘可是有中意的书册?”坊主从书架后绕过来,是个身量偏瘦的老者,手里拿着一本书册,上下细细打量着她。

邓夷宁回过身,声音轻些,语调带着些许局促:“小女是外乡人,家中为小女所备藏书不多,但小女自小对读书深感兴趣。听闻陆会元常来贵坊借书,这才不远千里来此书坊,想着他既是才子,所读之书也定是不俗,不知坊主可否为我推荐一二。”

她顿了顿,微垂下头,指尖轻抚着书案边角,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女……仰慕他已久。今日斗胆来此,也只是想看看,他都喜欢翻些什么,坊主不必多虑。”

坊主闻言,指间的书页稍稍一紧,旋即笑道:“姑娘说笑了,这书坊在街上开了这么多些年,来往的读书人颇多,谁翻过哪本、看过哪本,说实在的,我也记不大清楚。”

邓夷宁听罢,眼神中似乎略带一丝失落,轻轻哦了一声。她掩在袖中的手指微一收紧,面上却仍装得柔弱无害:“也是,陆会元这样的人物,来人多、问的人也多,我这般唐突……确实不合礼数。”

她顿了一下,又像是忍不住问:“不过,他既常来,可曾有什么书是看得最勤?比如哪一类?诗词?经史?还是杂文?”

坊主没接话,只低头翻了翻手中书册,仿佛在找什么,却半晌未言。在坊内的书生也抬头望了过来,跟看热闹似的,想知道坊主如何收场。

“若是难答,也无妨。”邓夷宁自言自语,“我只是想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书。”

坊主咳了一声,目光避开,像是想将话题带远些:“姑娘衣饰考究,想来出自大户人家。不若我为姑娘荐几本词话,大家闺中常读的那种,倒也清雅。”

“闺中熟读的那些,我自然看过。”邓夷宁佯装有些恼怒,道:“坊主为何总是绕开话头,莫不是借陆会元的名头吹嘘罢了?”

还不等坊主回答,一旁便忽然传来风凉话:“姑娘若不是来此借书,还请勿搅扰众学子温习功课。”

说话的是一名年少书生,坐在东窗下,抄书的手未停,眼也没抬,只是语气带着几分不耐。

邓夷宁原想驳他一句,随即又忍住了,她垂下眼,默默在掌心用力掐了一把。再抬头时,眼中已多了点泪光,语气也带了些慌:“我、我并无他意,只是……只是打听几句。”

那书生依旧未抬头,只道:“情不为错,只是有些人,不值得。”

有人抬头看她,四下隐隐有几句耳语传来。邓夷宁并不辩,只低声问了一句:“公子这话,可有凭据?如此污蔑陆会元,可是不妥当。”

那人终于停了笔,抬头看她一眼:“姑娘若真信他,便该识得他的人,不该只看名声。”

坊主见气氛不对,赶紧走上前,拿过她手中的书册:“姑娘若无事,不如改日再来。这儿地方小,读书人多,怕吵着了人。”

邓夷宁望他一眼,不言语,转身朝门外走了两步,忽又停下脚,回头望着他。她忽地一脚踹在一旁的书架上,书本晃了晃,有几本从上头滑落。她未回头,径自出了门。

出了书坊,日头偏了西,街上还是暖的,风一动不动。她顺着街往西走,路边馄饨摊边,有个老头靠着竹椅同人闲话,说西庙香火旺,读书的都爱去求支签,图个心里头踏实。

她走得不急,听在耳里,只将那话记在心头。过了茶摊,她转入一条小巷,步子缓了下来,神色也随之收敛。

于是邓夷宁在路上给自己安了个新的身份。

这次,她是一个为夫求愿的商户之女,随夫私奔,如今家中清苦,丈夫在家温书,靠她出来走一趟香火路,求个前程。

巷里人不多,远处街头传来几声吆喝。她走着,不慌不忙,偶尔与人擦肩,目光扫来停一瞬,又散了。脚下走得久了,腿开始有些发沉。

听风驿临分别时,李昭澜本打算让魏越跟着自己,但这一举动在邓夷宁眼里就是李昭澜想让魏越监视自己,于是果断拒绝。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邓夷宁远远看见一座古朴的寺庙,朱红色的厚门大开,庙内香火缭绕,烟雾袅袅升起。

她轻轻吐了口气,收了收袖口,往前走。台阶不高,但腿脚乏了,走得慢些。庙前站着几位书生,围着佛像静默祷告;香案那边,多是妇人,低头诵经,佛珠一颗颗转着,没什么声音。

邓夷宁站了一会儿,抬手理了理鬓发,神色平静,看不出情绪。然后走到香案前,轻轻叹了口气,摸了两颗珠子,低声说:“佛祖在上,愿佑家夫金榜题名。”

拜完,她往旁边让了让没走,站着继续默默祷告。人渐渐多了起来,她站在那儿,虽也不太显眼,可还是有人注意到了她。

不远处,一位穿红袍的妇人盯着她多看了几眼,收起手中佛珠,慢慢朝她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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