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三殿下、郡主、谢宁轩齐齐坐在我的小院中,商讨入宫的具体细节。
闻得郡主将陪我一道入宫,我吃了一惊:“不是说安排我扮作侍女,混在内廷司吗?”
“那只是前晚我草率的想法,回去细究,我就发现,这不是个好主意。”谢宁轩道。
郡主点点头:“内廷司那易主薄最爱嚼舌头,他是太后亲信,万一察觉了可怎么好?还是我陪你去,直接就住在太后寝宫!”
“啊?直接住太后寝宫?岂不更危险!”
“义妹这就不知道了。”三殿下却道,“一来,姝儿隔段时间入宫陪太后小住已成惯例,无人会对她带去的侍女刁难,甚至不会过多瞩目;二来,姝儿熟悉宫中大小管事,到哪都有薄面,你想去何处调查,她都能合理引你进去。”
“第三嘛,有我伴着你,也安全呀,为你保驾护航!”郡主拍拍胸脯。
“这、这怎么好意思?拖累姐姐你了呀。”
“怎么不好意思了?”三殿下笑,“你去查案,不也是帮我的忙吗?咱们一家人,还客气什么。”
“就是,左右在宫外也无聊。你不知道,湘湘去了幽州探望哥哥,蝶吟陪母去白云观小住,楚歌外祖大寿,她也南下了。京中连个陪我打马球的人都没有!还不如这时节去陪陪太后,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只不过,”郡主绞着帕子,“我怕我做不好。你们都不在,就我帮着义妹,能查清楚吗?”
“不必担忧,”谢宁轩安抚,“你就正常做就行了。素日在太后跟前什么样,继续什么样。”
三殿下弯弯嘴角:“至于查案,有义妹一个人,足够了。”
郡主语气轻快,说的好似天气一般的闲话,但我还是心中感念。若非我一意孤行,大抵郡主是无需多呆时日的。
可住到太后寝宫真的方便查案吗?
“其实反而有利了。”谢宁轩颔首,“因为这桩案子,与太后也有些关系。”
三十八年前,今太后诞下次子,也就是齐王。彼时圣上两岁,尚在幼年。
四年后,即先帝康元十四年,元谪太子届弱冠之龄,先帝圣心大悦,不顾当时旱灾未平,坚持为太子举办祭天祈福仪式。
熟料,在前往祭宫的路上,却遇到灾民冲卡,乱作一团。等秩序恢复后,年仅四岁的齐王便失踪了。
“我父王的失踪,让太后——哦,她当时还是珍妃——一蹶不振,病逝如山倒,很快便连膝下长子也顾不得,便托付于好友琳妃代为照顾。”
哦?难道这又是一个背刺闺蜜、夺子宫斗的戏码?
“琳妃膝下有一女,就是如今的多荣长公主。第二胎则生了个皇子,年岁与当年圣上差不多,但没养活到一年,就不幸夭折了。她与珍妃素来交好,幼时的圣上养在她膝下,也能弥补丧子之痛,所以琳妃对圣上便十分悉心。等到珍妃身子痊愈,便索性与她共同抚养膝下一双儿女。也正是因此,多荣长公主才会与圣上如此亲密。”
“然后呢,这和案件有什么关系?”
谢宁轩与三殿下对视一眼,正色道:“这桩令我们调查了一年之久的宫中谜案,便是二十八年前的琳妃之死。”
我有点懵:“琳妃之死?”
郡主掐指一算,登时坐不住了。“二十八年前?那不就是先帝康元二十年?那年、那年可发生了高岭之变啊!”
高岭之变,那桩发生在先帝时期的太子谋反案?牵扯进废后胡氏、元谪太子及外戚胡氏家族,并逼得先帝离宫的政变。
据说先帝亲率勤王之师不过一月便平乱了,之后太子赐死,废后自裁,外戚胡氏及其党羽被连诛屠杀,京城血流成河。
哦,这场政变,还牵涉到一个叫沈渊博的人,才有了五年前的平反一事。
这里头的弯弯绕绕我至今没搞清楚,怎么又和先帝琳妃之死扯上关系了?
三殿下解释说:“康元二十年的七月初七,正是爆发高岭之变的日子。而记载中,琳妃也是死于动乱当晚。”
我不解:“史书记载,元谪太子当晚发动兵变,但围困尚未成,先帝亲率羽林军自缺口带后宫逃生离京了呀。琳妃怎么会死在当晚?难道是刀剑不长眼,误伤了她?”
“不,”谢宁轩摇头,“动乱前夕,她应该就死了。先帝带后宫逃出皇宫才发现少了她,本以为是乱中出错。可根据胡氏一党被抓后交代的来看,废后胡氏冲进朱雀宫的时候,琳妃已经躺在床上没了呼吸。”
“等等等等,”我听得更糊涂了,“讲细一点,我还是有些不明白。琳妃到底怎么死的?”
三殿下摊手:“这就是圣上命我二人调查了这么久都没查清的事。”
原来他们奉命调查的,便是圣上养母、先帝琳妃的死因。
“此案过去太久,又正值宫中动乱,不仅没有多少记载,就连琳妃的尸身都在当夜的大火中被焚毁。当年的宫人死的死,外放的外放,我们光追查这些外放宫人,不就耗费了大量时间与精力吗?还活着的、见过琳妃的宫人也没几个了,提供不了什么线索,收获甚微。”
我点点头,理解的同时,也浮起更深的疑虑。
“圣上与养母关系密切,因而想要追查养母的死因,这一点我明白。但为什么不在登基时查?这都过去了这么久,自然难查啊。”
谢宁轩伸手捏了捏眉心:“因为圣上登基时,是以为查清了此案的。直到去年二月,忽然有了新的线索,圣上才会召我们入宫。”
“什么线索?”
三殿下吸了口气:“这样吧,我从头讲起,否则你可能有些乱。”
“快说,哥哥快说!”郡主等不及了,拉着三殿下的袖子坐下连声催促。
高岭事变后,先帝携后妃百官回宫,随即接到琳妃死讯。因尸身化为灰烬,当时核查的官员只能根据生存下来的宫人回忆,大致拟出了当晚发生的情景。
七月七日晚,先帝在琳妃宫中用晚膳,餐食端来尚未举筷时,皇子居所传来消息,最小的皇子生病了,先帝便离开去瞧。琳妃本也要陪同,但前些时日照料多荣公主受了累,疲倦体弱,先帝疼惜她,便让她好生歇着。
随后宫廷巨变发生。等先帝平叛后归来,斯人已逝。
废后胡氏后来供称,动乱当晚,她对先帝起了杀心,知道他在朱雀宫与琳妃共餐,便在酒中下了毒。
“等一下,废后胡氏?毒酒?咦,你在金华找到的宫人冰清……”
谢宁轩微笑:“很敏锐嘛。不错,此宫人便是当年琳妃的贴身丫鬟之一。胡氏买通了她,给当晚酒中下了毒。”
我想了想:“但胡氏的目标是先帝呀。哦,琳妃是被殃及的了?”
谢宁轩侧了侧头,不置可否。“从胡氏与冰清口供来讲,她确实下了毒。但琳妃,却未必死于此。”
郡主懵逼:“这什么意思?”
三殿下没有回答,只继续讲述道:“当时胡氏一党认罪,此案便终结了,随后便是对逆党的洗血,这就不提了。事情的转折发生在圣上登基那年。”
“登基那年?发生了什么?”
三殿下看向妹妹:“你应该知道,元谪太子死后,先帝又怒又伤心,此后多年未再立太子,直到他病危。”
“嗯,”郡主点头,表情也凝重起来,“那时与圣上争夺宝座的几位都颇有手腕,斗争激烈。好在圣上还是得到了先帝的首肯,拿到了遗诏。”
“可三王之乱后,先帝淑妃却爆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原来圣上登基后,与他夺嫡的几位兄弟并未放弃斗争,并在短时间内携手叛乱,史称“三王之乱。”此事还关系到齐王的找回与婚姻,谢宁轩也曾提过。
其中一位贺王,乃先帝淑妃之子,名望、权势最高,也曾最接近至尊宝座。
可三王之乱还是以兵败告终,贺王也就绝望自裁了。
闻得儿子死讯,淑妃大骇,披发裸足直奔太元殿,对太后与圣上又是揶揄又是谩骂。
除了诅咒外,淑妃还嘲讽圣上与太后多年来恨错了人,并自爆,当年琳妃其实是死于她下的毒药。
“什么?停停停!”郡主伸手示意,“我晕了。什么叫死于淑妃的毒药啊?不是废后下了毒吗?”
“废后的确下了毒,在酒中,目标是在朱雀宫进膳的先帝。”谢宁轩解释道,“但不知废后与元谪太子谋划的淑妃,当时也对琳妃起了杀心。偏偏就那么巧,同一晚,她也下了毒,在汤中。”
这次换我叫停了:“等一下。你的意思是,琳妃死亡当晚,废后和淑妃都下了毒,虽然目标不一致,但先帝啥也没吃就走了,而留在餐桌前的琳妃,可能死于毒酒,也可能死于毒汤?”
“义妹总结的很到位。”三殿下颔首。
“可淑妃为什么要杀琳妃?”
“因为当年宫中最受宠的就是珍妃——哦,就是今太后——还有琳妃。淑妃对她二人都很嫉恨。虽然元谪太子地位稳固,其他有儿傍身的妃嫔在动乱前压根就不曾有过奢想,但母以子贵,淑妃也不敢轻易对珍妃下手。可琳妃毕竟只有一女呀,还每每谋得先帝怜惜,把自己这个皇子之母都压了下去,淑妃自然就想除之而后快了。”
谢宁轩接口续道:“但当晚听说先帝去了朱雀宫,淑妃吓坏了,她无心也无胆谋杀帝王。所以马上派下人假称皇子病重,欲引他们离开,好掉包毒汤。可谁知先帝离开,琳妃却没走。淑妃听到这消息,还以为天助她呢,便没有改变计划。”
“哦!”我听明白了,“所以高岭事变之后,此案本身是终结了的。直到圣上登基时,却又杀出来个政敌之母淑妃,反正也斗败了,死前说的也应该是实话。圣上自此获悉,其实琳妃死于淑妃之手?”
“没错。”
“可这有两个问题。”我忍不住皱眉,心中疑惑陡生,“第一,废后胡氏和淑妃都下了毒,圣上怎么知道琳妃到底死于什么?毕竟尸体都没了,无法验尸确认啊。”
“你问的没错,圣上当年也是存疑的。只是宫中的饮食习惯是先饮汤后进食,除非宴席,酒通常也不会上来就喝。淑妃又说,琳妃遵医嘱压根就没喝酒。所以当年圣上还是倾向于真凶是淑妃。”
“这好像有些牵强,喝没喝酒,也不能只听淑妃一人之言吧。”我想了想,说道。
“没错,圣上自己也清楚。”
我捕捉到了他的言外之意,马上问出第二个问题:“因此接下来又发生一些事,圣上才会心中疑虑更甚,继而安排你们在去年重启调查?”
谢宁轩弯弯嘴角:“聪明。是的,去年又冒出来一个人,称她才是杀害琳妃的真凶。”
郡主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又冒出来一位?谁啊?”
“静太妃。”
“静太妃?”郡主跳了起来,“那位吃斋念佛、脾性温和、从不生气的静太妃?”
静太妃也是先帝的妃子,与琳妃、珍妃关系融洽。先帝故去后,她本就沉默寡言的性子更加平和内向,素日里不是礼佛念经,就是到太后宫中陪坐。直到去年二月,静太妃病终。
“静太妃自己供称的吗?”郡主难以置信。
“是。”三殿下颔首,“静太妃临终前忽然忏悔,说自己隐瞒了一桩罪行,折磨了大半辈子。直到身死,她终于敢说出来了。”
静太妃育有一子,与多荣公主同年出生,可养到三岁便不幸病殁。自此后,静太妃再没有过身孕。不过,她与珍妃、琳妃交好,得以时常去朱雀宫中坐坐,看着小儿嬉闹,聊做安慰。
“这不是好姐妹吗,怎么她也会对琳妃下手?”我不明白。
“也是一时钻了牛角尖。还记得我说的吗?琳妃也失了一子。”
我心中一跳,脱口猜测道:“哦!难道说,她本觉得与琳妃同病相怜,可后者却有养子承欢膝下,对比自己的孤苦伶仃,才会一时上脑,动了歪心思?恐怕还有些许期冀琳妃身死,自己就能得到照顾养子机会的阴暗想法?”
郡主听呆了。
三殿下也挺唏嘘:“静太妃也是一时蒙了心智。她吃斋念佛这么多年,或也为此忏悔着。”
“那她,她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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