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长梦

许是羽仪成长的环境太过单纯,尽管从两名陌生又熟悉的人口中听到了骇人的真相,她却没有显露出丝毫害怕的情绪。

“我想……去见见师父。”

羽仪说出了几人从未想过的话。

就像听到了无辜的受害人选择直面凶手一样震惊。

“师父虽然有些严厉,但对我一直很好。没有师父之前……你们说的那个实验室,我其实也不觉得可怕。我知道自己的生长速度比别人慢,他们都说那是因为我很特殊,是只有我才拥有的能力。就连师父也说这是我独一无二的天赋。我不觉得难过,但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

“呵……”赤霞低低地轻笑了一声,带着不可言说的苦涩和讽刺意味,她缓缓道:“没想到,那样自私罪恶的泥泞中竟然能养出一朵善良的花……”

“好,我答应你。”赤霞抬头,目光锁定在羽仪那张稚嫩的小脸上,“今天先休息吧,明天我带你去见你师父。”

“谢谢仙女师叔!”像是被奖励了糖果的孩子,羽仪脸上绽放出甜美的笑容。

明夷虽是独居,但当初买下这处住所时就是往面积大了选的。赤霞即便不曾来居住,给她的房间也一直留着,布置妥当。此时需要临时安顿三人倒也问题不大。将她们安顿好后,明夷步入自己的卧室,将卧室门反锁。

赤霞和沈月白口中的真相反倒令明夷陷入了迷茫,尤其是最后羽仪的态度。

身为人类的道德观告诉他,付向清所做的一切就是明明白白的罪恶,罔顾人伦,毫无人性可言。

可抛却这一点,他却惊奇得发现,付向清对自己道的追寻无比清晰,是个科研疯子,也是……殉道者。

赤霞总是说,自己道只能自己去寻,他不知道赤霞的道是什么,也从未找到过自己的道。

良心未泯的修行者迷茫踟蹰,丧尽天良的科研疯子却道心坚定。

这算个什么事儿。

明夷仰躺在柔软的床铺上,脑子里反复闪略过这些年来片羽零星的记忆画面,独属于当代中年人的深夜虚无感就这样找上了他。

意识逐渐模糊,明夷知道自己即将陷入睡梦,好像最近一直很忙,不知道有没有忽视什么……

算了,赤霞也在这,出不了大事。

明夷难得纵容一次自己的警觉心,沉沉睡去。

只是这一次,暌违已久的梦魇逐渐惊喜了起来。

明夷又成为了那个弱小的自己。

高大的男人在收拾东西,他把家里所有的物资都翻了出来,逐一清点。却只将极少的食物装入行囊。武器弹药倒是一样不落都揣身上了。

“这次我可能要走久一点,你注意安全,别一个人出去,知道吗?东西省着点吃,等我回来,给你带别的。想要什么?”男人一边收拾,一边叮嘱。

男孩儿没有说话。

“怎么不吭声?哑巴了?那我自己想想吧……”男人又埋头收拾起来。

一切收拾妥当,男人准备出门。

他走到门口,又转身蹲了下来:“来,给老子抱抱。”

男孩儿扭捏了一下,还是小跑过去,抱住了他。

“不要走,我什么都不要。”

“傻瓜,我不出门,谁给你带吃的回来。好生待着吧。”男人摸了摸他的头,站起来准备走,又似想起了什么似的。

他掏出两颗糖果放在男孩手里:“这东西你知道怎么用,拿着防身,床头的那个破存钱罐里还有点硬币。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你把东西吃完了我还没回来,你就自己出去买点吃的。别透露你身份和名字,保护好自己。听懂了吗?”

似乎是察觉到了男孩儿的情绪,他又立即转了个话题:“一般来说用不上,你记着就行。等我回来,我……你上次不是问我书里那个什么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桃花长啥样吗?我这次要去山里,季节也正合适。等我回来带枝新鲜的给你见识见识!”

男人走了,没有回来。

画面一转,梦境又变作了一个嘈杂的地下舞厅,舞台上的乐队正在演奏一首鼓点极强的摇滚。少年挤在台下,举着一台随身拍摄器,镜头对准了台上的鼓手。

那是个短发的姑娘,十七八岁的模样,清瘦的骨架,貌不惊人,却总在台上彰显出极大的爆发力。

演出结束,那姑娘一眼便看到了少年,连架子鼓的鼓槌都没放下,随手揣在腰带上便朝他跑来。

“怎么样怎么样,录下来了吗?”

少年把拍摄器递过去:“拍了拍了,答应你的还能跑了不成,自己看。”

短发姑娘欣喜接过,低头摆弄起来。她一边翻看一边又嬉笑着看向少年说着什么,说的什么呢?

画面不知为何又模糊了起来。

等等,我是谁?我在哪里?

尚未等到答案,一声枪响刺痛了少年的耳膜。

少年环视四周,画面再一次改变了。他被几个穷凶极恶的人围在中间,为首的恶徒狰狞地笑着,脚底蜷缩着一个被捆缚着的少女,身上染着斑驳的灰尘和血迹,昏迷着,不知死活。

一个,短发的少女。

“听说你跳得很呐,小刺头。来来来,哥哥叫你做人。”

“她和这件事没关系,你们算什么……”

“打住!别以为老子什么破事儿都干,这丫头的事也和我没关系,别人送给我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为首那人轻轻挥了挥手,“走吧,小英雄。再拖下去,这丫头怕是一点进气都没了。”

少年深吸一口气,放弃抵抗的那一瞬间,带着报复意味的一拳便直接撞上了他的腹部。

梦境中疼痛既真实又虚幻。

他好像能感知到每一处被击打的疼痛,又好似那只是一种感知,并非真正的痛觉。他知道痛,知道受伤,还知道自己不会死亡。

他被带走绑了起来,黑暗又混顿的环境中,他再一次听到了那句狰狞猖狂的笑:“逞英雄是吧?老子告诉你,这个时代不需要什么英雄!那些能当英雄的人正忙着填饱肚子呢!哈哈哈哈……”

破门而入的巨大声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少年费力地想要睁开双眼却也只能勉强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辨不出是谁,但他似乎看到了一枝桃花,像小时候的书本上画着的那样,一截新鲜盛开的桃花枝。

“是……是你吗……父亲……”

“你终于回来了……”

再次醒来时,明夷的头昏昏沉沉,好似曾宿醉一场。他锤了锤头,经历了前半夜那些噩梦,竟然还能睡着,真是奇事。

明夷洗了把脸,穿好衣服推门出去。

不对,这门……没有反锁。

客厅里,沈月白捧了本书窝在沙发上看,听到动静便抬起头来:“你醒了。休息得怎么样?头痛不?”

明夷有些懵,不知沈月白为何突然这样关注他的身体健康。

“我师父她们呢?”

“走了,赤霞带她去找青崖了。你说你,找我拿了药又不记得吃……大清早便在卧室里又喊又叫闹那么大动静,你师父直接踹门进去了。你那个门锁,记得自己修。临时给你注射了点镇静的药物,但你师父不太放心,正好她们去找青崖也没我什么事儿,就让我留下来等你醒了看看情况。说说吧,现在什么感觉,头晕?头痛?梦还记得吗?”

明夷摇摇头,又点头,神思似乎还未完全从昨晚的梦魇中抽离:“还好,梦见了一些以前的事儿……零零碎碎的,十几岁的,还有遇见师父之前的……好像把这几十年重新又过了一遍。”

“还需要那些药吗?”

“算了,”明夷摇头,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都想起来差不多了,以前觉得带着那些记忆难过……现在倒也不觉得有多可怕。不过是各自的命数而已。”

冰块在透明的玻璃杯里浮沉,碰撞出悦耳的声音。沈月白盯着那杯冰水许久,方道:“你没事就行,你师父的意思是,这件事说到底就是她和K1的恩怨,和你本没有关系,你也不必卷进去……”

“我以为她愿意来这里,就是默认允许我插手这件事了。”明夷打断了沈月白的话。

沈月白闻言叹了口气,将书本合上,正色道:“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过往我也不清楚,昨天来之前你师父确实也是这么说的,她说你执意追寻已经介入了因果。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又改了主意,让我再劝一次你。她说她再给你一次置身事外的机会,她的事她会自己解决。”

“我明白了。”明夷点头,“她的事我不会一直跟着,但就像她说的,我早就介入了因果,未来也难免会再次在这件事上产生交集。师父在寻她的果,我也有我的路要走……一切,随缘吧。”

明夷将冰水一饮而尽,留下一杯子冰块叮当作响,他起身往门口走去:“我有事出去一趟,家里的密码……”

“不用,我不出门。”沈月白摇头,“借你家住几天。”

“好。”明夷没有多言,套上挂在门口的外套,随手摘下顶鸭舌帽扣在头顶,“你随便住。”

明夷离开住处,大白天的,就在道路上飙起了摩托,一路引来无数咒骂。

梦境中的那些画面并没有跟随时间而变得模糊,作为遗失记忆的一部分,如今失去了药物的压制,那些画面正在逐渐完整清晰起来。

他清晰地记得父亲离开时的背影,和门缝开合之间透入的光亮。

门外的光吞噬了一直保护他的那道光,他的父亲自始至终都没有再回来过。

他还记得女孩蜷缩在地上时,脸颊上灰褐色的尘埃颗粒,像泥土混合了鲜亮的红色油彩,斑驳随意地涂抹在女孩的肌肤上。

其实他和那个女孩谈不上有多么熟,最早,他只是意外接住了曲终时被女孩撒欢敲飞的鼓槌。

后来,也只是他结束任务后来这里喝一杯时,女孩会过来和他说上几句话,同他一起喝一杯。

不能说是陌生人,也算不上什么挚交好友,明夷没想过这么点微末关系也会让一个完全不知情的人送命。

年轻人总是血气方刚,学不会忍耐,也不懂蛰伏。

他向往童年时保护过他的那道光,父亲总给他讲那些英雄故事,讲为人要有义气,不能见死不救,更不能任由世俗败坏内心的底线。

可这个世道就是这样,贫民区卑微的老鼠才谈底线,上城区金尊玉贵的大人们眼里只有利益。

利益就是他们的底线。

而年轻人傻乎乎的正义之心总要被揍老实了才会明白这个道理。

“我到潮也了,有事找你。”明夷驾驶着摩托风驰电掣地杀到了潮也门口,拨通了阿空的电话,“赵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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