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轩摊摊手做无辜状,眼神柔和许多:“姑娘这就冤枉我了。我派人去,也是为了调查你为什么会落水呀。毕竟你失忆了,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橙橙哪里去了,怎么就孤身一人了,我得给王伯父个交代。”
哼,说的好听。不过此人玲珑心思,做事滴水不露,真是不好对付。
没办法,我在秋水县没料到他竟与原主有渊源,向他展示了我真实的性格和能力。他若是怀疑起我的来路,就麻烦了,他可比二公子难应付。
好在原主回金华府八年了,小时候也的确是个孩子王,称得上句机智勇敢。
而且最重要的是,在齐王府的饭局上,关于原主儿时的趣事,出现在回忆画面中的只有二公子和大小姐,足以说明这谢宁轩,与原主儿时并不熟悉。
还要感谢这穿越来的世界,没有那么多无厘头超越现实的物件。这样一来,只要我在这具皮囊里,哪怕他对我的性情大变充满疑虑,也不能怀疑我王羽书的身份。
这样想着,我总算卸下了心防。
但下一秒,他方才话语中的几个字,引起了我的怀疑。
“诶,你怎么知道我的丫鬟名叫橙橙,我没有告诉过你呀?你在东橘村打听到的?那还查到了什么线索?”
谢宁轩脸颊的梨涡消失,换之以严肃表情:“王姑娘,你失了记忆,那金华府的一切,是不是也不记得了?”
我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是,怎么了?”
“我怀疑,你的落水并非意外。”
我脚步一滞,血液一瞬间集中到大脑,手脚都冰凉了。
“竟真的如此……”
谢宁轩挑眉:“你也有所察觉了?我派人找到了从河中救出你的好心人,他还记得你落水时,对岸有个姑娘,紧张的看着河中挣扎的你,但你被救上来之后,她便不见了。”
“你也怀疑我是被推下水的?哦,还有一点很蹊跷,我爹说,与我一路同行的有四个丫鬟四个小厮。虽说或许我出门逛街只带了橙橙一个丫鬟,但落水后我曾在村中等了一天,期间,村中并无任何找人迹象。那我的其他仆人,为什么不着急寻我?”
我话没有说完,谢宁轩脸色已经变了。“果然有问题。”
“怎么讲?”
“我的人找到了你在东橘村下榻的客栈,从掌柜到小二都很明确,你只带了一个丫鬟。我听后就起了疑惑,你一个姑娘家千里迢迢上京路,怎么可能只有一个丫鬟陪同。现在看来……”
我亦心惊不已,接过他的话头:“现在看来,在东橘村之前,其他丫鬟小厮已经不见了。”
“没错。”谢宁轩锁眉,“可问题是,为什么?”
对啊,为什么?好端端一行人同行,为什么路上会少了大批下人?这些人的失踪,也和丫鬟橙橙有关吗?
“另外,还有一事不明。”
我紧张的咽口口水:“还有什么?”
“从金华府上京,陆路应走徽州、南阳一路。这东橘村,本就不该在你上京的路线上,你为什么会绕道那儿?”
脑海中登时浮现出老爹的话,我忍不住叫出了声:“怪不得!怪不得我爹说我来晚了,耽误了行程!我本以为是咱们在秋水县耽搁几天。现在看来,根本是一开始的行程就被拖慢了!”
“嗯。所以我才问你,是不是金华的记忆你也没了?因为从目前线索判断,害你的动机,大概是在金华。”
“为什么?京城也许有人不希望我来呢?”
“谁?”谢宁轩露出笑容,“我们府上?绝无可能。宁辕一早听到你要回来,日日盼着,父王母妃也多次问起令尊你的安危。至于其他人,你不过是个刚及笄的闺阁少女,八年未曾上京,为何要害你?”
我语塞。但杀机来自金华府,我也很震惊啊。因为在老爹的描述和祖母的信中形容,原主在金华应该过的非常快活,祖母很喜欢这个孙女,阖家上下对她也是包容爱护,只是因为她到了婚配的年纪,老爹觉得京城更有奔头,才让离开金华的啊。
“根据你遇到的好心人老板娘所称,你的那名为橙橙的近身丫鬟,你可还有印象?”
我在脑海中拼命搜寻,一无所获。
“近身丫鬟,一般都是家生子,自小就跟在身边服侍,家人也都在府里操持。很少有人能买通这种丫鬟去害主子。但她显然和你的落水有关,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她真的被买通,出发前就已经得了指令,趁机下手。如果是这样,那么路上跑了的丫鬟小厮,很可能也是她撺掇。成功后,橙橙跑路,自然,她的家人也都会离开金华王宅。”
我接过谢宁轩的话头,阴郁的说道:“另一种便是,橙橙的消失,是因为她也被害了。”
傍晚柔和的阳光洒下,我却只觉不寒而栗。
“我到底在金华得罪了何方神圣,追到京城都要干掉我?”
谢宁轩眼光扫过来:“这就要问你了呀。”
……
“这样吧,我帮你写封信,你尽快寄回金华府,着手调查吧。”谢宁轩放缓了语气。
“好吧,也只能这样了。你打算从哪些方面入手?”
“大人!”杨捕头出现,打断了谢宁轩的回答,我定睛一看,原来我们已经走入了小院。“调查梨园坊的衙差回来了,几个和瑶花班有名利冲突的戏班子,案发日也都有演出,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大人,院墙完整,没有暗道狗洞之类的。几处院墙上倒是有不少攀爬的痕迹,有些还比较新,但瑶花班武生练习身手,本就时常翻墙攀爬,所以不能肯定和案件有关。”韩桂亦上前禀告。
这么说,还是不能确定是否无外人潜入。
“哦,还查出来一件事。”杨捕头又道,“瑶花班班主田德宇,竟然是凤派青衣第四代传人。”
凤派?传人?
谢宁轩瞥见我一头雾水,便示意杨捕头细说。
“京城戏曲师门传承,几十年前有个青衣的支派叫做凤派,开创者的名字没问出来。但是却查到,其第四代传人就是田班主。”
没想到当年田班主在京城也算是顶流啊。
杨捕头却摇头:“凤派在青衣这一行中不温不火,田班主在早些年虽然一直登台表演,但也没有特别出彩。后来他年纪大了,就退出戏班子,回乡去了。”
我和谢宁轩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这个消息似乎用处不大。
田班主是有正经师承的,这一行也看重传承,但是他也没正式收徒。不过,这和案件又有何关系呢?不管举行仪式与否,死去的离官也是他最得意、传授了衣钵、悉心教导的养子呀。
我正思索着,另一衙差赶来,手中举着个小玩意:“大人,您没料错,房顶上果然有不少划痕。还发现了这个。”
谢宁轩接过来一看,了然颔首。
一截非常短的绳索头,已经被冻得硬邦邦的,外面还有层冰碴子,不过还是能看出它被磨断的痕迹。
“这是什么?”
谢宁轩语气平静,似已看穿:“瑶花班上下并未发现能够得着房顶的梯子,那么凶手把尸体拖上去,就很有可能利用绳索。”
“利用绳索?”
“对,”谢宁轩指向屋顶一角翘起的飞檐,“用绳索绑在飞檐上,背着尸体借力爬上去的。”
“啊?”
“昨日你不也听到了吗?死者脖子上挂着绳索。”
我一惊,登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凶手掐死死者后再勒以绳索,并非出于报复心中二次施害,其实就是在死者脖子、腰间都挂上绳索,借助绳索的力量将其抬上房顶。
“瑶花班除了汀汀,都是男子,趁夜背着尸体爬上房顶,以绳索分力,并非不可能。”他指一指手中的绳索头,“这些痕迹,也证实了我的猜想。”
这推断是能站得住脚,但问题是难度不小啊。田叔、班主,还有班子里那几个身材瘦小的哥们,怕是难吧。
一旁的杨捕头连连点头:“所以我们怀疑老四。”
我讶然:“因为他是武生?”
“不完全是。”杨捕头伸手指指向外面,“瑶花班新招了武生,成员也有不少高大魁梧的,徒手掐死离官、爬个屋顶翻个墙,或也不是难事。但是,在案发时段,除了老四都没有时间。何况田叔喝醉也是他作陪,搞不好他就在故意灌醉田叔。王小姐你说,不是他还能是谁?”
“可是,老四没有动机啊?对了,老四的钱财状况查到了吗?他可已经买房买地?”
杨捕头脸色晦暗:“还真没买。自从瑶花班扬名之后,各府赏赐主要是给离官的。班里赚的钱,大家分了之后,离买房买地还有些距离。老四手上的钱也就够在京郊买个小宅子,想让汀汀跟着他做夫人,过上有人侍奉的舒坦日子,还早着呢。”
这么说,老四没有说谎。这个节骨眼杀了离官,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那房顶上有黄符、纸钱之类的东西吗?”
谢宁轩眯了眯眼:“没有。怎么,你怀疑和某种祭祀仪式有关?”
我没说话,但心里的确在打鼓。
其实我最初听到离官被冻硬的时候,倒是想过凶手会不会是故意让离官冻住,从而混淆死亡时间。但细想就会发现不可能,因为离官死亡的时间是比较明确的,证人不止一个。
另外,早春白天尚短,酉正天就黑了,那凶手是杀完人立即将离官运上房顶的,还是等到深更半夜再运?凶手即便利用绳索爬上去,背着个大活人,啊呸呸,背着个尸体爬上去也不是容易事,就一点动静都没发出?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昨天汀汀几人都说回了房间之后再没听到什么动静,可是离官是被活活掐死的,怎么会没发出一点声音呢?他总要挣扎的吧?总会乱抓乱踢的吧?”
我想到了医馆案中的少东家。当时是因为在客栈包间,没什么多余家具,也无生活中的零碎物件,加之楼下聚餐吵吵闹闹,因而勒毙时未惊动他人。
可离官被杀时,小院安安静静,为何也没人听到动静?
杨捕头也露出不解的表情:“是啊,王小姐说的对,这是有点奇怪耶。我去离官屋里看过,堆得满满的,没有多少空地方呀。”
谢宁轩是行动派,当即迈步:“走,再去看一遍。”
离官作为台柱子,他住在小院最大的房间里,一应陈设也都是高级货。雕花大床上粗粗堆着被褥,那质地一看就不便宜;搁挡床和外间的,是一盏精美的屏风,上面还搭着他的几件披风,衣料也价值不菲。
走出屏风,无论是八仙桌及上面的茶点瓜果,还是花纹精美的几把圈椅,都毫无被摔打过的痕迹。一旁还有一个炭炉,里面是上好的精炭,炭灰满满没有洒出来。
靠墙放着一面很大的梳妆台,上面有各种油彩,应该是他化妆的材料。这些油彩如果打翻在地,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清理掉的。
但这满满当当的屋子,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屋子,哪有地方供他挣扎呢?
难道凶手事先下了迷药?
但按照三样等人的口供,离官从离开太尉府到回屋,滴水未沾,而老四买的糕点,三样也压根没送进去。
我认真巡视一番后,推开了窗,窗外正对着小院中心。如果凶手是外来的,见到大院的格局,还真一时半会摸不清离官住在哪个屋。何况,三样住在门房,有人推门进来他就能听见。案发时也不是深夜,那凶手到底怎么避开三样和其他人的耳朵行凶的呢?
这时,久未说话的谢宁轩忽然提出了一个思路。
“王姑娘,你觉得有没有可能,离官不是在他的房间被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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