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七十二章:十四岁在记忆中

燕惊寒觉得自己的脑袋剧烈疼痛,脖子上被一个什么东西狠狠勒了一下。触感冰凉,好像是个铜箍。

他应该是被人从背后摁倒,脸朝地磕在了地上。

地面是水泥地。

看到这个水泥地的时候,燕惊寒的脑子就已经有一点反应不过来了。

他在夏修永的别墅里,在客厅,地面是瓷砖地。

哪里来的水泥地呢?

他想侧着头缓一下自己被要被摁在地上拍扁的鼻子,一侧脸,看见自己的衣服袖子,他恍惚间忽然难辨今夕何夕。

这是一件运动服的袖子,蓝黑相间,袖口束口,胳膊背面贴着反光条。

这竟然是一件校服,海沽市新华中学初中部的校服。

这学校离家近教学质量好,当初是燕惊寒大爹妈走后门托关系掏了很多钱才把他塞进去的。

燕惊寒忽然反应过来,这并不是现实,这是一段记忆,是他十四岁那年的记忆。

可他明明记得当时一头摔下去,他三魂震荡,五感尽失,立即失去了意识。

可现在他怎么竟然还能清清楚楚看见自己的袖子?

不过很快,燕惊寒的视角不知被什么拉高,他现在不但能看见自己的袖子,他甚至能看到整件校服。

二十二岁的燕惊寒从十四岁的自己体内脱身出来,像一个刚离体的新魂,茫然无措,无法适应。

他站在地上呆呆看着眼前的一切。

那个一铜箍卡在他脖子上,按着后脑勺把他扣倒在地的人是他老娘,章佩兰女士。

周围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被火燎烤过变得黑黢黢的痕迹,一股烧头发的焦糊味和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站在章佩兰的身侧,浑身大汗,几乎要站立不稳。燕惊寒认识这个人,这是当时北京总局的局长,如果他没记错,这个人姓杨。

这段记忆在他的脑海里已经非常模糊了,因为他一开始神志就不太清醒。被章佩兰摁在地上,是他所剩下为数不多的记忆。

而他此后也并不是很想提及这段回忆,他父母对此也缄口不言。

所以这件事早就被他深深埋葬在了记忆的深海里。

但就算再怎么记忆模糊,他也敢确定这个时候他确实已经昏过去了——这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应该一概不知才对。

那老头站着大口大口喘气,终于站不住了,踉跄了一步,周围两个人赶紧冲上来扶住了他。他被两个人架着,终于喘匀了胸口的气,张嘴说话了:“这孩子不能留了。”

章佩兰头也不抬,还是就这那个姿势把十四岁的燕惊寒按在地上:“我制得住他。”

“不能留了。”老头用命令的口吻又重复了一遍。

“杨局,当初我要保这个孩子的时候你说什么来着?您还记得吗?”章佩兰终于抬起头来,分出一只手抹了一下嘴角的血,笑了,“十来年了,您也许不记得,可我还记忆犹新——‘这个孩子纯阳大烈,稍加引导,今后将会是一把战无不胜的刀。’怎么,如今刀淬火淬过了头,就也说废就废了?”

说话间,言语有些激动,她剧烈咳嗽了几下,呕出一口血来。

鲜血滴滴答答滴在燕惊寒的校服袖子上,章佩兰就抬手去抹,抹了两下擦不干净,反而还糊得到处都是,于是她索性不再去管:“可他是个人!他不是个怪物也不是把刀!这可是我的儿子,他才十四岁!”

“他才十四岁就已经能把人伤成这样,以后越大情况只能越来越严重。章佩兰你想想清楚,他就是个怪物,被那群疯子造出来的怪物。”杨局的神情也激动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就算他不是个怪物,那他也会是个疯子——你怎么能保证这疯子什么时候发疯什么时候不发疯?你怎么控制得了他?”

“我制得住他。这个孩子当初是我保下来的,我能对他全权负责。”章佩兰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挺直了脊背,“什么叫留不得了?就算是真的精神病也有住院治疗的权利。给疯子打条链子,把他拴住,这很难吗?以特情局的技术,我们是做不到吗?”

章佩兰以血画符,一个巨大的封印符文从半空中落下,落在燕惊寒身上,缓缓渗进了他的骨血中。

“这样短期的封印,连我自己就能做。对局里来说,把这个封印变成长期的、变成永久的,这很难吗?”这个符文落下去,章佩兰明显脱力一般摇晃了一下,可她还是稳住身形,逼视着眼前人,“当初他在‘万寿永生教’里就是做实验品,总不能好不容易把他救出来了,还不把他当人看,还把他当实验品!那我们这样的人存在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她的手指呈现出一种用力过后的青白。

“您是当初被特情局特招的第一批民间人士,在特情局也待了好几十年了吧?咱们都是受过思想教育,国旗面前宣过誓的人,怎么您的思想觉悟还是旧时候的老一套?怎么还是一出事就想着旧社会师门传承‘清理门户’那一套?”

“咱们得把人当人。”

“您说是不是,杨局。”章佩兰盯着那老头的瞳孔,直到他因为震怒和剧烈的情绪起伏,瞳孔缩成了针尖大的小点,“师父。”

姓杨的进特情局之前就小有名气了,徒弟不少;进特情局之后自然也带过不少年轻的后辈。

章佩兰不特殊,只是众多徒弟中的一个。

可确实单单只有她一个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杨局嘴唇哆嗦了几下,差点就要厥过去:“是,你是把他当成人了,可你不把我当人!我还想踏踏实实退休呢!留他一命可以,但他这样的力量今后终究是个祸患,闭了灵眼,毁了慧根。彻底废了他的本事,他爱怎么活怎么活去!”

章佩兰看了看趴伏在地上的燕惊寒。

十四岁的燕惊寒,虽然学习稀烂,但到底是个守规矩的学生——本来就是走后门来的,再不规矩些,他爹妈的老脸没处搁了。

非常遵守校规的燕惊寒剪了一个短短的发型,短到甚至看不出他是自来卷。

短发的燕惊寒,有一个毛绒绒的后脑勺。每次练完功,一脑门的汗珠,他就会像狗甩水一样把甩甩脑袋,人为制造出一个小型喷泉。

甩完脑瓜子的燕惊寒手里再次握紧小白,冲着章佩兰笑。那时候老在太阳底下晒着,人晒得黑,牙就显得更白:“妈,等我进了局里你是不是还没退休啊?”

“就我这实力,到时候肯定没人说闲话,说我是靠着爹妈的关系才进来的。”

章佩兰就垂下视线,摸了摸他的头:“刀鞘造好了,刀就安全了。给他点时间——八年,等他到大学毕业的年纪。如果那个时候他还是没有能达到特情局所需要的安全程度,也没能进入特情局接受管束,不用您说,我会亲自废了他。”

这是一段燕惊寒远不知道的记忆。

他只记得他神志不清,敌我不分,无法控制。

他是在特情局模拟演练时失控的,伤了他的父母还有很多他熟悉的每天都打招呼的叔和姨。

也幸好是在特情局演练时失控的,伤害很快就被控制在了最小的范围内,没有伤及无辜。

他只记得自此之后,他的身上多了一道封印。

出了天大的事也只能告诉自己,要心平气和。

用无名火时也不能像从前一样无所顾忌,不能冲破封印,不能完全燃烧。

用燕惊寒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不能“放大招”了。

他还多了很多味道很恶心的药,带着不方便,于是全被做成了棒棒糖的形状。

随之而来的还有他老爹老娘更加严苛的管教——他没有别的路走,他今后只有一条路可走。

一年又一年过去,邻居家的哥哥姐姐要么接了父母的班,譬如周若冲。她是道学院毕业的优等生,一毕业就考上了家门口的编制。

要么,就是做一些和玄门彻底无关的事,譬如徐浩南。上名校,读研究生,毕业以后估计也不太需要父母帮衬。

只有他,一直在路上摇摆。

八年,今年就是第八年。他即将在一个月后的六月大学毕业。

他时常这样安慰自己,就算做个普通人也无所谓,只要他“正常”。

但他今天站在这里,站在十四岁的自己的身前,却忽然想不起来自己十四岁之前的理想。

到底是谁造成了这一切?

让他丧失理想之后还要继续丧**份,如果他不是“燕惊寒”,不是章佩兰和燕卫东的孩子,那他又该是谁?

是二十年前叫“万寿永生教”现在叫“天光”的邪教造出来的怪物,是今天突然蹦出来的不认识女人的孩子,是二十年前“万寿永生”大祭里最重要的祭品之一。

是莫名其妙的人造出来的莫名其妙的刀。

可谁又是燕惊寒呢?

是地上趴着的这个十四岁的初中生,还是现在像幽灵游魂一样置身于不知何处不知何年的一段记忆里的……

二十二岁的他。

记忆里的阳光不会向西偏移,记忆里的章佩兰也还是八年前的模样,所有的一切都定格在他的眼前,噼里啪啦像玻璃一样碎成了无数块。

燕惊寒在这些记忆碎片彻底碎成齑粉之前捕捉到了章佩兰的面孔。

她总是那样看着他。

坚定、勇猛、刚强。

那是他的妈妈。

他只来得及在这段记忆彻底成为往事尘埃之前再看一眼。

“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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