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怕我心生反感。
浮生伸了伸舌头,也不安的偷看我两眼。
我不想让他难堪,也不想泼浮生冷水,便轻咳两声,意图不动神色的转移话题。
熟料,谢宁轩却没放任话题流掉,他望着我,眼神是丝毫不掩的赞赏。
“羽书在很多时候,思虑比我更快更全,与其说她跟上我的思路,不如说我们总能想到一起去。不是吗,羽书?”
我怔怔地望着他,一时忘了回答。
怎么不是?自情窍开启,自明白男女感情,不是没有男生给我表白过,但无论校园中的模拟法庭讨论、工作后的案件复盘,我总是孤零零的,很少得到共鸣。
当我第一个琢磨出难题的出口,也甚少有人这样直白的夸赞。
现在,我终于遇到了他,或许该恶俗的取名,soul mate.
可惜,天意弄人。无数个暧昧的眼光交错,无数个试探的你退我进,我们甘之如饴,我们都以为掌控了可预测的未来。
偏偏在他深情表白之前,让我揭开了自欺欺人、不想面对的纱巾,窥到了这个朝代深深、不公、又不自知的残忍。
罢了罢了,多想无益。
一时沉默间,是浮生怯怯打破。“大人,王小姐,那、那现在是不是可以确定,凶手就是当晚白马书院中的一员?”
我也将天马行空的思绪扯回,强迫自己专注于案件,思索着道:“这是一早就能确定的。现在应该问,书院一百一十二人,可有其他人名字里带‘向’字?”
谢宁轩垂下眼睫,眸中光亮也熄灭了。但他还是摇了摇头,平静的回答:“没有,名册我看过,不会有错。”
我知道谢宁轩两天没睡了,但他的记忆力,我还是相信的。只是人在压力与疲倦之下,超负荷的工作,身体终是受不了的啊。因此老爹三更到后,我便劝他去睡一睡。
“不用了,我等等结果。”
“我等,行吗?你哪怕去躺一躺,我爹消息传来,我立马去叫你,好吗?”
谢宁轩揉了揉眉心,露出一闪而过的软弱与疲倦。但什么话也没说,他只是又将目光投向了桌上的两个篮子。
我叹了口气,无奈地说:“这都是方才在林间捡到的东西,有很多是以前香客留下的,未必和今天案件有关。明天再一一翻查也来得及。去睡,去睡吧。”
谢宁轩抽回目光,幽幽望来,语气诚恳:“羽书,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现在真的无法静心休息,你明白的,对不对?母妃才回京,就听说宁辕入了大牢,一夜无眠。父王虽然不说,我知道他也是很担忧的。何况,抛开这层关系,我还是京城的父母官,尽早将无辜者释放,尽早抓到真凶,也是我的责任。”
面容憔悴、发髻微乱,眼中却仍是满满的坚持,如他以往的生机勃勃,成竹在胸。
我终是败下阵来,只得挪开眼神,伸手去拉篮子。
谢宁轩却拦下,反而劝我:“羽书,你去睡一会儿吧。太晚了,影响你休息了。”
我轻抬眼皮,无声的目光投去,他也就明白了。
如他如我,都不是能抛开心上愁思,躺下安枕的人。我们都为了对方好,岂会不知,对方也和自己一样,执着、不肯松快。
因此,我二人也就都没有再劝,只默契的一人拉过一个篮子,开始了翻找。
篮子里的东西很杂,我先翻出来一个玉佩,呈月牙状,看上去是姑娘带的东西;又翻到一个钱袋,里面竟还有二两银子;一个断裂的穗子,像是从腰带上撸下来的;一枚带着淡淡牡丹香气的香囊,闻着很好闻,上面绣着字……
足足翻了十几样,我一一分开放在桌上。面对着陈列有序的小玩意,感觉自己在摆地摊。
谢宁轩也翻完了另一篮,脸色不佳,显然和我一样,毫无发现。
“这些东西都太平常了,很难断定是属于谁的东西,”我叹口气,“难道要叫来过锦业寺的香客一一来认吗?”
谢宁轩放下手中物什:“香客十有**都是达官贵人,这不现实。”
说罢,他将手中的东西统统放回到篮子中,又开始将我这边的东西一一拾回。
我看着他的动作,一面絮叨:“假如凶手是同一个人,杀孟秋堂都没留下什么痕迹,这次杀张海邦也不太可能落下物证吧。假如不是,凶手也肯定计划好了杀人,既不是冲动作案,留下证物的可能……”
“咦?”谢宁轩忽然打断了我的分析,目光直直停留在我最初拿出来的那枚玉佩上。
我有点懵,难道这么快打脸,谢宁轩认出来了?
翠色通透的玉佩呈月牙形,上端一个小孔,像是系绳饰物。
谢宁轩拿起来,错愕不已:“这块玉佩我见过。”
“你见过?”
“这是双环扣,由两块组成。一块弯月,一块月牙,凑在一起就是一个完整的圆形。我所见到的,便是与它配对的另一块弯月玉佩。”
“你在哪见到的?”
谢宁轩抬起墨色沉沉的眸子:“孟秋堂身上。”
“什么?”我差点跳起来。
“就挂在孟秋堂腰带上。尸体运到府衙,衣物脱下来的时候我还拿起看了看,不会有错。昨晚跟我回府衙认尸的孟府小厮也说,这是几年前孟秋堂就开始佩挂的饰物,每天不离。而对应的月牙玉佩……”
他顿了顿,压住不稳的气息,“则应该在方向杰身上。”
那块写着“向”的石头作为证物,正在这张桌子上陈列。我和谢宁轩同时望过去,眼中都是不解。
我先试探着推论:“这么说,这是方向杰今晚遗留在此的?可是,他为什么要杀张海邦?他们三人不是关系很好吗?昨天他不在书院,孟秋堂之死肯定与他无关,难道他知道了张是帮凶,来替孟报仇?”
谢宁轩也辨不明白,蹙眉道:“听孟府的人说,他们三人一向亲近,方向杰如果知道张海邦杀了自己的好友,确实有可能复仇。但问题是,张海邦为什么要杀孟秋堂?”
“对啊,而且按照我们的推测,张海邦是帮凶,那他就帮了外人杀自己的朋友,这讲不通啊。这个外人又是谁?因什么而对孟秋堂有杀意?”
这两起案件都让人摸不着头脑,杀人动机完全成谜。按照书院上下的供词,还有孟府的说法,孟方张三人关系融洽,并无不和。张作为帮凶干掉孟,就已经很蹊跷了,如今他又惨死在锦业寺,那么三兄弟中仅剩的方向杰呢?
而且,我心中始终有些打转。
那日打架见闻,方向杰与孟、张二人,似乎并非一丘之貉,为什么会关系融洽,成为小团体呢?他明明和二公子也是好友啊。
谢宁轩沉吟片刻:“不管怎么说,方向杰的玉佩掉落在此,恐怕不是巧合。浮生!立即安排人前去方府请方向杰到府衙,就说协助调查,注意用词。中间盯紧,莫让他跑了。”
虽说抓住方向杰确是当务之急,可是这其中总感觉有些可疑。
我将玉佩再次拿起细观:“这东西怎么看都是情侣物件吧,一个弯月,一个月牙,镶嵌成满月,寓意很美好。感觉像是夫妻佩戴耶!孟秋堂、方向杰,俩大男人,一人带个这?他俩不会是……”
谢宁轩目光玩味:“怎么?你听的说书摊又教会你什么了?”
……
“羽书,”谢宁轩忽然又问,正色道,“你和浮生今早去书院路上,看到的人真的是方向杰吗?”
“嗯?什么意思?”
“方向杰在书院放榜日,没有去,当晚也不曾回府。说实在的,我曾一度怀疑方向杰也遭了毒手,可是你和浮生却说在去白马书院的路上见到了他。”
“什么?方向杰也……死了?”我难以置信。
“不,我只是怀疑。”谢宁轩语气沉沉,“他没有去书院、没有回府,其他人也不知道他的行踪。而当晚,孟秋堂就被害了,这时间太巧了,让人不得人有所怀疑。”
这我倒是同意。
“可今天上午,我见到的和张海邦说的话的人,真的是方向杰啊。”
“你确定?”谢宁轩再次追问。
脑海中闪过场景,我忽然有些心虚。
“额,你这么一问,我好像也不能确定了啊……我只看到了侧脸,但是当时我就觉得是方向杰。身高、身材、脸上有淤青……”
谢宁轩点点头:“好,那我们就当他活着,以这个作为基础来推断。白马书院一案坊间传的沸沸扬扬,他作为孟秋堂的知己,不可能没听说。可是盯梢孟府的衙差传来消息,未见他去孟府吊唁。”
“他在刻意躲藏?”我接过话头,却又觉得处处矛盾,“可是昨晚他不在书院,孟秋堂之死与他何干?假如他是幕后黑手,躲着不回家,躲着不去孟府、不到府衙,他又为什么在街上和张海邦见面,人来人往他就不怕被人看见吗?”
谢宁轩看向我:“是啊,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可是……”我怀疑的朝尸体所在的丛林望了望,“张海邦写的血字不就是‘向’吗?如果凶手不是方向杰,为什么要留下这个血字?难道是凶手蓄意嫁祸,凶手写的血字?”
“不排除这个可能。”
“但他不是凶手,他躲什么?还有,这个石头可能是凶手嫁祸,那玉佩呢?”我不明白了。
谢宁轩沉吟着,恰在这时,老爹猛地推门进来,神情非常激动。
“谢府丞,这两个死者是被同一人所杀!”
“真的!”我跳了起来,“太好了!二公子没有杀人!”
谢宁轩也跟着起身,面上终于有了松弛感。“王副官确认?”
“是。”我爹笃定道,“从皮肉卷曲来看,喉部是第一刀,这和孟公子遭遇相同,说明凶手都有割喉令死者发不出叫声的打算。虽说今日并非背后割喉,但接下来的十八刀,刀口力度、深浅、方向都和孟公子尸身一样。两名死者是青壮年,凶手要杀他们,一定会使出全身力气,不会有保留,因此凶手不会伪装刀法。可以确认,两名死者是被同一人所杀。”
紧随其后的浮生高兴的直拍手:“太好了!我这就安排人回府衙释放二公子!”
这结果实在振奋人心,突然间,熬夜的疲倦感就消除了。
对谢宁轩而言,不仅保护了弟弟,也让自己得到了喘息。
毕竟,核查一桩杀人案,与核查一桩弟弟是疑兄的杀人案,所面临的压力差别太大。
当然,二公子的嫌疑解除,并不是案件的终了。事实上,同一凶手的验尸结果,反而将案件难度提高了。毕竟书院当晚没在场的方向杰也没了嫌疑。
可玉佩、石头,却变得无法解释了。一百二十余人中,都没有带着“向”字的名字,凶手,又会是谁呢?
当然不是我们二公子!那他泼湿老师衣服去后院,真的只是巧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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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双环扣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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