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恒实在惹眼,两人不过说了几句话,就已经有人留意,他不想在此时节外生枝,匆匆告辞。
树丛在风中沙沙作响,尹红铃的目光追随着崔恒的背影,享受着似有似无投过来的目光,心中小鹿乱撞,又矜持地独自离开。
在田家围起的草场之外,霍云霄将马拴在小河边,爬上一人高的树杈中间坐着。
此处的树枝并不茂密,她能远远瞧见田府临时搭起的棚子,霍启等人就在里面聚会。
前世也有这样一次放鸢会,那时,她正因嚣张跋扈的流言困扰,公子小姐们都等着看热闹,尹红铃不嫌事大,如今日一样送了她一根新鞭子。
她与崔恒尚有婚约,崔恒并无厌恶,见有小姐窃窃私语,还站出来替她澄清。
后来,崔恒怕她心中委屈,拉她到别处开解,两人走得远,草木茂盛,她被毒蛇咬伤了腿,崔恒不顾礼数替她吸出蛇毒,这是两人第二次肌肤之亲。
想到这,霍云霄环顾四周,总觉得不知哪个树干就是毒蛇的伪装。
前世,因为崔恒处理不当,他们两个都中了蛇毒,万幸的是中毒不深,没有生命危险,发热后头昏脑涨快一个月才终于渐渐好转。
那滋味简直太难忘了,霍云霄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在树杈上坐着,翻身往下跳。
双脚落地的前一瞬,她的腰被人握住,眼前的草木一晃而过,脚踝猛地一扭,她失去平衡扑到那人身上,两人一上一下跌在地上。
“你没事吧?”被压着的人推她的肩膀,语气关切。
霍云霄:本来没事的!
她听出来的人是谁,撑起身子怒目圆睁:“季善,我脚崴了。”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季善虚扶着她的腰,坐起身,后知后觉是自己的突然出现害她崴了脚,讪笑一声:“我还以为你从树上掉下来了呢。”
他蹲在旁边,看向霍云霄的脚踝,“还能走路吗?”
霍云霄转了转脚踝,痛感仍在,也不知道严不严重,她试着站起身,他便凑过来扶她。
“你怎么在这?”霍云霄问。
“路过。”他说着话,轻轻握住她的胳膊,让她将身体的重量压在他手上。
才走几步路,霍云霄的脚踝更疼了,她本就百无聊赖,早就想离开这里回家,此时更没了留在这里的理由。
觥筹交错的声音越来越近,霍云霄瞧见棚子里,尹红铃的父亲尹建白正陪在崔崇身边,崔恒和田元纬等人也在里面作陪。
全是讨厌的人。
“你去和我爹说一声,我不等他了,要先回家去。”霍云霄命令道。
季善也看见了棚子里的情形,霍启正坐在不起眼的角落独自发呆,在一众谄笑胁肩的丑态中格外引人注意,虽说霍云霄比霍老爷漂亮一百倍,但某些时刻,他们父女俩还真是十分相似。
“你在这里等我,别乱跑。”他叮嘱一声,慢条斯理地往棚子里走。
棚子用纱帐围着,没等走近,众人已经注意到他的身影。
碎玉山上的犬舍十分有名,城里不少人都认识他,有人便殷勤地为崔崇介绍。
“崔大人,这是咱们青州城有名的养犬人,叫季善,还有不少京城人来他这买狗呢。”
此时,季善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棚子,他好像不认识什么崔大人和田刺史,拐个弯来到霍启面前,说道:“霍小姐让我传个话,她先行一步回家去了。”
霍启怔怔点头,季善传完话,在众人的目光中从容不迫地离开了。
棚子里是片刻的寂静,季善如此目中无人,献殷勤的人偷瞄崔崇的脸色,崔崇面如平湖,看不出什么心思。于是笑道:“这养狗的有眼不识泰山,大人不必和他计较。”
崔崇没理他,继续与尹建白讨论陈酿的事,献殷勤的人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地坐了回去。
季善好像只是一颗不起眼的石子落进水面,并没人在意,除了崔恒。
他还记得季善的狗让他出丑的事,心中瞧不上季善的粗鄙,目光便跟着他看向远处。
隐约看见季善走到一个女子身边,那一身衣裳与今日霍云霄的一模一样,显然她又与季善混在一起。
崔恒看向田元纬,田元纬正盯着崔崇仔细听他说话,看都没看霍云霄一眼。
崔恒悄悄拍拍田元纬,示意他往外看,“你看那姑娘,好像是霍小姐。”
“看着像。”田元纬匆匆瞄一眼,看到崔崇的酒杯空了,转回身去倒酒。
远处的两道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崔恒收回视线,终于对自己的猜测有了怀疑。就算再大度,看见心上人与别的男子来往甚密,也不可能如此无动于衷吧。
崔崇忽而大笑几声,对尹建白说道:“改日不忙,我定要到酒坊瞧瞧。”
笑声将崔恒拉回没完没了的寒暄中,他定了定心神,决定不管怎样,需得先把霍云霄放在一边,专心替崔崇办事。
终于离开的霍云霄疼得龇牙咧嘴,一步都不想再走,季善扶着她,感觉手上的重量越来越重。
“疼得厉害吗?”
霍云霄委屈地点点头,念及季善总归是好心办坏事,埋怨的话到底没说出口。
林间被踩出的小路蜿蜒着,两边还有一丛丛颜色各异的野花,霍云霄没心思欣赏,只是不断庆幸来时赶了马车。
任劳任怨的‘拐杖’被她看的心虚,撇开视线,微微蹲在她面前,对她说:“上来,我背你。”
霍云霄当然不会客气。
季善的脚步稳稳地踩在地上,将掉落的树枝踩得吱吱作响,好像林间轻松的乐曲,名利场的喧嚣渐行渐远,耳边只有山间草木如低语般的声响,热闹而静谧。
霍家的马车正由青竹看管着,就停在草场入口的不远处,季善认得。他背着霍云霄,不敢乱动,只是微不可查地转了下头,说道:“把你的马留给霍老爷吧,你坐马车回城里看诊。”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马车前,青竹没料到季善也在此处,还背着小姐,懵懵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季善屈膝,霍云霄便松开手,慢慢从他的背上滑下来,她顾忌自己的伤势,轻轻踩在地上。
但脚下好像踩了什么东西,她低头去看,正与一条小蛇四目相对,看个正着。
她的僵硬季善瞬间已有察觉,没等她反应,季善已经伸出腿将小蛇挡住,又一脚踢开。
飞走的小蛇在空中不受控制地转着圈,实在太滑稽,霍云霄抿嘴憋笑,季善挠头。
“那个……要不要看看它咬到你没?”霍云霄问。
季善起先不在意,不知想到什么,背过身去露出小腿踩在马车上,仔细查看。
青竹将小姐扶上马车,也急着帮季善找伤口。
这条蛇的口器太小,青竹趴在他的腿上仔细看,果然发现脚踝骨上方有两个细小的伤口,伤口虽小,血确实黑的。
“季公子,你应是真的被咬了!”他朝那条蛇飞走的方向看了看,遗憾道:“可惜扔得太远,此时恐怕已经不知所踪,我听说将咬人的蛇放血涂在伤口处,便可解毒。”
经他这么一说,季善才感觉伤口处有些疼,跟着小腿也开始麻。
霍云霄猛地探出头,顾不上别的,催促青竹道:“快回城!”
她的情绪实在太过担忧急促,青竹瞬间慌张起来,连滚带爬地推着季善上马车。
却见季善握住从她头上飘来的发带,一把扯下,紧紧绑在小腿上,又从腰间摸出一把手指长的匕首,将刀鞘放在一边,朝着伤口处花开一个‘十’字。
乌黑的血瞬间涌出,霍云霄看得肉疼,不忍再看,撇开眼关心道:“别乱来,快回城吧。”
“无妨。”他看了眼青竹,说道:“你家小姐的马就在路口东边的溪水旁,你去牵来,免得霍老爷走时找不到。”
青竹看向小姐,霍云霄点点头,吩咐道:“去吧。”
季善已经跳上马车,霍云霄将他推向车里,说道:“你好好休息,我来赶车。”
话音还未落,手臂就被季善握住,因为没了发带,她后脑的长发散在背上和肩上,此时便也被他连同手臂一起握在了手里。
被头发扯着,霍云霄歪着头回过身,眼神询问。
“不差这一时,等青竹回来。”他说。
霍云霄气不打一出来,没好气道:“我与青竹心急如焚,倒是你不紧不慢的,难道真不知道毒蛇的厉害?”
面前的男人倏然一笑,问道:“脚不疼了?”
自然是疼的,可是脚疼和中了蛇毒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
霍云霄不吭声,甩开他的手去牵缰绳。
季善只好解释道:“毒血已流净,没有什么危险,你我只能凑出一双好腿,万一待会我晕过去了,你怎么办,不如等青竹回来再说。”
想想前世,霍云霄确实常常昏睡,季善说得不无道理。她放心不下,非要拨开季善的裤腿,要看到鲜红的血才放心。
季善无奈,只好将伤口露出给她看。
伤口上面紧紧扎着发带,因此只有鲜红的血渗出,虽然血肉模糊有些骇人,霍云霄悬着的心倒是放下了。
不多时,青竹已安顿好马匹,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一跃而起蹦上马车,扬鞭便往城里赶。
马车里,霍云霄轻轻揽住散落在肩上的长发,心想还好为了搭配今日日穿着的胡服,她扎了很多发带,少了一根也无妨。
倒是季善,女子的发带扎在他的腿上,上面还沾染了他的血,此时盖在他的衣服下面。他垂下头,说道:“情况紧急,实在冒犯。”
霍云霄看他,他却低着头不看她。
“你我也算风雨同舟,客气什么。”
她看他低垂的眼睛,可惜那双银灰色的眼睛被睫毛遮蔽着,看不出什么情绪。
霍云霄问青竹:我与季善谁好?
青竹:都好。
霍云霄:哪里好?
青竹:小姐的左腿好,季公子的右腿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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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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