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赶巧的事，由不得她不多想。

寿宴是文氏主持的，带她来这儿的，也是文氏的丫鬟，这会儿，文氏的弟弟却莫名出现在了内院。

她斜睨一眼身侧的素兰，见她神色慌张，心里多少有了数。不由冷下脸：“凭你是谁，也没有擅闯内院惊扰女眷的理儿。”

说罢转头就要走，她在外一向是娇甜可人的性子，一时变了脸，那文苒慌了，三两步上前，似乎就要动手拉扯：“沈姑娘，在下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思慕姑娘已久——”

“滚开！”沈扶月唰地拔下头上的鸾凤珠簪，紧紧扣在手心，不知道文家人打的什么主意，可这儿偏僻，若是被人瞧见，她可就要被文苒给害死了。

文苒瞪大了双眼：“沈妹妹！你别误会，我真的只是爱慕你，我——”

沈扶月怒极反笑：“谁是你妹妹？”

素兰也吓了一跳，她只是奉命行事，不成想这位五姑娘竟是个如此莽撞的性子。这地方是女眷更衣处，离筵席处甚远，就算闹起来，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人，要是主子伤了，她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文苒更是急了：“沈妹妹，我只是想同你说说话儿……”

说着他张开双臂，沈扶月闻到了他身上浓浓的酒气，就在这时，一个声音骤然从身侧响起，打断了文苒的话。

“——表妹。”

沈扶月慌忙回过头，一双清冷淡漠的眼，却如暗夜星辰一般一身玉色长衣，腰间玳瑁嵌白玉的带子更衬得他身形修长，面容如玉。

“表妹如何在这里？姑母找你呢。”

“表——”

这是哪个表哥来着？

叫萧氏姑母的，不是镇国公府的世子，便只有天家那几位殿下了。

一瞬间，沈扶月脑海中思索了许多人，但她的动作却比思绪更快，直接冲上前躲在了他身后：“大表哥！”

宋淮恩一顿，眼睫轻颤了下。

他垂下眼，看着女孩轻轻拉住自己衣袖的手，指节纤纤，柔软细腻，忍不住轻笑了下。宋淮恩轻轻嗯了一声：“姑母说，怎么半日都寻不见你，正等着你呢。”

沈扶月心中大定，冲他露出了感激的笑容：“我出来走走，谁知就遇到了……人。”

宋淮恩转眸看了那文苒一眼，文大公子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酒醒了几分，他怎么也没想到此处竟会冒出一个陌生的少年，看其衣着和腰间的玉佩，必是天家子弟无疑，怪道沈扶月唤他表哥。文苒脸上倏地一白，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素兰早已吓坏了，知道事败她没好果子吃，腿一软跪在地上。

宋淮恩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过头，角落处一个不起眼的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将文苒带了出去，不多时，萧氏身边的醉玉和她的大丫鬟绯云都来了。

醉玉上来一把扶住她：“姑娘！”

沈扶月悬着的心骤然放了下来，身上一松，道：“我没事。

说话间，晋太妃身边的冯嬷嬷和王府的媳妇子们都寻了过来，见到宋淮恩，纷纷施礼：“见过四殿下。”

四殿下？

沈扶月……一呆。原来不是大表哥，是四表哥啊……

宋淮恩淡淡道：“我行至此处，见月表妹迷了路，顺手请了乐安姑母身边的人来。”

沈扶月理了理略显凌乱的头发，却遮不住泛红的面色，怪道她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他是谁，还把人叫错了。四皇子一直在江南青云观养病，在京中恍若无名人一般。连她当年都没见过几面，只知道是已故淑妃之子——毕竟她是东宫妃妾，与其余皇子自然不便多见。

没想到这位四殿下瞧着清冷，却帮了她这样一个大忙。

她朝他郑重一福：“是，多谢四表哥援手。”

-

萧氏来得很快。

冯嬷嬷在汀芳阁附近寻了个安静所在，萧氏搂着自家闺女，不由一阵阵后怕：“可有伤着？”

沈扶月失笑：“娘问了好几回了，我没事。”随即又沉下脸来：“那人来得蹊跷，我瞧着不像是酒醉后无心之过。”

晋王妃早着人拿了二门上的婆子和素兰审问。那素兰吓得没审几句便招了，原来文苒思慕沈扶月已久，可文家不过一介白身，虽也有几亩薄田，可到底是小门小户，若不是长女选作了晋王世子妃，还不知何年月才能出头。

文家太太自知上门提亲没戏，便打着让小儿女多接触，若是姑娘家有意，便是信国公夫妇也不好阻拦的。于是便买通了世子妃的人，让文苒溜了进来。

文苒跪在底下，面色惨白得像见了鬼，晋王妃冷冷看他一眼：“这事是你们自己谋划的，还是世子妃帮衬你做的？”

文苒吓得赶紧道：“不！是我糊涂，央了母亲办的。”他就算再蠢也知道，文家毫无根基，如今家里长姐才是依靠。

“还真是打得好算盘，选在太妃寿宴这日动手，今日王府里人来人往都是京中勋贵，若是阿月无意，你是不是就打算闹出来，如此我们不认也得认了？”

萧氏又恨又后怕，若是他们再狠一些，沈扶月这辈子便被文家毁了。

这话诛心，文苒面色青青白白，只望着地下不敢接话。萧氏冷笑一声，沈扶月站在萧氏身后，垂着眼。

这时萧氏身边的怜珠匆匆进来，附耳说了几句话，晋王妃觑着萧氏的面色，斟酌道：“表妹放心，这事我定然给你个交代。只是今日母妃寿宴，若是惊动了人对阿月也不好。”

姑娘家名声要紧，虽说这是与沈扶月无关，可这世道便是如此，萧氏心中也明白，于是压下怒色，颔首道：“有劳嫂子了。”

-

沈扶月的骤然离席，在外头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晋王妃掌王府中馈二十余年，这点掌控力还是有的，早让人回去替她与晋太妃告了罪：“阿月回来路上贪看湖上鲤鱼，竟在石子路上崴了脚，媳妇已让府医和女医去看了。”

晋太妃心知肚明，笑道：“多大的人了，还跟孩子似的。”又吩咐人好生照料着。

沈家姑娘们有些疑惑，沈扶光静静瞟了两眼，见沈扶萱面色惴惴，坐立不安的样子，不由心中一沉。

沈扶月此时正坐在萧氏身侧，听着怜珠的回报：“……审了守在花园子里的丫鬟婆子，文家大公子是买通了二门上的人溜进来的，期间只有文二姑娘的人去寻过他。”

“文荟？”沈扶月脑海中骤然闪过沈扶萱与文二姑娘并肩说笑的画面，她离席并没惊动人，若非有心留意她的去向，怎能在那个时间这么巧地寻了过来：“是沈扶萱？”

她同二房姐妹还真是孽缘，这辈子回京后她都尽量避开她们，也不曾再与她们较好，可沈扶萱竟又闹出了这事。

怜珠不语，沈扶月面沉如水：“她疯了不成？”

可不是疯了？

萧氏面色淡淡，这个四侄女儿自幼便有些霸道性子，爱掐尖儿要强，从前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是，姑娘家嘛，总是娇养的，何况他们这等人家。可今日这事，便不是一句要强能解释得清的了，这是心术不正。

“你放心，娘总会替你讨回公道。”

沈扶月趴在萧氏怀里，忽然觉得眼睛有些泛酸，她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话了。望着萧氏慈爱的目光，她轻轻点点头。

夜色渐深，寿宴散后，车轿停在信国公府二门前，沈扶月下了车，抬手看去，正好瞧见下车看到她的沈扶萱面色一白，迎着她的目光，似乎被刺了一般，慌忙挪开眼。

萧氏看她一眼，吩咐薛氏往荣寿堂来。

一同坐在屋里的还有信国公沈明顺。薛氏心中一跳，直到坐下后听到怜珠与晋王府的婆子回报完事情始末，才面色难看起来。

何太夫人也没想到，面色铁青：“王府的人怎么说？”

萧氏道：“守在筵席旁的都是王妃的人，的确见到了文荟的丫鬟，只是不知四丫头与文荟说了什么。”能来拜寿的都是京中勋贵及外戚之家，主子们说话，他们轻易不敢靠近。

“为保险起见，不如审一审四丫头身边伺候的人。”

她身边的人已经提了沈扶萱的大丫头晴霞去审，只是回府时沈扶萱那满面慌张的模样，已是不打自招。

何太夫人闭了闭眼：“这个孽障！”

大丫头那里陆家的那门亲事还没了结——也怪她有眼无珠，以为是她娘家族妹亲自保的媒，陆家那小子自幼便素有才名，瞧着也是清俊聪明的样子，谁知竟是个拎不清的。

如今他们想要退亲，陆氏来的人却还想转圜，陆家那位老太太是宗室女出身，还有个郡君的封诰，想要委婉拒绝，还得借助萧氏的面子。谁知沈扶萱竟在这时得罪了大房。

“让她抄家规百遍，禁足三月，直到中秋前都不许出门。”

沈明顺敛眸：“四丫头已经十四了，已是说亲的年纪，这般莽撞行事，只怕日后出阁去了别人家里，也容易闯下祸来。”

且不说她是否存有坏心，只是若沈扶月闹出事来，坏的不止是她一人的名声，沈家未嫁的姑娘都会受牵连，包括沈扶萱自己。

“大伯的意思是……”薛氏望着沈明顺，沈明顺道：“四丫头这性子，需得好好磨一磨，我会让你大嫂去公主府求一位教养嬷嬷来教导四丫头，在这期间，她还是先去庄子上清净一段时日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