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画像

随便找了家客栈安置,裴敬舟和柳京尧便离开了,一直到晚间两人也不曾露面。

五岁那年,叔父带着萧凝曾路过清阳郡,那是一个雨夜,萧凝和叔父两人遇见了从郡守府跑出来的小小少年,小小少年满身伤痕,骨瘦如柴,不远处的家丁正在靠近,叔父萧铭动了恻隐之心,便带着小小少年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清阳郡。

后来从小小少年口中得知,李炜多年无子,便收养了一个孩童,他便是被收养的那个孩童,郡守李炜的养子。

但李炜有怪癖,喜欢折磨孩童,于是每当李炜心情不好时,小小少年就要遭受一番毒打,一直以来他都被李炜锁在房中,但李炜的夫人忍受多年,终是不忍心,于是冒险把他放了出来,他这才能遇到萧铭和萧凝,至此彻底远离那畜生。

本就是一时恻隐救下小小少年,叔父并不打算一直带着他,于是给了小小少年些银子,他们便分开了。

叔父萧铭想带着萧凝去平州躲一躲,此程必经清阳郡,因为小小少年的事,清阳郡城门前严查了几段时日,待萧铭带着萧凝再次进入清阳郡时,便得知了郡守夫人因病离世的消息,隐在人群中,看着哭的真情实意的男人,小小的萧凝第一次见识到了伪善、虚假。

萧凝坐在窗前望着夜空中的一轮弯月,夜色已然降临,这个时辰应是孩童们入睡的时间,不知如今的郡守府是否还有因疼痛而夜不能寐,因恐惧而胆战心惊的孩童,莫名的萧凝想去郡守府看一看。

雀铃和其他随从已经歇下了,萧凝戴上帷帽,从窗户离开。

自幼习武练功,萧凝的轻功了得,飞檐走壁不在话下,顺着记忆中的方位,萧凝很快来到郡守府一间瓦房上,把郡守府的几个房间瞧了瞧,没发现李炜虐待孩童,倒是发现了李炜有间密室。

李炜转动了书架上的一个陶瓷瓶,一面墙缓缓移动,随后李炜便进去了。

又瞧了一会儿,没什么动静,萧凝便潜入了房间,看着刚刚那面移动的墙,萧凝皱了皱秀眉,心想难不成李炜把孩子关在了密室里?

担心真是如此,萧凝顺了一把李炜房间里收藏的长剑,便转动陶瓷瓶进了去。

“左右御史中丞如今都已到了郡中,这该如何是好?不是说你的人能拖住他们吗!来的这么快,东西都还没转移完!”

这道声音是李炜的无疑,听他这话,里面还有一人,那些杀手也应是里面那人派来的,李炜口中的还有东西没转移完,应该是裴敬舟和柳京尧来此的目的,萧凝不再前进,打算再等一等。

“十二年前萧怀德应该来过这,你想法子把这件事伪造成他威胁你干的,这么多年了主子一直在找他,既然两位御史中丞想查,那就让他们好好查,他们最好能查到萧怀德的踪迹,到时候主子盯紧他们先行一步,便可坐收渔翁之利。”男人的声音低沉浑厚,萧凝没听过这道声音。

“萧怀德?当年镇守西州的大将军?”过去了太久,猛的听到这名字,李炜都有些不确定了。

“不错,就是他。”

“可是即便把这事全推到他身上,我也难逃一劫,这么多年了,我为你们做了这么多,如今一经暴露就把我丢出去,你如果不保我,我不确定到了他们手上我会说些什么!”李炜有些激动,他还不想死。

随后萧凝听到了剑出鞘的声音,男人冷笑一声,言语中满是不屑,“李郡守,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和我接触这么多年了,你可曾知道我的主子是谁?我会怕你乱说话?如果不照做,恐怕你连落到他们手里的机会都没有。”

锋利的剑刃落在李炜的脖颈处,李炜毫无反手之力,“我知道了,但我没见过萧怀德,到时候是否会在外貌上出了出岔子?”李炜的声音带着颤抖,显然吓的不轻。

看到李炜的反应男人笑了,上手用力拍了拍李炜的脸,“这才是听话的狗。”紧接着把一张纸拍在桌面上,“这是萧怀德的画像,记住这张脸,别忘了烧了。”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远,想来是走掉了。

萧凝又向里走了走,小心翼翼探头看了看,果真只剩李炜一人,此时李炜瘫在地上,手里拿着的应该就是刚刚男人说的萧怀德的画像。

李炜缓了好一会,才扶着桌子颤抖着站起来,他背对着密室入口,准备把画像烧掉,见此萧凝快步上前,不等李炜转身,就一掌把李炜拍晕了。

拿起从李炜手中掉落的画像,看见画像的那一刻萧凝怔住了,画像中那人的眼睛分明和叔父的眼睛一般无二,稳了稳心绪,萧凝仔细看起来,细细看起来这才发现,除了一双眼睛,画像上之人与叔父再无相似之处。

但世上真的有两个眼睛如此相似的人吗,刚刚那男人说十二年前,十二年前叔父正是带着自己来过清阳郡,况且两人又都姓萧,叔父带着自己四处奔波,画像上的人也多年未被找到,这几个因素碰撞在一起,萧凝不相信画像上的人同叔父没有关系,怎么可能一切那么巧合。

如果画像上的人就是叔父,那叔父多年来四处奔波是不是就是为了躲避刚刚那个男人的主子,如果是,那叔父之死很可能就是那个男人的主子所为,但这一切是因为什么?如果画像上的人不是叔父,那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萧凝眼底一片冷冽,把画像放在了正在燃烧的蜡烛上,看着火焰一点点吞噬着画像,最后烧到自己指尖那一角,才不紧不慢的收回自己手。

密室不小,萧凝四处看了看,角落里有十几个木箱子,打开后萧凝知道了是何事惊动了两位御史中丞

箱子中赫然是满满的钱币,想来两位御史中丞便是为这些钱币而来。

又四处翻了翻,萧凝没再发现什么,私铸钱币之事她并不打算插手,这事于她并没有益处,刚想走,萧凝好像听见了微弱的呼吸声。

刚刚自己那一掌并不轻,所以萧凝能肯定这微弱的声音并不是来自于李炜,提起剑,萧凝缓步向声音的来源走去。

原以为李炜已经改了欺虐孩童的怪癖,没想到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萧凝循着声音找过来,就看见一个满身伤痕,瘦骨嶙峋的孩子躺在一个小房间里,孩子脚边还有发了霉的面条,不知道多久没吃过饭了,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小房间里传出来满是排泄物的味道。

萧凝一剑劈开了木栅栏门上的锁链,孩子听见声音应激的蜷缩起来。

没有过多思考,萧凝脱下了身上的外衣盖在孩子身上,小心翼翼把孩子抱了起来,孩子身上烫的惊人,但还有些意识,人有些抗拒,用着没什么力气的手推搡着萧凝。

“不要害怕,我带你出去,夜里凉,不要把手伸出来。”萧凝尽可能的放缓声音。

也不知是对萧凝放下了戒备之心,还是晕了过去,后面孩子就一直乖乖趴在萧凝怀里。

萧凝带着孩子原路返回,回到客栈的房间里把孩子小心翼翼放下,这才去寻守夜的随从。

“天枢,醒醒。”打瞌睡的天枢瞬间清醒,一边揉眼睛一边回应萧凝,“少夫人有何事吩咐。”

“去找个郎中过来,动作快点,不要扰到其他人。”

听见萧凝要找个郎中,天枢瞪大了眼,“少夫人您受伤了?”

萧凝不想在这浪费时间,语气带着些严肃,“不是,快去。”

趁着天枢去寻郎中,萧凝叫醒了雀铃,孩子身上脏兮兮的,得擦一擦,不然一会儿都不方便检查伤情。

萧凝褪去孩子身上的衣物才发现是个女童,又瘦又小,看不出年龄,雀铃端来一盆温热水,看到床上的孩子吓的后退了一步,她还从没见过如此触目惊心的伤。

孩子身上太脏,一盆水显然不够,“再去端一盆水。”萧凝接过雀铃手中的盆,把盆放在床边的矮凳上,开始细细替女孩擦拭身体。

萧凝动作快,待雀铃再次回来,女童身上已经被擦了一遍了,萧凝接过新的水,继续替女童擦拭身体,“去拿一件我的里衣来。”

已经很晚了,孩童的衣服不好找,只能让孩子换上自己的里衣,萧凝房间的床已经脏了,不能让孩子再躺回去,于是萧凝就把孩子抱到了隔壁雀铃的房间,做完这些萧凝又给孩子喂了水,孩子原本干到起皮到嘴唇这才水润些。

刚刚给孩子喂完水天枢就带着郎中来了,一番检查下来,孩子身上不仅皮外伤一大堆,更是还有几处骨折,营养不良就更不用说了,如今还伴有高烧,郎中先是做了简单正骨和上药,后又开始忙活着给孩子退烧,一直忙碌到丑时孩子的烧才堪堪退下去。

隔壁的房间店家早已经收拾妥当,萧凝无心睡觉,便让雀铃去歇息,郎中也已经给过银子让天枢送走了,房间里只剩萧凝和孩子。

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女童,萧凝眼底泛着冷意,她本不打算插手私铸钱币之事,但李炜在郡守之位上多坐一天,便可能有其他孩童难逃他手。

儿时她人小做不了什么,叔父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萧凝不会再让李炜有机会伤害其他孩子。

天刚擦亮,裴敬舟回来了,萧凝已经在裴敬舟的房间等候多时了。

一打开门就看见萧凝坐在圆桌前,裴敬舟还恍惚了一下,随后退出去确认自己没走错房间,这才提步进去,“你这么来了,不在你房间睡觉?”裴敬舟还是一副不着调的模样,只不过声音暴露了他的疲惫,估计是一晚没合眼。

先前裴敬舟说自己有要事办,担心打扰到萧凝休息,便要了两间房,现在看见萧凝在自己房间,说出刚刚那句话不足为奇。

“李炜房中有间密室,移动书架上的陶瓷瓶便能打开密室,那里面有你们想要的证据。”萧凝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极其普通的事情。

听到这话的裴敬舟收敛了神色,严肃了起来,“你去了郡守府,为什么?”

萧凝只是淡淡的直视裴敬舟的眼睛,并不打算说什么。

“你不是喜欢蹚浑水的性子,说吧,你想要什么。”成婚有一段时间了,在裴敬舟看来,萧凝是个淡漠之人,他不认为萧凝是想帮自己,她一定是有目的的。

“我只要他私铸钱币的结果。”萧凝语气未变,面色也无任何改变,但是裴敬舟还是从萧凝的话语中品出了狠绝之意。

不论是主谋还是帮手,私铸钱币的结果只有一个,那便是死刑,萧凝想要的是要李炜死。

虽然不知道萧凝为什么想要李炜死,但裴敬舟还是听了萧凝的话,带人直奔郡守府的密室。

密室里的东西便是物证,先前裴敬舟只有人证,来到清阳郡就是为了寻物证,昨夜更是一夜未眠只为查找物证的去向,如今人证物证具在,柳京尧直接拿下李炜。

人是上午抓的,新郡守是下午上任的,这速度传到京中不知道又要敲打了多少官员。

晚间新上任的郡守张新前来邀请他们一行人吃饭,不好推拒,裴敬舟和柳京尧便答应了。

吃着吃着饭柳京尧不知是不是酒喝多了,非要拉着裴敬舟比试一番,裴敬舟被柳京尧吵的脑子嗡嗡响,不耐的答应了。

萧凝全程安静的坐在裴敬舟右手边,除了进食别无其他动作,很努力的在学着当一个已婚妇人。

两人走到不远的空地上,一人一个小树枝,就这么比试了起来,张新把视线收回,落在萧凝身上,缓声出口,“十二年前在下是不是见过夫人?”

听此,萧凝放下筷子,抬起眼眸细细打量了张新一番,男人很是年轻,容貌不差,算得上是翩翩君子,能来到清阳郡任职,估计是在前段时间的科举考试中获得了不错的好成绩,在她记忆里并不曾见过这张脸,不知眼前人是什么意思,萧凝只是语气自然回应着,“大人说笑了。”

看着萧凝的脸,张新眸子里带着笑意,仰头干脆的喝了一杯酒,烈酒划过嗓子,张新又清醒了几分,眼中笑意却只增不减,“我想我并不会认错自己的恩人,十二年前,雨夜少年,不知夫人是否还有印象。”

萧凝有一瞬间不确定,不怪她对张新的脸没印象,十二年前过去,张新早已同当年那个骨瘦如柴的小小少年千差万别了,“是你。”

相比萧凝的不确定,张新就肯定多了,第一眼看到萧凝的长相张新就认出来了,萧凝可以说是等比长大,而且当年的事就算再过去十年,二十年,张新也不可能会忘记。

看到当年都小小少年拥有了新生,萧凝替叔父感到欣慰,但谋嫁之事不可露出马脚,萧凝眼中露出了丝丝犹豫,思索片刻萧凝还是放低声音开口,“我如今已经成婚,过往之事还请大人不要再提起。”

“那是自然,夫人。”裴家这样的高门大户,定是要为嫡长子寻个大家闺秀,猜想萧凝是不想让裴家知晓自己儿时在外四处游山玩水,张新很爽快的答应了,“不知萧叔近些年身子可利落?”

当年萧铭只是称带着萧凝出来玩,也一直唤萧凝为“阿凝”,现如今陆家女的身份并不会令张新起疑,对此萧凝才刚松了口气,转瞬间就听到张新问起叔父,猛地提起叔父,萧凝心中轻颤但面上却不显,“出了意外,已经离世了。”

张新动作一顿,反应过来萧凝说了什么后,只沉默的喝了一口酒。

那边柳京尧好像输了,吵嚷着再来一次。

一杯酒饮尽,张新扯了扯嗓子哑声开口,“昨日见郎中去了夫人的房间,后又见夫人抱了一个孩子去隔壁的房间,那孩子是不是……”说到这张新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继续问下去。

“是,是个女孩,伤得不轻,还高烧了很久,刚刚来时人虽醒了,但脑袋烧傻了,估摸着有八岁了,但长期营养不良,看起来只有五六岁。”即便张新没继续说下去,萧凝也能知道他想说什么,既然张新想知道,萧凝就全然告知。

通过萧凝的描述,张新脑海里自动浮现出画面,儿时的他就是那般,他太知道有多痛了,不忍,痛心,憎恨…许多情绪涌上心头,张新红了眼,“孩子就让我收作义妹吧,傻了也好,把痛苦,绝望,黑暗都忘记吧。”

清阳郡的事萧凝估摸着处理的差不多了,这两天他们应该就要启程去合安县了,孩子她带不走,她也没办法对孩子负责一辈子,如今张新提出把孩子收作义妹,萧凝当然没有异议。

晚膳结束,张新随裴敬舟一行人去了客栈,纵使已经做了设想,但看到躺在床榻上熟睡的孩子,看着孩子露出来的胳膊满是伤痕,脸上脖子上也都是青一块紫一块,张新眼泪瞬间决堤。

……

第二日下午裴敬舟和柳京尧决定启程前往合安县,清阳郡后续问题柳京尧交给了自己手下人,全都已经安排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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