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台的晨雾如纱,裹着砭骨的寒,漫进清玄殿的回廊,打湿了朱红廊柱,也洇凉了掌心。我握着那本从白安羽书房暗格中翻出的古籍,指尖冰凉刺骨,书页上的字迹扭曲如蛇,泛着淡淡的黑气,墨色像是浸了毒,顺着纸页纹路蜿蜒,透着说不尽的诡谲。这是许秋莲“无意间”提醒我,说仙尊书房近日常有异动,我才循着线索寻到的“罪证”。
书页间画满了繁复诡异的符咒,末尾一行字如淬毒的针,刺得我眼睛生疼:“以清玄仙元为引,借妖力破界,可得永生。” 字迹模仿得与白安羽有七分相似,却少了他惯有的清润遒劲,多了几分刻意的晦涩诡谲。可惑心散的药力在体内翻涌,缠魂香的妖异甜腻萦绕鼻尖,我竟下意识忽略了那违和感,心头的疑虑如潮水般漫上来,几乎要将残存的信任彻底淹没。
“护法,您看……”许秋莲站在身侧,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震惊与痛心。她今日穿了件藕荷色纱裙,裙摆绣着细碎的白梅,妖魅的五官笼在晨雾里,竟显得几分无辜柔弱,“仙尊他……真的在修炼邪术?”
我猛地攥紧古籍,指节泛白,玄色衣袍下的肩头绷得僵硬如铁。厌恶她的情绪还在骨子里作祟,像一根未拔的刺,可眼前的“证据”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三百年的情分与信任。“不可能。”我咬牙道,声音却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动摇——若是从前,我定会当场撕碎这所谓的“罪证”,护他毫不犹豫;可如今,那根名为怀疑的刺,早已扎得太深,稍一碰触便疼得钻心。
许秋莲似是被我的语气吓到,往后退了半步,眼圈瞬间泛红,泪水盈盈欲滴:“我也不愿相信,可这古籍……还有前些日子在仙尊寝殿角落找到的妖鳞,都在指向他。”她抬手拭泪,指尖的银粉簌簌落下,混在晨雾里,“或许仙尊是被邪祟缠得太深,才会一念之差行差踏错……护法,您若狠不下心,也是情理之中,毕竟三百年情分,哪能说断就断。不如让长老们来处置,也好帮仙尊迷途知返。”
“不必!”我厉声打断她,转身走向内殿,每一步都似踩在刀尖上,晨雾中,我的身影硬朗如峰,可只有自己知道,心底的城墙正在一点点轰然崩塌。
内殿的暖炉早已熄灭,寒气顺着窗缝钻进来,裹着陈旧的木香。白安羽斜倚在榻上,墨发散乱地铺在素白的被褥上,衬得他肌肤莹白如纸,近乎透明。他闭着眼,长睫上沾着细碎的水光,像落了层霜,唇角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嫣红与苍白交织,透着一股破碎到极致的清冷。那截昆仑玉簪松松插在发间,随着他微弱的呼吸轻轻晃动,似随时会坠落。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睁眼,眼底的清辉黯淡如残烛,却在看到我手中的古籍时,猛地绷紧了身体,原本微弱的气息瞬间滞涩。“你从哪里找到的?”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风中残絮。
“你的书房暗格。”我将古籍重重扔在案几上,纸张翻飞间,黑气浮动,声音冷得像殿外的晨雾,“安羽,这上面的字,是你写的吗?那些邪术符咒,你真的在修炼?”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眼底闪过难以置信的痛楚,随即化为极致的冰冷,像寒潭结了冰。“白倾年,”他缓缓撑起身,白衣滑落,肩头细密的红痕在莹白肌肤上蜿蜒,像一道未愈的伤疤,刺得人眼疼,“三百年朝夕相伴,知根知底,你竟觉得我会修炼邪术,会背叛圣世,背叛你?”
我喉结滚动,掌心冒汗,惑心散的药力让我心头烦躁难耐。看着他苍白却依旧清冽的眉眼,看着他眼底未干的泪痕,竟生出一丝莫名的怒意,像是在为自己的动摇寻找借口:“不然呢?清心丹掺蛊,清玄殿藏噬魂钉,如今又有这本邪术古籍,桩桩件件,证据确凿,难道都是旁人凭空陷害,恶意栽赃?”
“是!”他忽然提高声音,眼底的泪终于再也忍不住,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砸在榻上,碎成一片冰凉,“所有的一切,都是许秋莲的算计!她是妖,是潜伏在上界的毒蛇,她的目标是我,是上界,更是你!倾年,你醒醒,别被她的妖法蒙蔽了心智!”他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带着最后的希冀想要触碰我,却被我下意识侧身避开。
那一瞬间,我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光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寒潭,连最后一丝涟漪都归于平静。他缓缓收回手,指尖蜷缩,像是握住了什么,又像是空空如也。他自嘲地笑了笑,笑容比哭还让人难受,声音轻得像叹息:“信任是掌心里的月光,清透易碎,一旦摔碎,就算勉强拼凑,也满是裂痕,再也照不亮最初的模样。白倾年,你掌心里的月光,早就凉了。”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直直扎进我心口最柔软的地方,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我想反驳,想说我还信他,想说三百年的情分不会这么不堪,可话到嘴边,却被古籍上的字迹、许秋莲的“证词”、周身萦绕不散的妖异甜香堵了回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转过身,不敢再看他破碎绝望的模样,怕再多看一眼,心底的防线就会彻底崩塌:“仙盟长老等着回话,我会将古籍上交,你……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他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悲凉,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守了三百年的圣世,护了三百年的苍生,待上界赤诚,待你真心,最后却要在自己的殿宇里,被最信任的人怀疑,被妖魅陷害,这就是你让我的好自为之?”
我脚步一顿,心头翻涌着愧疚与烦躁,两种情绪反复拉扯,几乎要将我撕裂。最终,我还是咬了咬牙,大步走出殿门,玄色衣袍扫过廊下的寒雾,像扫过我们之间日益加深的鸿沟,一步一步,越走越远。
而我不知,在我转身的那一刻,白安羽猛地咳出一口鲜血,染红了素白的衣襟,像一朵凄厉的血花绽放在冰雪之中。他扶着榻沿,缓缓坐直身体,眼底闪过一丝决绝的清辉——他终于察觉,所有妖法的核心,都来自妖谷的蚀魂镜。那镜子不仅能伪造天衣无缝的证据,还能放大人心底的恶念,而他体内的噬仙虫,正是被蚀魂镜的妖力操控,啃噬他的仙元,扰乱他的神智。
他抬手凝聚起仅剩的仙元,指尖泛着淡金色的清辉,微弱却坚定,试图逼出体内的噬仙虫。可就在仙元触及经脉的瞬间,遭到了剧烈的反噬。蚀魂镜的妖力顺着噬仙虫蔓延开来,像无数根毒针,扎进他的四肢百骸,疼得他浑身痉挛。他闷哼一声,身体重重摔回榻上,墨发铺散开来,昆仑玉簪从发间滑落,“嗒”地一声砸在青石地上,清脆的声响在死寂的内殿里格外刺耳,像一根针,扎碎了最后一丝温情。
“圣世的公正,从来都是对无辜者的凌迟。”他喃喃自语,眼底的清辉被痛苦与绝望彻底笼罩,声音轻得像风中残絮,“天地的皎洁,从来容不下纯粹的善良。”
此刻的妖谷,阴暗潮湿的洞穴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与暴戾的妖力波动。许秋莲正抚摸着蚀魂镜冰冷的镜面,镜中清晰映出白安羽痛苦挣扎的模样,她眼底闪过一丝得意的狞笑。她指尖捻起一把惑心散,粉末泛着诡异的紫光,妖异而致命:“白倾年,很快,你就会彻底厌恶他,憎恨他;白安羽,很快,你就会沦为人人唾弃的秽骨妖仙,被整个上界抛弃。”
她将惑心散融入一盏清茶中,茶汤瞬间染上淡淡的紫晕,散发着与缠魂香同源的甜腻气息。她唇角勾起妖魅的笑容,眼底满是算计:“接下来,该让仙盟长老们,‘亲眼看到’清玄仙尊修炼邪术、残害仙者的模样了,到那时,就算白倾年想护,也护不住了。”
我提着古籍走进仙盟大殿时,长老们早已等候多时,殿内气氛凝重如铁。许秋莲跟在我身后,适时递上那盏掺了惑心散的清茶,声音温婉:“护法,您连日彻查,不眠不休,定是累了,先喝口茶润润喉,再向长老们回话不迟。”
茶香混合着缠魂香的甜腻,丝丝缕缕钻进鼻腔。我接过茶盏,仰头一饮而尽,只觉得一股燥热从心底升起,对於白安羽的疑虑瞬间被无限放大,几乎要冲垮理智的堤坝。古籍被放在大殿中央的案几上,所有长老都围了上来,看着上面的邪术符咒与那句逆天之言,脸色愈发阴沉,眼底满是失望与愤怒。
“清玄仙尊,果然修炼了邪术!”
“枉我们敬重他数千年,视他为圣世楷模,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此等行径,动摇上界根基,必须严惩,以正风气,以儆效尤!”
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拍打着殿内的梁柱,也拍打着我的心。我站在大殿中央,听着那些刺耳的话语,心头竟没有了往日的反驳之意,反而生出一丝“果然如此”的悲凉与麻木。我曾以为,护他是此生唯一的执念,是刻入骨髓的信仰;却不知,当信任崩塌,执念也会变成最锋利的刀,既伤人,也伤己。
走出仙盟大殿时,瑶台的雾还未散,浓得化不开,像心头的阴霾。我望着清玄殿的方向,心头一片荒芜,连风都带着刺骨的凉。白安羽清冷的眉眼、破碎的笑容、那句“你掌心里的月光,早就凉了”反复在脑海中回荡,挥之不去。
我曾以为,我是他的守护者,是他最坚固的铠甲,能为他隔绝所有风雨;如今才明白,我不过是压垮他的众多稻草中,最沉重、最致命的那一根。圣世藏污,天地不公,而我,正在用最残忍的方式,将我心头那轮独一无二的月光,一点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灭于圣世者,非邪祟,非劫难,而是人心深处最不堪的猜忌;陨于天地者,非弱小,非怯懦,而是彼此交付却终究破碎的信任。
我的月亮,我的清玄仙尊,
你曾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光,是我跨越三百年风雨也要守护的皎洁,
如今,我却成了亲手熄灭这束光的人,成了将你推入深渊的罪魁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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