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开始于伏特加一句多余的话。
“修理厂来了个新人,是个女人,但车子保养技术比那些干了好几年的蠢男人强多了。哼,真是让人意外。”
昏暗的酒吧,粉紫色和蓝色彩灯形成的光柱错落有序,穿着性感的女驻唱在台上深情哼唱着歌词暧昧的曲调,打着领结的酒保将冰块削成钻石的形状,顺着瓶口流淌进高脚杯的烈酒掩盖住罪恶的气息。
伏特加把刚从修理厂取走保时捷365A稳稳停放在酒吧门外,他找到琴酒时对方正转动着玻璃杯中的威士忌酒。
也许是刚处理掉一只老鼠的缘故,琴酒看上去心情不错。一向看不惯的波本也在最近一次追击任务中吃瘪,白色马自达车头被撞出惨烈的凹痕,不得不送去大修。
伏特加就是在这时说那句对你的评价,以完全闲聊的态度。
浅灰色的烟雾随着嗤笑的动作被从嘴角吐出,琴酒冷笑一声,不做表态。只不过是一个负责修车保养的员工罢了,不痛不痒。但在看到自己的爱车时,纵然是琴酒也不得不承认,你确实做得近乎完美。
按理说保时捷这样的车子,送到专业的4S店才是最好的选择。但官店处理太慢,从送修到取车,中间的空档期太长。况且这辆保时捷身上的伤痕大都不是普通的剐蹭,不便对外曝光。但你所在的修理厂则不同,高效率的修补技术,擅长车辆改装。重点是修理厂老板本身就是个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人,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也明白该如何堵住底下人的嘴。
于是打算要求修理厂为爱车改装驱动系统的琴酒头一遭遇见了你。
沾着机油的深色工装套在你身上略显宽大,一头长发干净利落地盘在脑后,相貌普通,是丢进人群里也留不下什么波澜和印象和家伙。
笑着朝伏特加点头打招呼,你与他身侧的琴酒擦肩而过。
“大哥,她就是我上次和你提起过的那个精通保时捷的女人。”
琴酒只是叼着香烟嗯了一声,不曾回头。你从他身侧擦肩时,在他鼻尖留下淡淡的机油味,有些刺鼻。
你原本应该拥有更富足更辽阔的未来,如果你的父亲不曾出事。
儿时你也算得上家庭优渥。经营着一家修理厂的父亲,温柔坚韧的母亲。你是家中独女,放学后在同学们羡慕的眼光中坐上父亲的爱车黑色保时捷356A。兴许是受父亲工作的影响,坐在引擎盖上长大的你拥有与寻常女孩不同的兴趣爱好——跑车。家里堆满了各类汽车模型,缠着父亲要他带你四处兜风。
幸福又美好。
但一纸合同将你平静的生活彻底撕烂掰碎。
包装成投资的精心设局,胡萝卜的引诱背后是埋伏在草丛里的深渊利刃,窥视者藏身暗处虎视眈眈。
资本被做空,资金链断裂。走投无路,负债累累。你们一家被逼到山穷水尽。为了不拖累你们母女,父亲选择了离婚,独自一人背负着越滚越高的债务远走他乡,逐渐和你们失去最后的联络。
年少的你时常趴在狭小拥挤的窗口,眺望着望不尽的街道尽头,期望着某一天会有一辆黑色保时捷356A从路口缓缓驶来,停在楼下。父亲熟悉的身影会从驾驶座推门而下,他笑着朝你招手,叫着你的爱称询问你成绩和近况。
但黑色保时捷没有出现,他也没有回来。
365A不是什么流行款,身为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产物,这款车在日本并不多见。所以在初见被伏特加开进车厂进行维修的黑色跑车时,你颤着嗓音多次自荐,无论如何都想亲自为这款父亲最爱的车型维修保养。
在见到你时,伏特加其实是有些轻蔑的——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做得好车辆保养和维修的事。但你用实力狠狠打了他的脸。你不仅做得到,还做得非常好。
在将这件事讲给琴酒听时,他却表现得异常淡定。与冷漠高傲的性格截然相反,琴酒不是个会因为对方是女人而小看她的人。
“狡猾的女人有时候是比老鼠还棘手的东西。”
比如贝尔摩德。
因为足够冷漠,所以不在乎性别。
在琴酒眼里,只有对手和蝼蚁,以及值得他效忠的乌丸莲耶,没有第四种选项。为他修车的人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区别呢,无足轻重。
但意料之外,在验收车子时,你拽紧拳头涨红了张脸,嘴唇张了又合,似乎正经历着复杂的心理斗争。
“先生,您太不爱惜自己的车子了。保时捷356A不适合进行越野一类的极限运动,也不适合挑战错综复杂的地形环境,如果您需要,也许我可以退您推荐其他车型。”
十年未曾再得以一见的保时捷356A是父亲的缩影,它是你的念想,是奢望。即便车主是个看上去仅比你年长五六岁、一头银白长发、气场有些慑人的男人。
指腹细细摩挲过车身新喷的黑漆,不断翻涌的思绪是万字家书在眼底流转,是眷恋,是可望不可及。仿佛只要眼前不属于父亲的黑色跑车被保养妥善,你的父亲便也真的在世界某个角落活得完整。所以在维修这辆冰冷的黑色保时捷时,你也比对待别的车要来得认真细致。
你不知道车门出从外向内形成的贯穿型伤痕从何而来,但你发自内心地希望它能被好好照顾。明知这是顾客的**,你无权过问,但还是忍不住向琴酒提出建议。
“拜托了,下次也请务必将它交给我保养!”
意料之内,琴酒看向你的眼神有些可怕,似乎因你的态度而不爽,又或许他本身就是个带着杀意的男人。他瞪向你时的面容明明没有过多表情,却确确实实威慑住你。如同被一击毙命的毒蛇盯住,倒映在他眸子里的身影是死神落下的亲吻。
但琴酒只是瞥了你一眼,甚至不屑于动手,便直接上了车——你把车身处被子弹射穿的弹孔修补得平滑完整,完全看不出它曾经遭受到怎样的重创,确实是上一批维修人员都做不到的精湛水准。如果你不再多嘴,琴酒不介意让你活下来。
第二次、第三次……
你一遍遍为琴酒修复保时捷,即便再傻,你也意识到了埋藏在黑雾后的真相。车漆处的刮痕不属于树枝,反倒是锐利的金属快速磨蹭后留下的焦痕。被整个贯穿的孔洞和偶尔出现在前排脚垫处的空弹壳,擦肩而过时弥留在鼻尖的血腥味和形容不来的硝烟气息。
银白色的发梢在空中摆尾,凉凉月色拉长他离开的背影,一如他人——冰冷,暗沉,却又刺眼张扬。
如果要用一个画面来形容琴酒,你能联想到的便是夜色下被血色染红的冰川。
你以为你和琴酒的每一次碰面都发生在修理厂,其实不然,他曾隔着狙击镜见过你一次。
组织派出去的疯狗被警察围追堵截,穷途末路的杀手选择了绑架无辜的路人。连代号都没有的人对组织而言就只是最底层的消耗品罢了,绝对不能在那群胸前绣着樱花标志的老鼠手里落下任何把柄。架好的狙击枪瞄准镜里,他看见了被用手枪抵住下巴的熟悉面孔。
你被迫站在疯狗身前,纤细的后劲被整个掐住,对方粗糙的手指从后方向前扣住你脖颈处的血管经脉。气管被卡住,你因呼吸不畅而涨红了张脸。身后人另一只握枪的手则抵住你的下巴,只消收紧食指,子弹便会从下颚斜向上贯穿你的头骨。
你第一次面对这种场面,性命被穷凶极恶的歹徒拽在手里,抵在下颚处冰凉的枪管比寒冬时飘落进衣领的大雪还冻人。对面站着四五个警察,他们握着手.枪对准了你。你知道他们的目标是你身后的男人,但漆黑的枪.口对准他的同时也对准了你。
不管是谁,只消有人扣动扳机,你都会死在这里。
你在害怕,手指颤个不停,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但你却死死咬住下唇不肯掉一滴眼泪。你望向对面的警察,眼底闪烁着的光亮是对正义的渴望,你不会放弃对生的渴望,也坚信他们一定会救你。
被迫放下的警用手.枪,穿着警服的男人用喇叭大喊着要你身后的男人冷静,他们愿意撤退并提供他要求的车子。
你知道这个时候,警方大多已经安排好了狙击手,只待身后人露出破绽,你就能因此得救。
枪声响起,细长的子弹破开空气。滚烫的血液溅在脸上,你甚至能听见颅骨被贯穿击碎时的声音。极致恐惧下,一切如同慢放。身后人瘫软倒下,你也向前跌了几步,奔朝向你张开双臂的警官。你终于得救,开枪的人却不属于警视厅。
琴酒隔着狙击镜看着你被劫持时视死如归的表情只觉得可笑。他也确实笑了,扯动嘴角满是嘲弄:“无药可救的蠢货。”
也不知是在说垂死挣扎的组织疯狗,还是在说你。
无聊的小白花,迎风盛开的小白花。
脆弱,不堪。
镰刀无情收割着生命,花朵只会被拦腰斩断成为餐桌上的装饰品。
琴酒不屑于对你动手。
太弱小了,不堪一击,愚不可及。但你又偏偏有着坚韧的花杆,逆风向阳。
琴酒甚至不明白你这样脆弱的生物为什么会盛开在位于光与暗交界处的地方,他不想去想,也懒得去想。绽放在地狱入口的白色小雏菊,没有艳阳下牡丹的张扬,没有三途河畔彼岸花的妖冶,你只是静静地站在那,目送着人来人往,与琴酒一次次擦肩,甚至无法在他衣襟处留下淡淡花香。
你们只是擦肩的过客。
但你这株羸弱的花飘落了一瓣月牙,被风吹着转啊转,落在了他黑色风衣胸口间。
琴酒再度把车送来修理厂,你朝他离开的身影虔诚鞠躬,男人夜色下被灯光无限拉长的身影在此时与你有了短暂的重叠。沾着机油的雏菊花,染满血色的冰川,两个世界,天各一方。
再一次与琴酒相见时,他身上的血腥味浓烈到无法忽视,怪异的硝烟味不同于爆竹燃烧后的二氧化硫,让你联想到染血的战场。
按照琴酒的要求将车身加固,前后侧四个方向的车窗全部更换成防弹玻璃,再为车细细喷漆。你本以为琴酒会像以往那般直接离开,但他却只是靠墙站着,叼着点燃的香烟,一言不发。
卷帘门外是皎皎月色,天微凉,夜寂静,看不见的云层彼端酝酿着风雪,山雨欲来。琴酒沉着脸,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你,只在你擦着手完成最后一步时丢给你厚厚一沓小费,拉门上车。
“等等,”你喊住了欲离去的男人:“您还会来吗。”
琴酒没有回答,他泛着冷意的眸子第一次正视你。勾唇冷笑,声带振动,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他指挥着伏特加开车离去。
但你知道,他不会回来了,正如十年前在月色下驾驶着另一辆黑色保时捷356A离开的男人。
警视厅和警察厅的联手围剿,长达七年的蛰伏,安室透果然是混在组织里的老鼠。
没有人能抓住琴酒,谁也杀不了他,除了他自己。
扣动的扳机,枪响惊扰了树杈的乌鸦。风吹过河岸,沉睡的雏菊花轻轻摇曳。
血色染红月色,琴酒再也没出现在你的世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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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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