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五章 桃江行(4)

和你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慎知还沉默地盯了寻思半晌:“那为什么要来招惹我?”

招惹……

寻思先是讶异于他的用词,然后又觉得理解了。

是啊,恨比爱长久,失去也总比得到印象深刻——慎知还这样的人,恐怕很少面对他人的背影,更不要说被“分手”了。

怪不得写了那么多遍字谜……傅芷桥还是太嫩,光知道相思成疾,不知道愤懑、怨恨这类负面情感,也一样能让人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对不起,那时候其实就是鬼迷心窍……”

“鬼迷心窍?”慎知还提高声音。

寻思也觉得自己的用词不太合适,又不好直说那些大实话,含糊其辞道。

“对,就挺不太清醒,也挺不自量力……”

……

她颠三倒四地解释了几句,慎知还的表情却越来越难看,仿佛要用目光在她脸上烧出个洞来。

头顶烈阳如火,化龙渠旁草丛浓密,不时有虫蚁飞到身上。

寻思也实在是说累了,忍不住嘟囔:“虽然不告而别是我不厚道,但青春期谁没犯过错,总也有清醒过来、恢复的资格吧。”

慎知还盯着她,久到寻思都犹疑着想伸手在他面前挥动一下,看看这是不是个真人。

他才一字一句,缓慢地问:“你把和我分手,称之为清醒?”

无论高中时期还是现在,他这人虽然算不上温柔,倒是很少用这样近乎咄咄逼人的语气说话。

寻思不由自主退了一步,犹疑着开口:“……不、不行?”

慎知还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干涩的笑,转瞬即逝。

他转身就走,生怕多看她一眼,生出什么更加不体面的话来。

时不时看到有人感慨“青春喂了狗”,原来他慎知还更惨,18岁以来都在怀念一头横冲直撞、不负责任的野生蛮牛。

可能还不如牛——

她李寻思除了气人,也就是更加气人的本事而已。

譬如现在,他只要多用余光留意后面,就又能看到她拎着阿凉那个破水杯,一脸不想靠近却又不得不远远跟着往回走的丧气模样。

***

社区食堂里,大家正讨论得热烈。

话题已经从革命烈士无疾而终的单恋,转回到了桃江古城本身。

因为靠近海边,这座最前线的所城守军与百姓不但要提防神出鬼没的倭寇,还频繁遭受台风海潮的侵袭,每一次的迁移背后都有着血泪的经验教训。

数百年风雨磨砺,才造就了这山海间坚韧不拔的英雄城池。

慎知还与寻思一前一后无声息进来时,话题正从城池建设跳跃到传统美食上。

临州各地的传统美食,不少都有与抗倭息息相关的传说:放满蔬菜、红肉、海鲜的糟羹是百姓凑百家菜为士兵做饭充饥;方便携带的金团、食饼筒等物则是为了将士们能及时填饱肚子……

作为抗倭前沿阵地的桃江,当然也不例外。

桃江本地政府发展文旅产业的决心确实很大,一顿“工作餐”几乎展示了桃江的全部美食。

在座的又几乎都是做临州文旅产业相关工作的,大家对美食的热情往往不止在滋味口感上,更要追溯渊源,探寻底蕴。

阿凉二期小吃徽章正缺素材,听得两眼放光。

寻思挨着阿凉在角落坐下,将装了井水的杯子递了过去。

古井水确实甘甜解渴,阿凉连灌了好几口,投桃报李地分了半块饼给寻思,“尝尝,这是对街老店刚出锅的继光饼。”

寻思接过来,有些心不在耶地咬了一小口。

虽然只有食盐调味,却也算得上酥香满口。

“这个继光饼,我们本地方言叫光饼,是当年戚继光为日夜埋伏在海边的将士们发明的便携干粮。”黑皮小哥看向慎知还,“慎老馆长当年编《临州览要》的时候,还专门提到过——慎馆,我没记错吧?”

慎知还刚走到高瞻远边上,闻言顿住脚步,转过头来时眼底已经有了笑意:“对。”

妥帖谦逊,一点不像刚发过火的人。

寻思心里说不出什么酸胀滋味,干巴巴地嚼着手里的饼。

高瞻远目光在慎知还和她之间打了个来回,若无其事地夹起一小块黑黝黝的鱼肉:“这个是什么?”

“熏弹胡干,就是跳跳鱼,本地人叫弹胡!”坐霍树声旁边的姑娘抢着道。

“熏弹胡可不简单,得用老手艺做才地道,”档案馆的老先生接腔,“传承下来不容易的。”

……

越州和H市严格来说并不靠海,寻思也是来了临州,才见识了这么多海鲜的做法。

与菜干同炖的蝠鲼鱼、可以生吃的呛梭子蟹、炖汤的鲜美石蜐……这个熏制的跳跳鱼,今天也是第一次见。

有这么多本地相关产业的人在,高瞻远新一期节目的拍摄很快定了下来,连外拍取景的地方都差不多敲定了。

拍完古城,还能拍一拍不远处的桃江十三渚和珊瑚岩。

高瞻远大事敲定,热情地撺掇阿凉:“阿凉老师不一起留下来看看吗?对你们搞文创也是个启发嘛。”

阿凉果然心动,无奈脚伤没好,只好拍了拍身旁的寻思:“不然我派思思跟着你们出外勤。”

组长的话,寻思当然是要听的。

高瞻远达成目的,自觉帮兄弟制造了天大的机会,得意地看向慎知还。

怎么样,哥们这招不错吧?

既帮你创造了相处机会,又用物理距离隔绝了情敌。

慎知还移开视线,平静道:“我下午得回去,晚上馆里开会讨论开馆日期。”

高瞻远目瞪口呆。

寻思松了口气,又控制不住的怅然若失。

***

早上已经走了大半个古城,下午的行程就不算太赶。

众人自社区食堂出来,先去了戚继光纪念馆。又沿着化龙渠往西,没走多远,就到了黄衙井。

文化站女孩给大家分杯子舀水品尝,慎知还摆手拒绝了。

寻思也不想在这儿站着尴尬,见北面不远处似乎有个小公园,便独自信步走了过去。

她最先看到,是一个长满绿萍红蕖的池塘。

池塘中间有小块洲渚,左右两边都铺设了石桥,洲渚中间建着个素雅的灰白色亭子。

亭畔芳草如茵,见月草迎风招摇。

寻思沿着石板桥走上洲渚,这才看到亭子中间立着石碑,“中韩民间友好碑”几个大字清晰可见。

不远处还立着说明牌,正上方就写着“崔溥亭”。

崔溥亭?

中韩民间友好碑?

她听了一整天的“倭寇”,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慢腾腾的绕到石碑背面,才终于看到了详细的碑文。

崔溥原是朝鲜李氏王朝的官员,自济州岛渡海回家奔丧时,遇上风浪,漂流到了明朝桃江所附近,被当地守军所救。桃江人对倭寇深恶痛绝,面对意外落难误闯海防重地的外国文官,在确认身份之后,给予的却是朋宾般的厚待。

崔溥本人回国后,撰写《漂海录》记录了这次经历,感慨“中国是我父母之邦也” 。就连崔溥的仆从下人,也是“空手而来,负重而还” 。

石碑的下方,还备注着小字,寻思弯下腰,才看清内容:

“此碑亭的建造,得到崔溥故里罗州市政府的资助。”

“崔溥,字渊渊,号锦南,朝鲜全罗道罗州人……”

高瞻远的声音陡然在身后响起,吓了一跳寻思。

他却笑嘻嘻的,扭头向慎知还道:“这就是那位漂洋过海的韩国友人?”

寻思这才发现自己看得入迷,竟然没留意到其他人的脚步。

慎知还远远地站在亭外,脚边就是摇曳的粉色月见草花,不轻不重“嗯”了一声。

到底是搞传媒的,高瞻远替大家念起碑文来也算得上字正腔圆。只是态度不够端正,总有股讥诮轻浮的感觉在。

念到“崔溥回国后,以汉文写成《漂海录》呈献国王”时,高瞻远自己都停了下来:“这位崔先生还会写汉字?”

“他是李氏朝鲜王朝的臣子,李朝对明称臣,推崇儒学,上层官员就没有不认识汉字的。”慎知还慢吞吞解释道。

寻思见有人掏了手机来拍亭子,赶紧走出亭子——这个洲渚实在是小,亭子之外又种满了花草,仅有的那点地方几乎都被站满了。

她让了又让,终于挨着慎知还的肩膀退到了石板桥上。

擦肩而过那瞬间,她似乎闻到了淡淡的烟味。

慎知还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抽烟?

寻思诧异地看向他,慎知还半垂着眼皮,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桥下半开的睡莲。

崔溥亭不远就是修建于乾隆年间的观音堂,但大殿没能保存下来,仅剩的北翼楼和北厢房也都成了民宅。

除了霍树声,就没几个感兴趣的。

逛完剩余的几处明清建筑后,便有人提议自西城门这里重新登上城墙,将剩下的那段城垣走完——正好回到东城门,驱车返回。

下午天气炎热,像他们这样顶着大太阳的普通游客毕竟少了。

他们登上城墙好半天,才遇到个带着黄狗遛弯的村民。

临近南门,解说妹子又把麦克风给别了上去。

寻思敏锐地四下找了一圈,终于在南门城墙上看到了个石头做的……她盯着看了半天,隐约是个石头老鼠?

“我们面前看到的,就是我们桃江城的镇城之宝——石猫!”

寻思跟着众人“噢”了一声,默默地把“老鼠”两个字咽了下去。

“桃江城南面山腰有个巨石,恰好西面的芙蓉山余脉尖细贴地,远远看去,就像一只巨大的老鼠,被称之为鼠山。传言当年桃江城建城时,建城的先人就凿刻了这只石猫,日夜镇守南门,镇压这只大老鼠。”

寻思想起自己刚才在路边草丛看到的老鼠,看这只画风粗犷的“镇城之宝猫”,就怎么也尊敬不起来。

女孩又介绍说还有一只雕刻的石龟,镶嵌在南门瓮城城石之间,问大家要不要下去看看。

寻思跟着人流往下台阶下走,慎知还却一直站着在石猫旁没动。

高瞻远挨着他站着,递了根烟过去。

黑皮小哥见他们不走,开口问:“慎馆、高老师,你们不去?”

“缩头乌龟有什么好看的,”高瞻远打火点烟,“我们还是陪招财猫再待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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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

中国是我父母之邦也。——崔溥《漂海录》

程保(崔溥下属)等四十余人罗跪臣前曰:“自古漂流船……死者死者十居其半……我等屡经患难,俱无死伤,此一幸也……我等一无被拘困苦,到处皆敬待,饱以餐饭,此二幸也……我等到皇都皇帝有赏赐,到广宁镇守三司赐衣裳、靴帽,军人空手而来负重而还,此三幸也。” ——崔溥《漂海录》

此碑亭的建造,得到崔溥故里罗州市政府的资助。——崔溥亭碑基座刻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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