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出事那日，萧隐站在旁边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全，这几日看谢尘的目光都带着畏惧，还趁着谢尘不在旁时小声地问宁闻生，谢尘是不是神仙。

宁闻生认为没什么好瞒着的，对这么小的孩子也没什么防备心，索性就承认了。

萧隐当时没什么反应，似乎是轻易就接受了谢尘的神仙身份。宁闻生还在心里感叹着“不愧是主角，小小年纪就这么稳重”。

但这几日瞧下来，萧隐那哪是稳重，分明是早就乱了阵脚，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先是看谢尘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像是畏怕，又像是崇拜，再是说话做事格外小心，明明是在自己家里，反倒处处拘谨得像个外客。

不过，这才是平凡人家的小孩该有的模样吧。宁闻生想。

但别的事就不怎么平凡了，甚至怪异、离谱。

萧隐能够看见系统，也能听见系统说话。

早前宁闻生就感到很奇怪了，为什么这个世界的其他人看不见系统，也听不见系统说的话，而他自断指骨请来的这个神仙却能呢？

关于这一点，他想了好几种可能。

要么，是这神仙实在太过神通广大，和普通人不一样，所以能看见系统这个外来物。

要么，便是因为这是他舍了半截指骨请来的，和他这个宿主有着某种联系，所以能看见系统。

至于最后一种可能，或许是出于系统本身的自愿，所以才会让谢尘看见它。

不过，宁闻生最先排除的便是这最后一种可能。

身为外来物，随意现身，势必会扰乱这个书中世界的运行。系统绝不会这么做。这一点宁闻生很确信。

然而，连谢尘这事还没弄清楚，就又多出一个萧隐来。

虽说是主角，有点金手指光环之类的很正常，但系统作为特殊存在，不该这么轻易就被看见吧？

且不只是系统，就连白相，萧隐也看得见。

之前不管是在茶摊还是客栈，白相都被谢尘用法术隐了身形，普通人看不见，偏偏到了萧家之后，那法术似乎就不管用了……

是被人撤了吗？但谢尘并没有理由这么做。没交集没情分的，这神仙怎么可能会信任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小孩？

宁闻生想不通，但也不敢问。最终也只能归根于萧隐的主角身份，体质特殊，所以才能看见外来物的系统，以及某个神仙养了三百年的灵兽。

***

系统不在身边，关于接下来剧情走向的细枝末节，宁闻生就无人可问，只好按照大致的记忆进行一切。

萧隐八岁双亲亡故，九岁时会被贺家收留，然后在经历长期惨绝人寰的折辱后黑化，灭门贺家。

这是崩塌之后的剧情走向，系统说过，萧隐本该在父母去世后不久就拜入仙门，如此，也就能避开和贺家的一切交集。

那么，接下来最重要的事就是把萧隐塞到仙门里去学剑。

不过，要把萧隐塞到哪个仙门去？怎么塞？仙门一般不要学费吧？他也没有钱……

神仙倒是有钱，但神仙的钱也不是他的啊……

还是得问问系统，宁闻生想。

不过他去问肯定不行，得换个人。

白相被赶走后就真的再也没出现过，眼下这里除了屋外的他自己和屋内的神仙，就只剩下一个半大的小孩了。

“萧隐——”宁闻生放低了声音，叫了一声。

小少年手上还捧着书在看，闻声后才抬了头，收了书走到宁闻生面前来，仰头问道：“怎么了？”

宁闻生蹲下来，温声细语道：“你去跟里面那个神仙说一声，让他把那个蓝色的球还给我，好不好？”

“为什么你自己不去？”萧隐反问他。

宁闻生坦白道：“我不敢，我去问他要，他一定不会给我的。上次你也亲眼看见了，不是吗？”

闻言，萧隐陷入了沉默，像是默认了宁闻生的这个说法，过了会儿才答：“可我去要，他也不会给的。”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他不给？”宁闻生用着哄小孩的语调，“你长得这么可爱，他见了你一定喜欢，喜欢就会高兴，高兴了，就会把东西给你了。”

萧隐到底是小孩心思，几句夸赞下来就红着脸偏了眼，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问宁闻生：“你……看着我也会高兴，会喜欢我吗？”

“喜欢啊。”宁闻生丝毫没有犹豫，“你这么乖的小孩，谁不喜欢？”

萧隐脸更红。小孩子皮肤本来就白，染了红就格外明显。宁闻生没忍住上手掐了一下：“还会害羞，这么可爱，谁会不喜欢啊。”

“有的。”萧隐偏了脸，似是想躲开他的触碰，但动作幅度却很小，开口说的话也并不是制止宁闻生，而是重复道，“有的，很多很多。”

“嗯？什么很多？”宁闻生没反应过来。

但萧隐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抬起头来，坚定又别扭地道：“我去帮你要。”

说完转身就走，短手短脚的愣是走出了大步流星的气势。

宁闻生撑着膝盖站起身来，盯着小少年离开的背影，忽然有些感慨的自语：“果然还是小孩子好哄吧，夸两句就轻易相信别人了。”

***

萧隐推门进去，往隔间的挡帘前一站，伸出去的手迟疑了一会儿，都碰着布帘了，却又僵在空中，没有掀开。

他其实有点害怕里面的神仙。那天他赶走“狐狸”的时候，样子看起来很凶。

外面的那个人告诉过他，那只“狐狸”被里面的神仙养了三百年。三百年究竟是多久，他不知道，但他的爹娘都只活了几十年。三百年……应该是很久很久了。

可既然是养了很久，又为什么会那么凶它？养了很久的“狐狸”都被凶了，更何况是他？

神仙……真的会喜欢我吗？

萧隐忍不住又去想外面那个人的话，想起他肯定的语气，带笑的面庞，毫不犹豫地说着喜欢。

他当然也知道，那是为了哄他才说的话，可他还是会忍不住高兴。因为除了爹娘以外，没有人夸他可爱，没有人夸他乖顺，更没有人会喜欢他。

不喜欢他的人有很多，很多很多。

“在外面站着做什么？”

头顶突然落下来一句不冷不淡的问询。萧隐抬头看见已经到了近处的人，不自觉往后退了退。

谢尘注意到他的动作，看向他：“你怕我？”

萧隐攥紧了手心，仰着头答：“不怕。”

瞧着小孩一身倔气的模样，谢尘很轻地笑了下，反问他：“为何不怕？”

萧隐当然是想不出来“不怕”的理由的，他紧抿着唇，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他说你是神仙。”

爹娘给他讲的故事里，神仙从来都是救死扶伤的，都是好人。好人没有什么好怕的。

谢尘：“因为是神仙，所以认为我不会伤害你，才不怕我么？”

萧隐沉默着没有答话。

但是很快，他头顶就被人敲了一记，他抬头看去，谢尘已经收了手。

“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不等萧隐对这话做出什么回应，谢尘便又开了口：“寻我何事？”

话题转换得没有任何技巧，但小孩子不会深究这些，而萧隐也正是为了此事来的，所以他顺着谢尘的话便答：“那个蓝色的球，你能不能还给他？”

原是来当说客的。谢尘了然，放了挡帘走出来，就着身后的木柱支撑着身体，饶有兴致地问：“他要，我就给么？”

萧隐又不答话，只抿着唇眼也不眨地看着他。

谢尘又了然，点了下头：“嗯，他没来。但你来要，我就给么？”

换了别的小孩面对这种情况，要么懵懵懂懂地看着谢尘，要么就汪着眼泪开始哭闹。但萧隐不，他只是皱眉，低着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没过多久，他就又抬了头，道：“他说，你喜……”

那两个字他实在说不出口，便改口道：“你不讨厌我，我来要，你会给的。”

这次，谢尘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的话。

萧隐又道：“那不是你的东西，你应该还给他。哪怕你是神仙……也不可以抢别人的东西。”

萧隐鼓足了勇气说完后面的话，即便有所畏惧，眼神也愈加坚定。

谢尘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视线垂落着，好一会儿才移到萧隐脸上，盯着他那双澈明坚毅的眼睛。

萧隐看着眼前的神仙皱了眉，同那日赶走“狐狸”时几乎是一个神情，他心中的畏惧便又添了几分。

神仙生气了，他想。

他要不到东西了，他又想。

外面的那个人会对他失望的。想到这，他突然有些难过。

他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却在下一刻，神仙眉间平展下来，竟和外面的那个人一样蹲下身，虽然没有冲他笑，但脸上的表情并不像生气。

谢尘望着他，道：“你说的没错，即便是神仙，也不能抢别人的东西。”

萧隐一愣，随即眼里便是藏不住的欣喜。

他说的话很少能得到别人的认可，更何况如今认可他话的还是神仙，这叫一个八岁的孩子怎么能不高兴？

不过，内敛的性格让萧隐习惯克制着内心的情绪，他定定地看着谢尘，问道：“你会把东西还给他吗？”

谢尘平静道：“不会。”

萧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