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1生物基因工程研究实验室，是由已故基因工程学家付向清教授作为领军人建立的一所研究实验室，拥有多项生物基因工程专利技术，自二十九年前创立以来，稳居业内第一技术力的宝座，起科研成果如今广泛用于医疗医美等各个领域，便是寻常百姓也知道K1实验室的分量，以及付向清教授的大名。

明夷自然也知道这位教授和K1实验室的大名，但他也仅限于听说过，并没有主动去了解，此时翻看着网络上搜索出来的资料和报道，才明白这所实验室的地位究竟有多重要，说它既是巅峰又是砥柱都不为过。

可羽仪身为衍真观观主之徒，身上又为何会纹有K1实验室的标志，别说这二者的领域八竿子打不着，单论这个纹身行为，便有一种令人不适的感觉。

“像是在对别人宣示物品所有权，对吗？”赤霞听完明夷的叙述，抬眉笑得凉薄，“很简单，那个小姑娘是实验室的实验对象之一，至于为什么她会成为青崖的弟子，那可能性就多了。”

“人体实验？！”明夷有些惊讶，虽然这样与情理道义上不和的行为表面上是被禁止的，但私底下为了钱自愿接受成为人体实验的人也并不在少数，但是羽仪不一样，“她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

唯有一点，在这个人口出生率极低的城市里，以未成年人做为人体实验对象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是，未成年人不论出于什么原因都不得被当做人体实验的对象。黑白两道在这点上都是共识。”赤霞淡淡道，“但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她就是为了这场实验而诞生的呢？换句话说，就连她降生在这个世界，都是实验的一部分。”

明夷看着赤霞轻描淡写地戳破那名为道德底线的气泡，他忽然间觉得，即使自己在这个城市的灰色边缘行走多年，也从未触及过那华丽幕布背后深处掩盖着的肮脏腐朽。

“如果不想惹上麻烦，就离他们远点。”赤霞看着明夷怔愣的样子，不禁失笑，她摇了摇头，起身步入昏暗的内室，“近来修行上有些瓶颈，我要闭关一段时间，这期间你就不用过来了，门口我也会设下禁制，你不必担心。外面的那几盆花，你一会儿带走帮我照看着吧。”赤霞顿了一下又道，“等我出关了，自会去你那儿看看桃花。”

待到明夷抱着几盆长势极惨的绿色嫩苗回到上城区的住所时，才忽然想起，他忘了追问赤霞她自己身上那处纹身的由来，不过想想，若是两者真有关联，就算自己不问，赤霞想说自然也会说，既然避开不提，想来要么是无甚关联，要么便是她不想说，她若自己不愿说，左右也都是问不出来的。

是夜，衍真观。

羽仪正对着房间内坚实冷硬的墙壁发呆，自从上次偷偷出去被青崖接回来之后，她就被罚了禁闭。就算她在青崖面前露了一手刚刚学会的感炁驭使，字字诚恳地表示自己就是好奇出来玩，然后追寻着对炁的感觉找到了这么个地方。明夷的事她自然只字不提，但青崖活了这么多年，怎么能看不出来小姑娘这蹩脚的解释是在刻意隐瞒。

好在羽仪确实无碍，要他对羽仪上刑逼供他也不可能狠得下这个心，故而只能草草罚了个禁闭，剩下的事情，只能自己循着蛛丝马迹去追查。

闲着也是闲着，百无聊赖的羽仪一边想着上次明夷对她说过的那些话，一边尝试着去寻找那时候的感觉。

明夷说得不错，这里的确不是个利于感炁入门的好地方，羽仪十次有九次都以失败告终，稍有不慎，那些难以捉摸的灵气便从她的意念牵引下溜走了。正当她灰心放弃之际，却忽然感觉周遭的灵炁似乎正变得清晰起来，仿佛是突然通了关窍一般，一切都变得顺畅轻松起来，羽仪一鼓作气引炁运行一个周天以后，才满意的睁开了双眼，刚一回头便怔在了当场。

只见一着绛红色纱衫的女子正坐在她的床沿，静静地看着她。如瀑般的乌发自一侧披散下来，逶迤在白色的床铺上。

她身上散发着柔和的气息，无端的让人觉得安心，羽仪惊讶之余竟也没有尖叫出声，反而越看着女子的面貌越觉得似曾相识。

“你是……”羽仪在脑海里搜索着见过的为数不多的人，忽然恍然道：“古画里的仙女姐姐！”

这下轮到女子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倒是个有趣的小丫头，你见过我？”

羽仪点点头：“见过！我师父有一卷珍藏着的古画，画上的仙女姐姐和你一模一样。”

女子显然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怔楞了一瞬，随即又淡然道：“那东西不过是几十年前的，不是什么古画。”

“啊……原来不是吗……”羽仪显得有些失落，“他们都说古时候的东西就是那样子的，师父又收藏得很仔细，所以我才以为……那你是……我师姐吗？”

“傻孩子。”女子失笑摇了摇头，“我是你师叔，我叫赤霞。”

“啊？！”羽仪不由惊呼了一声，实在没能想到，眼前这个美貌的年轻女子，竟然与自己那须发皆白的容颜苍老的师父是同一个辈分的。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羽仪颇是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小声道：“对不起，师叔是来找师父的？”

“嗯，听说他收了个宝贝徒弟，所以也顺道来看看你。”赤霞起身，缓步走至羽仪身前，轻轻撩起她及肩的发，一点点将那略有杂乱的发丝捋顺抚平，也淡然地将羽仪后脖颈上那处纹身印记看得清晰仔细。

“好孩子，我走了。”赤霞将羽仪额前鬓边的碎发也一并捋顺了，动作轻柔仔细，像一个为女儿梳妆的母亲。

羽仪呆呆地目送赤霞离开，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待她想起自己本应在关禁闭，周遭除了师父青崖设下的禁制还有衍真观其他弟子们值班看守时，赤霞的身影已经完全从她视线里消失了。她尝试着踏出房门，这才发现，禁制早已消失，而值班的那些弟子们也都无一例外地昏睡在地。

赤霞刚走出羽仪所在的楼院，迎面便看到一人，虽鹤发苍颜，身姿却挺拔如旧，在看见她的一瞬，来人便远远地停下了脚步。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对峙着，夜风拂过二人的面庞，也拂过了他们之间数十载的时光。

“好久不见，师兄。”良久，赤霞开口打破了沉默。

“果然是你。当初既然走了，为何回来。”青崖一贯淡漠平和的声音中藏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涩。

“回来？”赤霞挑眉，言辞间却依然平淡无波，“师兄的人寻到我洞府门口了，我岂有不来拜访之理？”

青崖闻言皱了皱眉，道：“人呢？”

“死了。”赤霞轻描淡写地道，“鬼鬼祟祟地想不告而入，触发了我设下的禁制。”

青崖没再追问，仿佛那些人对他也并不重要：“既然选择回来叙旧，那就换个地方吧。”

赤霞顿了顿，到底没拒绝，跟上了青崖的步伐。

夜色寂静，青崖没有直接将赤霞带回自己居住的楼院，反而是朝着前山走去，两人一路走至前山的衍真观大殿前，沉默无言。

青崖驻足看了大殿上方刻写着“衍真”二字的木质匾额一眼，却没有入内，越过大殿，推开了广场右侧尽头的一扇门。

门推开的一瞬间，屋内的灯便亮了起来，赤霞抬眼看去，只见这是一间布置了智能灯光感应的展厅，明亮宽阔的房间里摆放着如博物馆般的玻璃展柜，展柜内都是些上了年头的诸如牌匾、书籍等老物件。

“我没有丢弃它们，也没想过要丢弃它们。”青崖环顾四周，一贯沉稳的声音里竟透出一丝兴奋，“师父留下的衍真观，我完完整整地传到了今天。”

赤霞伸出手，隔着玻璃轻轻抚摸着那些旧时的物件，像是抚摸着阔别已久的恋人熟睡的眉眼，带着无限的眷恋却又小心翼翼，似乎生怕将它们从尘封的岁月中吵醒。

良久，赤霞才将目光从那些展品上收回，转身看向青崖，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你将它们束之高阁，成为你商业利益循环的一部分，将驾驭灵炁的方式刻写进芯片交给任意一个只要给了你钱的‘信徒’，你管这叫传下来？”

赤霞的声音并不大，语气也轻飘飘的，落入青崖的耳中却像一把泛着寒光的利刃刺入心底，轻巧利落，生寒生疼。

“你也还是没变啊。”赤霞低低叹了一声，话已至此，自然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赤霞抬脚便要往外走。

“站住！”青崖蓦地大喝一声，“你还是这样，只会守着那些可笑迂腐的传统，将衍真观传下来的人是我！是我花了一辈子的时间和心血才将衍真观从一个没落的残破道观，变成了现在的模样！这些改变是想要在时代更迭中存活下来所必须付出的代价！都像你那样守着自己的理想主义，这衍真观早就没了！这里保存的一切也早就被人当柴烧了！”

青崖猛地将多年心中的积怨一口气都吼了出来，从他喊出第一个字时，赤霞就停下了脚步，她没有转身，只背对着青崖，静静地听他发泄着迟到几十年的怒火。

“道，是人寻的。”听到背后没了声响，赤霞才缓缓转过身，一双平淡无波的眸子对上青崖因怒火尚未散尽而瞪大的眼睛，“不该由人强行布施规划，更不该强求。事物终有尽时，若衍真观真没那个机缘，泯灭便也泯灭了，好过如今这般强求来的不伦不类。道衍万千，希夷归真，真本在心，人未灭，则道不绝。师兄，是你着相了。”

话罢，赤霞收回目光，再不去管青崖的反应，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