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图宦达,不矜名节。
今日来此之前,赵玉汝便是如此告诉自己的。
她本想嫁得高门,借此扶助父亲,护佑母亲,因而她也不在乎外人怎么说她有攀龙附凤之心。
这就是我的本意。
楚家欲聘贤妇,相助楚二公子读书进学,走科举仕途之路。
赵玉汝可以做这个他们想要的贤妇。
精致的抹额,不过是为展示针织女红之能。
内壁的刻字,不过是为表现诗书礼乐之功。
她带来的,是她的诚意,而非她的真心。
有时候赵玉汝会想,丁思琴对于楚二公子,或许真的有男女之情,而自己……
赵玉汝苦笑一下,她能这样简单的活着,就已经是用出了十足的力气。
至于别的,她暂时不敢想。
傍晚开席,赵玉汝终于和母亲乌丹坐在一处。
乌丹觉出赵玉汝似乎有些沉闷的心事,她想摸摸女儿的手,给她些安慰,却发现自己能做的实在不多,她常年疾病,连累女儿过早的承担家事,女儿从小性子沉默,又越发有主意,她多想玉汝也能想其他女孩那样开怀,却最终发现,越发安慰,越发沉稳,她的女儿似乎永远错过了什么。
赵玉汝其实也没有在想什么,今日进展其实还算顺利,一切照着她的想象。
她本该快意。
为什么不快?
或许是那一眼!
赵玉汝反应过来,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莫名其妙。
楚二公子,关于他的传言,样貌,性情,确实所言不虚。
这是好事。
她却感到悲伤,那一眼,有些什么。
赵玉汝无法回应,她生来就该是疲于奔波的。
细腻的,萌动的,缱绻的。
太美好了,那不属于她。
赵玉汝回握住母亲的手,示意她自己没事。
楚家不愧为丹阳县第一大户,寿宴颇为丰盛,女客们的席面摆在内院,大小也有十多桌。开席以来,推杯换盏之声不断,更有些爽利女子,划拳游戏,好不快活。
赵玉汝早已将同席的众人一一看过。
这一桌几乎都是本县学府里生员家的女眷,因着父亲赵简的缘故,她都是认得的。
陪席的是楚家二老爷的妻妹,四十上下年纪,本姓吕,夫家姓卢,在本县开着一家绸缎庄,衣食富足。
这位吕娘子倒有些贪杯好酒,酒席还未过半,她便已经三大壶酒下肚,醉态酣然,口齿不清了,同桌的女客不敢让她再喝,纷纷劝酒,她但是脖子一挺:“我没醉,还能喝。”眼见劝不动,只能随她去了,所幸席上众人也不需要她招呼什么。
不需要?
大约吧!
很不幸,赵玉汝竟然又跟丁思琴一桌。
她真想拍桌子,大呼一声,这是谁排的坐次!
可惜不能。
但愿她现在能老实点,让人好好吃个饭。
赵玉汝不搭理丁思琴,自顾自吃喝,敬酒。
她给母亲夹了一筷子她爱吃的笋,这个季节,能吃到鲜笋,她还是挺稀奇的。
“切!”丁思琴一声嗤笑。
天!又来了。
赵玉汝翻了个白眼。
丁思琴:“呀呀呀!我说什么来着,小门小户就是小家子气,连个笋也要当成稀罕物件,推来推去的,知道的呢,说你们母女情深,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上楚家要饭来了。”
“身上这身衣裳哪年做的呀?出来做客也是一幅穷酸相。”
她说罢,也是白眼一翻。
赵玉汝心里笑。
能不能来点新花样?这些陈词滥调已经翻来覆去说了快一天,丁思琴说不厌,赵玉汝都听厌了。
赵玉汝执起酒壶,给自己满满倒上一杯。
“吕娘子海量!”赵玉汝举杯敬酒。“晚辈佩服,敬您一杯。”
没人陪她吃酒,吕娘子本来有些倦怠。
一听这话。霍的一下,站起身来。
两只酒杯“叮”的一声相碰。
吕娘子咧嘴一笑:“小妹子,你能喝,我喜欢。”
赵玉汝也笑,但不说话。
她仰头,满杯酒一饮而尽,末了,酒杯倒扣桌上。
“好。”吕娘子拿筷子在桌上尽力一敲。“我就爱你这爽劲儿,酒就得大杯大杯吃,才有意思,她们这吃小杯的都不中我意。”
赵玉汝:“吕娘子有兴致,晚辈自当奉陪。”
“拿大杯子来。”
说完,要给两人满上。
“唉唉唉!”
“你不能再吃了,再吃该醉了。”乌丹止住赵玉汝执壶的手。
她还没见过女儿如此豪饮。
赵玉汝已是几大杯酒下肚,酒气有些上脸,原本未涂胭脂的脸颊透着微红。
她拿杯沿在乌丹的杯肚上轻轻一碰:“敬娘。”
“让我再吃几杯嘛!”
旁边几人劝道:“乌娘子,由姑娘去吧,今日是喜事,年轻人,吃几杯不妨事。”
乌丹看着女儿的样子,拿她没办法,只能由她去了。
见得了乌丹的首肯,吕娘子也知道,可以和赵玉汝放开吃酒了。
她和乌丹本不连座,中间隔着个丁思琴。
自从赵玉汝给吕娘子敬酒以来。
她两个连饮,两只酒杯在丁思琴身前身后,碰了又碰。
弄得她是伸不开手,张不开嘴。
赵玉汝正有此意,让你吃,你不吃,偏爱说嘴。
现在让你吃不成,说不了,你待如何?
你也不能如何。
忍着吧!
丁思琴满心郁闷,却无处发泄,摔筷撂杯,别人不理她。
吕娘子酒杯一放,双手把丁思琴往旁边一推。
“你喝不喝?不喝别扒,你爬灰呢?”
丁思琴杏眼圆睁。
又骂她!
今天又有人骂她了!
她都挨了一天骂了。
还是如此污言秽语。
吕娘子嘴唇一扬,似是又要出言。
赵玉汝冲她嗔道:“娘子不地道,既然说要与晚辈同饮,怎么又带着别人?莫不是怕了,要找个人挡酒?我可不答应。”
丁思琴虽然讨厌,赵玉汝也不想过分丢她颜面,教训一句,也就够了。
她初邀吕娘子时,确实为了打断丁思琴。
结果连饮几杯,酒气浩荡,确又让她敞开心胸,疏散心结,倒是找了个好乐子。
因此她叉开话题,不让吕娘子多说。
吕娘子是眼里只有酒的人,见人说她不能喝,那可就急了眼:“谁说我不行,老娘我还硬的很。”
吕娘子:“你会划拳么?咱俩来!谁怕你。”
赵玉汝两手一摊:“不会。”
吕娘子:“那猜拳总会吧!谁输罚酒。”
赵玉汝斩钉截铁:“不行。”
吕娘子:“嘿!”
赵玉汝却调转语调:“酒这么好的东西,你说罚,那哪儿行,咱们俩,猜拳。”
“谁赢。”
“谁喝。”
“哈哈哈哈哈哈哈。”
满桌顿成一片笑声的海洋。
良久。
酒席临近末尾。
吕娘子已经彻底倒下,趴在说上不说话,下人凑近一听,竟然是呼呼睡着了。
赵玉汝还能坐着。
微醺的脸庞彻底变为酡红。
呆呆怔怔。
乌丹揪揪她的脸,不知该喜该怒。
赵玉汝把头一偏,靠在乌丹肩上睡了。
众人正等着主人家敬酒散席。
丁思琴看着赵玉汝靠在母亲身上,怒从心头起。
她说:“果真下作人母女两个。”
赵玉汝恰逢惊醒。
“做娘的嫁出去败光了夫家,如今,又出来卖闺女,想败光女婿家。”
话音才落,她对上赵玉汝一双怒目。
赵玉汝向前,她醉了,脑子却无比清醒。
此人辱没她母亲。
赵玉汝在丁思琴面前站定。
席上众人目光随她而动。
她目光向下俯视这白痴蠢才。
片刻。
赵玉汝整顿衣裳,无比恭敬朝着丁思琴,行了一个礼。
“小妹赵玉汝,拜会世姐,家父与令尊曾同院读书,家父忝为秀才,家母在此。尔母安好?尔父何在?”
一滴冰水进了滚油锅。
“她老.子早跟表子跑了。”
吕娘子猛地抬起头,大声叫道。
众人都知道。
赵玉汝目视着不知所措的丁思琴。
这是你最不堪的底色。
我本无意将之抖落人前。
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冒犯我,辱没我。
那就怪不得我了。
举人之孙。
大户之女。
你的光辉都是泡影。
你的祖父已经年老。
你的父亲是个懦夫。
你鄙夷着我的卑微。
那你又是什么?
恰好在此时,主家敬酒到这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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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图宦达,不矜名节。节选自李密:《陈情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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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不忍了,开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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