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秦姨娘的对质告一段落,我犹豫着,最终还是没有告官。
别误会,不是我心软。仅仅警告就能让秦姨娘收手,乃至改过自新?我对人性可不报这种天真的幻想。
可报官,王家名声怎么办?这个时代,女儿家受到的束缚,不也来自于娘家的名声吗?王家还有那么多未出阁的女儿,如何能让这等污糟事外传?
祖母又病着,我怎么能让此事惊动她,再给她一击?
我思考着,做出了决断。
“向你三叔告发?”小白搓搓下巴,“那倒也行,内部处理也是个法子。你三叔虽当官当得有些油滑,人倒正派,也没色令智昏、宠妾灭妻。只是你……”
“我怎么了?”
小白眯着眼咂咂嘴:“啧啧,我看你没让凌兄参与,还以为你是打算原谅她,为了王宅名声忍气吞声呢。没想到你只是在盘算怎么做比较划算。呵,好个心狠的姑娘。”
心内毫无波澜。
“她害死那么多人,设计要我命,我凭什么轻轻松松原谅她?”
小白晃晃脑袋:“这样锱铢必较的姑娘,可不能娶进门,啧啧。”
“呵呵!那我祝你娶个圣母婊,白莲花。”
“圣母婊是什么?白莲花又是什么?”
听完我三言两语的普及,小白一拍手掌:“哎呀,这样的姑娘真好,善良可爱又娇媚!”
呵呵,直男真傻逼。
***
三叔的反应和我预料的一样,在震惊和难以置信中,他单独向秦姨娘问话。因为南海明珠,秦姨娘没有狡辩,而是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具体怎么谈的无人知道,只晓得那天怡然阁动静颇大,时不时传来哭声骂声和器皿砸碎的声音。
事毕,三叔以秦姨娘不恭不敬祸乱内宅的名义送去宗祠关禁闭,终生不得出。小五小六交由嫡母抚养,只在每年生辰可见生母一面。老四也被三叔训斥,罚跪家祠。
处理完这些,三叔买醉了好几天。
我本以为秦姨娘也知道二姐和表妹在遇袭那件事中的推波助澜,谁知她竟没有提及。
或许,她真是不知道,毕竟那二人的暗中推动都是设计人心,没有实质的举动。又或许,作为黄雀在后的总筹划,她也根本不在乎。
是以,二姐没有受到任何处罚。老四跪家祠的当天,二姐给我送来一面屏风,绣工精美,看的出是下了功夫。
在之后的相处中,我和二姐再未提起此事,默契的将它忘记,至少面上还能和善的坐在一起闲话家常,维系着王宅的宁静。
三叔以迅雷之势处置完一切,才在祖母塌前简单禀告。以祖母的阅历,如何看不出这内里的弯弯绕绕。许是见多了内宅斗争,祖母并未深究,对处理结果也没有异议,只强调了小五小六的教育问题。
于是在祖母和三叔的授意下,三婶对小五小六采取了严厉的教学措施,教引嬷嬷和教书先生双管齐下,小五小六天天哀嚎,却求救无门。
秦姨娘尽管偏执,对女儿的爱意却真诚,在这封建王朝,大户人家的姑娘不通诗书不懂礼教,确实在婚嫁上吃亏。
只是自那日我离开怡然阁,还一直没见过小五小六,也不知她们会不会对我生怨?
其实,我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毕竟,她害死了原主。只因我的存在,好像看起来橙橙的背叛没有那么严重罢了。
事毕那日,我做了个梦。
娇俏可人的少女坐在秋千上,额间的汗水将碎发都打湿了。鹅蛋脸上是甜甜的笑容,明眸皓齿,柳梢弯弯。
她弯腿在地上停住,复又使些力气让自己荡的更高。我看的高兴,跟着咧嘴,起身走到她身后想要助力推她。
姑娘却忽然开了口:“王羽书,你是王羽书了,是不是?”
我伸出的手一滞,脑子有些混乱。
姑娘轻声笑起来,在秋千落下的一瞬间,灵活的用双脚钩住了地面,她蹭的跳了下来,蹦蹦跳跳朝我奔过来,笑声飘荡在风中。
我有些恍惚,好像面前的人很熟悉,又莫名的陌生。
姑娘蹦到我面前,熟络的拍拍我的肩:“王羽书,你就是王羽书了。谢谢你,我该走了。日后的人生中,对我,哦,应该说对你自己,好一点,好吗?”
她开心地笑着,眼睛弯弯像月牙,目光却比月光明亮许多。她拉拉我的手,旋即扭头蹦蹦跳跳朝雾气中跃去。
我清晰的意识到,这一面后,我们再也不会相见。
心猛地一空,我伸手去捉她粉色的衣角,然而手指只触到一片空虚,再抬头,她已不见。
从穿越来就困扰着我的危机,至此落幕。
可金华的麻烦,却还没结束。别忘了,祖母还惦记了孙女的婚事,必得亲眼看着我出嫁才肯放心。
一日,我去侍疾,才刚替祖母擦了手,她就愁云惨淡,握住我的手直叹:“书儿啊,都怪祖母不好,欠考虑了。这下可怎么好呦。三年,三年……等不得,等不得呀!太久了,变数一多,我可如何放的了心?可金华,这满金华,也就泉哥儿配得上你。别家子弟,要么婆母过于苛刻,要么门风不够正派……不行,都太委屈你了!”
又说起婚事了。
我在心里也叹,琢磨着祖母千万别看上其他人,就让我顶着等三年的名头,先逃回京城再说。三年后,我不回来不就好了嘛。
“金华以外……”祖母搂住我的肩,捏捏眉心,“书儿啊,我始终不愿你嫁去京城,山长路远,见一面都难。何况京城都是豪门巨贾,咱们家小门小户,也无法替你周全。”
祖母身子骨还没康健,却还在为孙女呕心沥血的筹谋着。
记忆中的奶奶和眼前的祖母重合,爱意翻滚着。我再也忍不住泪意,扑到祖母怀中:“祖母,祖母,我不嫁人,我一直陪着你!”
祖母一把将我搂住,温厚的手掌在我的背上轻抚着:“猴丫头又说什么猴儿话呢,哪有女子不嫁人的道理?祖母日日盼着,不就是盼得你,盼得你们,各个都能有个好归宿吗?哎,泉哥儿,或许,泉哥儿说的也对。”
小白说什么了?
我抬头看向祖母,她只是垂着睫,怅然若失。
于是我将问题抛给了小白,晚上,他又上我这儿串门来了。
小白闻言一笑,竟也不答。给自己熟络的倒上茶,却问:“听说今儿下午,你和老四和好了?还一道帮老夫人沐浴来着?还得我出主意吧。”
我点点头:“这还真得感谢你。祖母总觉得为了脸面,不到男方提亲时不能外泄,才惹得二姐、老四心有怨怼。听了你的劝谏,她总算明说了早就给二姐和老四安排好的婚事。你知道吗?三婶当即激动落泪,杜姨娘高兴的险些晕过去呢!”
小白晃晃脑袋:“那也是看我们家没戏了,老太太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
退而求其次?
一桩原原本本属于自己的婚约,和一个始终作为备选名单里供人挑拣的物件,哪个更好?
或许当日原主没有上京,或者这次回来的还是原主,当她成功嫁给了小白,二姐和老四的婚约也就会定下来,再无三女争一夫的戏码。
可祖母太过在意白王联姻,才会迟迟让孙女们都候着,随时准备成为联姻的主角。
而现在,小白因为守孝需要耽搁三年,二姐、老四年龄不再符合,反而使得祖母没得筹谋,不得不选择其他家门。对二姐和老四来说,不用争抢计较,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耸耸肩:“不管怎么说,都定下来,王家总算没有内斗了。”
小白一哂:“天真!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怎么可能没有内斗?你看着吧,你那四妹接下来肯定还要和你比谁的嫁妆多呢!”
我没理他的调侃,只又问:“那你呢,三年后,你还会被要求履行白王联姻吗?”
“再说吧,先清净三年。之后……大不了像你一样,跑呗。”小白晃着腿,也不甚在意,睨眼来,“先不说这个了。三妹妹,你可还欠我个人情呢,记得吗?”
啊?还有这茬事?
见我挠头装蒜,小白翻个白眼:“就知道你不靠谱!好在我全盘告知了谢兄,他已经答应替你偿还人情了。哼,他的承诺可比你值钱多了!”
“你都告诉……等一下,谢兄?”我一激灵,吓得坐直了身子,“他、他把身份告诉你了?”
小白眨眨眼,朝我上下瞧瞧:“堂堂宗室……啧啧,没想到三妹妹你这莽撞鬼,竟能俘获谢兄的心,真让我刮目相看,都不敢相信……”
“他都跟你说什么了?官阶、出身,都告诉你了?你和他……你俩关系怎么突然这么好了?”
小白得瑟抬抬下巴:“还不是因为我太优秀!”
“嘁……还跟你说什么了?和我的……嗯,”我有点说不下去,脸莫名红了,只又叮嘱一句,“你、你可别在我祖母面前说漏嘴了。”
小白一嗤:“想什么呢?哪里轮到我说漏嘴?谢兄自然会禀告你祖母的嘛!”
“什么?他禀告?”我又惊了。
“废话嘛,谁家提亲不得表露真身啊,还能用假身份求娶人家姑娘的吗?”
“提!亲!”
小白不满的揉揉耳朵:“一惊一乍做什么!你们俩都那样腻歪了,难道不该他提亲吗?哦,他是说尚未向令尊提亲,有些莽撞,又想你与金华亲眷情谊也深,想着不妨先托金华府丞向你三叔提亲,回京再补别的。是我劝他,还是先说服你家老太太,比你爹、你三叔管用多了。”
“向我祖母……我晕!所以祖母晌午说的什么‘泉哥儿说得对’‘嫁去外地山长水远’……是你今早已经向我祖母说这事了?”
“哪能啊!”小白一本正经道,“这得谢兄自己亲自禀告,才显诚心嘛。不过未免你家老太太过于抵触,我这不是先替谢兄铺陈了一下嘛。我把金华适龄男子家眷劣势全数了一遍,听得你家老太太头都大了,这时候谢兄那完美的身世与人品出现,才会如天仙下凡,一把虏获她的心,一举攻克城池!怎么样,我聪明吧?”
“……”我无语片刻,深吸口气才呛声,“什么乱七八糟的用词,你可别瞎出主意了!我还没答应和他……哎呀,事情有些复杂,不是你想的那样!”
小白侧侧头,探究一问:“怎么,你不钟意他?”
“我……”
“不愿意嫁给他?”
“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我……”
“支支吾吾,你吞吐个什么?”小白又调侃,“莫不是相处一月,真的爱上我了?那可别啊,我可不能对不起谢兄!”
“小白!”我气急,丢起榻上的抱枕砸了过去。
小白稳稳接住,仍戏谑的笑:“那不就完了,你心有所属,他也非你不娶,这不是两情相悦的好事吗?你纠结扭捏个什么劲啊!我可听谢兄说了,你闪躲逃避不是一次两次了,到底为什么?谢兄做了什么你不满意的事吗?”
“没有,不是!”
“那是他家里人你不喜欢?听说他的母妃早逝,现在的王妃……”
“你别瞎说,王妃对我很好!”
“那还能因为谁?哦,他说他还有个弟弟,难道……”
“哎呀,都不是!”
“不是因为别人?那你到底顾虑什么?”
像是被逼到墙角,小白一层一层的问话就像追兵永不停歇的追逐,直到将阵前最后一点反抗也击杀。我举着战旗,垂垂倒下。
再也扛不住了,我大声说:“我不想嫁,不是因为他不好,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他,只是我害怕!我害怕当所谓的主母,害怕操持中馈,害怕封闭在四方天地,以后的人生只有夫君、孩子!我害怕过成一个符号,一个影子,失了真正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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