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松了口气,他也做出了一样的判断。
从医馆学徒的描述和朱家妻妾的表现来看,朱承林一家对傅纪留下家具的精妙,知之甚少。今天这六样首饰都藏得很深,分布在不同房间,这绝不可能是朱承林干的。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它们都是被原主人,傅纪藏得。
二公子嗤之以鼻:“这怎么可能,傅纪可是个朴实人!不讲究吃不讲究穿,怎么会和盗墓的勾结,买前朝的陪葬品?”
谢宁轩睨一眼弟弟:“谁说是买的?”
“不是买……那怎么来的?”
我看向谢宁轩:“两年前,女儿山。”
谢宁轩眼光晶亮,朝我露出微笑,梨涡深深。“我也是这么想的。”
二公子看看哥哥,又看看我,站起来黑了脸:“喂,你们两个打什么哑谜!”
心绪微荡,我抽回目光,给二公子解释。“你看,平庆公主墓在女儿山,傅纪死前一天,也去过女儿山。他是两年前死的,女儿山死状骇人的无名尸体出现,也是两年前。这说明什么?”
“说明……嗯,”二公子张张口,“他也参加了盗墓!”
……
谢宁轩叹口气,接过我的话头:“这说明,两年前,傅纪撞见了盗墓的场景。那几样首饰,恐怕就是他从盗墓贼手中偷来的。”
二公子还是一脸懵。我只好解释的再细一些。
医馆学徒曾说过,两年前,傅纪自女儿山回家后埋头木工活,中间去过几个屋子取材料,随后将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连每天检验徒弟习作都没去。
他为什么一反常态?
我在朱家看着傅纪的家具,没来由的,却想起了几日前在钱掌柜的灵前见到的一幕。棺木前见到那红玉头面时,它就放在一个盒子中。
我清清楚楚的记得,当小厮恼火的关上盒子时,严丝合缝浑然一体。当时被胖子的话影响心神,只觉慑人感消失,现在回头想想,如此制作精良的木盒,不正是傅纪的手艺吗?
所以,傅纪当日在女儿山一定遭遇了某件事,令他改变了习惯,单独在屋中避开他人,但是又传来了做木工活的声音。
结合他藏起来的几样首饰不难推出,当时的他,回家后便将那几样小的首饰藏了起来,可这头面与配套的簪环镯,他则花了一夜的时间,为它打造了个盒子。
这些首饰,这些陪葬品,何来?定与山上的盗墓活动有关。
至此,傅纪和雷姓男子,和钱掌柜之间,隐性的联系便浮出了水面。
“钱掌柜从盗墓贼手中买的头面,盒子是傅纪打造……哦,它就应该是两年前傅纪从盗墓贼手中偷来的。可怎么又回到姓雷的那厮手中了?”二公子一字一句的说着,额头川字不断加深,“这俩人又中了一样的毒。那和朱承林又有什么关系?他连暗格都不知道啊。还有胖子,他为什么也中毒?还有还有,这四个人里,为什么朱承林完全不同,是被捂死的?好家伙,我怎么感觉问题越来越多,越理越乱了啊。”
乱吗?并不是。
至少朱家闹鬼,就有解释了。
“什么意思?那不是谛听和五鬼造成的吗?”
我无语扶额,谢宁轩也皱眉斥责弟弟。不过现在不是科学教育的时候,所以我只说道:“你先不管谛听和五鬼,将朱家这两年的遭遇分开来看。”
分开来看,朱家闹鬼其实有三个组成部分。
第一,朱承林摆阴祭台进行五鬼运财。这一点虽然听着邪门,但除了那个恶心人的房间外,并没有实质性的影响。
第二,鹦鹉学舌。朱家一段时间的恐慌来自于此,但鹦鹉虽然吓人,还顶着“通阴阳”的名声,背着袭击主人的罪名,却没有证据证明,晚上出现的鬼影、鬼火,就全部与它有关。
第三,鬼影鬼火。鬼影,合理怀疑鹦鹉半夜没少飞出来吓人,但鬼火呢?鹦鹉可不会点蜡烛啊。
那么,什么场合下,会有鬼火出现?
二公子愕然:“我哪知道啊?嗯……给小鬼开道?”
谢宁轩丢给弟弟两个白眼,冷声道:“你今天回去就把《论语·述而》抄五十遍,看看你能不能记得孔夫子的箴言。”
二公子不高兴的撅撅嘴。
我看着好笑,就又给出点提示:“傅纪藏了宝贝在暗格里,但他死了。朱家成了新的主人,家具却没丢。那么,在浩如烟海且不能确定具体方位的暗格里,如果你想找到这几样……”
二公子终于懂了:“啊!我明白了!有人趁夜潜入朱家,在搜东西!鬼影就是他们!那鬼火,那鬼火……”
“你大晚上找东西不点火折子?”谢宁轩无奈。
没错,朱家的鬼影鬼火,与什么阴阳什么地府都没关系——它就是人来偷东西。
所谓闹鬼,本质是一种手段。
谢宁轩嘴角噙着笑容,看向我的眼眸晶莹又明亮:“羽书当真聪慧。”
“那、那鹦鹉怎么解释?”二公子不甘心,“还有,这伙盗墓贼盗墓就行了,为什么要杀这几个人?哦,杀傅纪可以理解,恨他偷东西,但杀钱掌柜干嘛?还有胖子,这些盗墓贼,按理说都不知道胖子的存在啊!”
谢宁轩看向弟弟:“总算问出个有水平的问题。”
“嘁,那你知道答案了?”
“有些猜想。”
“什么?”我赶忙追问。
谢宁轩没有回答我,而是又问弟弟:“宫中规矩,你可知道?”
二公子懵了,我也一头雾水。
“嫔妃自戕历朝历代都被视为不详,不能葬入皇陵。这也是哀帝为平庆公主单独造墓,并将母女葬一起的原因。但不管怎么说,那是他最爱的妃子和女儿,他除了给高规格的陪葬外,棺椁,也一定极为讲究。”
二公子点头:“是这么个理儿,然后呢?”
“宫中下葬,棺椁怎么处理?”
“嗯,”二公子想了想,“水银封棺,用以保护尸身不败。”
“这位妃子本就是饮鹤顶红自尽,尸体又遇水银。而且自戕妃嫔不会停灵七日,往往在死亡当夜就被拉走掩埋,那么……”
“什么?”二公子急得屁股都离开了凳子。
谢宁轩却悠悠一笑,卖起关子来:“都说了只是猜想,当然还得等证实。王副官已经去验钱掌柜了,明早再去开馆,相信一定能有个说法。”
二公子差点跳起来,“开棺?开傅纪的棺?”
谢宁轩不悦:“怎么了?大惊小怪的。不开棺怎么查清什么毒?”
二公子嘴唇抖了三抖:“这对死者很不敬,不吉利的!”
我真是被这祖宗迷信程度震惊了,忍不住教育:“这怎么能叫对死者不敬?死因未果,死法未解,死者难道不是死不瞑目吗?开棺是为了更好的替死者伸冤!”
话音一落,我感到兄弟二人眼光俱是一变。
二公子是震动,跟看陌生人一样盯着我。
谢宁轩却是意味深长,那眼神中,含义太多。
我慌张解释:“啊,那个,哦,说书的不都这么讲的吗?古代洗冤名臣,都是这样的呀,包拯、狄仁杰、宋慈……呵呵,我在金华老听呢。”
“你不是失忆了吗?怎么还记得说书的内容?”谢宁轩幽幽问道。
我心一惊,面上却丝毫不露。“嗨,大事要事忘光光,旁门左道、乱七八糟的,倒是还记得。”
二公子咧嘴一笑:“羽书妹妹,你这毛病还真蹊跷!不过你可少听些吧,这都讲的什么玩意呀!”
“好了,别打岔了!”我忙转移话题,“那中毒这几位就等我爹给出结果吧。现在知道凶手是谁了,但是怎么抓啊?”
二公子献策:“嘿,在朱家埋伏呀!等盗墓贼再来搜查,一网打尽!”
“不行,衙差翻查朱家那么大动静,街坊邻居都出来看热闹,盗墓贼会一点风声听不到,还傻乎乎自投罗网吗?”
“额……那、那就在销赃处拦截呗!去蹲守!”
这次否定的是谢宁轩:“这的确是一般处理该类案件的方法,但是本案行不通。”
“为什么?他们已经卖完了?”
“不,钱掌柜小厮不是说过吗?雷姓男子说或许还能搞到一副头面,到时候再卖给钱掌柜。不管从朱家还是今天各个首饰店、古玩店,均未发现另一幅头面的存在,说明他们手上还有保留。”
“那不就行了!蹲守必能逮住!”
我忍不住了:“你怎么那么笨啊!你哥都说了,今天把各个古玩店、首饰店都搜查了,你自己想想,盗墓贼近期敢出手吗?”
二公子不服:“多等等不就行了!”
谢宁轩摇头:“不行。且不说守株待兔本就是下下之策,就以现在京城严苛的核查力度,盗墓贼万一心有余悸,潜逃出京怎么办?他们手中的器物,我们确定不了大小,如都是发簪、钗环一类,藏在怀中太难搜出。大件如头面、摆件,他们也可以找地方暂时藏起或者埋了,这样等下去,只会错过良机。要想尽快抓住,必须主动出击。”
可是,怎么出击呢?
我垂下眼帘,细细思索着。
木盒的存在让我们发现了傅纪和红玉头面的联系,可是这中间时隔两年啊。两年前藏起的物件,两年后才现世。
朱家闹鬼也闹了两年。
两年,两年。
盗墓贼在朱家的搜寻是极有耐心的,竟然一找就是两年。而从分散在京城各个首饰店、古玩店的陪葬品来看,盗墓贼也是很谨慎的,一点一点、分散着销赃,并不敢和盘托出。
那么,两年时间,他们总得有地方落脚吧?可诺大的京城,这一家家盘查起来,什么时候才能有结果?
谢宁轩抱臂立在我的对面,忽然抬眼看我,笑容放大,梨涡深深。
同一瞬间,有电光在我脑海划过,盗墓贼的落脚点、朱家为什么闹鬼能持续两年、朱承林为什么会死,我一下子全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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