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酉时已经过了,崔书呆没有来。

一袭红裙的谢柔嘉坐在葡萄园里,望着一串串尚且泛着青的葡萄出神。

渐渐地,暮色笼罩着整个庄园,在少女雪白的面颊上投下一片的阴翳。

有人悄悄地上前,将一件披风披在她身上,轻声道:“公主,这当中恐怕有误会,裴侍从不是那种人。”

“那你觉得他是哪种人?”

眼尾像是凝结一滴胭脂泪的少女抬起眼睫望着她,“裴氏一族明明都被驱逐出长安,他不但留下来,还官复原职。你同我说说看,误会哪儿了?”

“三年前本宫上赶着要下嫁,他都不要我。怎么,三年后就肯了?”

文鸢一时语塞。

这听起来,确实不像有误会的地方。

“都这么晚了,书呆子怎么还不过来?”

谢柔嘉无力地把脸埋进袖子里,“文鸢你快去瞧瞧,是不是迷路了,他那个人,笨得很。”

如果真是裴侍从算计,凭他的手段,崔小郎君恐怕来不了。

不过她嘴上还是应了声“好”,正要走,迎面撞上黛黛。

黛黛手里拿着一封信。

是裴季泽差人送来的。

文鸢打开一看,忙道:“裴侍从约公主明日酉时老地方相见,想来定是要同您解释此事!”

谢柔嘉抬起微红的面颊,讥讽,“我倒要瞧瞧,他能说出什么冠冕堂皇的话来!”

*

裴季泽所说的老地方是长安城内,一个相对偏僻的渔村。

渔村前面横跨着一条江流,江面上住着许多的渔民。

一到晚上,渔民们所居的渔村上边亮起灯笼,远远望去,就好像是星辰碎金江面上。

尤其是阴雨天,别有一番滋味。

赁一条小渔船,一边烤鱼,一边听雨,任由小舟顺水漂亮,沿途赏万家灯火,十分怡然自得。

谢柔嘉也是无意中发现那儿,少时很喜欢拉着裴季泽去那儿玩。

为此,她还特地叫人打造一条小船。

谢柔嘉到时,暮色笼罩着整个江面。

她顺着江边朝着那条船的方向一步步走去,身后江面上一盏又一盏地点亮,火连成一片,倒影在江面上,犹如星海。

近了,她瞧见上头挂满花灯的船头甲板上端坐着一个男人。

他如今似乎极怕冷,三月的天气身上还披了一件墨狐大氅。

橘黄色的灯光在他苍白若雪的面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给他带来一丝暖意。

许是听到动静,他缓缓地睁开眼睛,从轮椅里站起身,朝她伸出手。

谢柔嘉不接,抬脚上船。

不知是今日风太大,还是太久没乘船,她一时没站稳,身形晃动,像江里倒去。

眼疾手快的男人伸手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扶正。

他的手很大,将她的手都包裹在掌心里。

面颊微红的少女挣了几次没有挣脱,拿一对愠怒的眼眸望着他。

他轻声道:“今日风大,微臣先扶殿下先上船。”

她偏不上船。

两人僵持片刻,他道:“殿下,外头冷。”

谢柔嘉瞧着他苍白的面色瞬间败下阵来。

这世上为何会有裴季泽这种人!

任何时候都这样气定神闲,游刃有余。

她不想在这种小事上与他争执,由他牵着上了船。

待站稳后,他终于松开手。

两人坐定后,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拆开后递给她,“赵老伯那儿买的,还热着。”

已经剥好壳的栗子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隐约地夹杂着一丝薄荷香。

从前每回出来玩,他总会买一份赵老伯的糖炒栗子。

谢柔嘉盯着纸包里的栗子,心里原本憋着的一口怒气不知为何散去大半。

也许,里头真有误会。

她问:“我父亲逼你娶我?”

“与陛下无关。”他摇头,“是微臣主动要求。

谢柔嘉闻言,一颗心沉入谷底。

她问:“书呆子昨日为何没来见我?”

他沉默良久,缓缓道:“微臣得知他要去见殿下,所以摹仿殿下的笔迹,叫他莫要来。”

“那日在清谈会呢?”

“也是微臣自他口中得知公主会去,所以才借机偶遇公主。”

“裴侍从还真是坦诚!”

眼底浮现出一抹恨意的少女望着他,“裴侍从究竟意欲何为?”

他又将一杯热茶搁到她面前,“是微臣真心求娶殿下。”

“真心?”

谢柔嘉轻“呵”一声,“若是裴侍从肯同本宫说一说,三年前拒婚的理由,本宫就愿意相信裴侍从的真心。”

果然,提及此事,他沉默不语。

谢柔嘉又道:“裴侍从不肯说没关系。不如这样,裴侍从向圣人拒绝这门婚事,那么本宫就相信侍从的真心,如何?”

他仍是不作声。

半晌,抬起眼睫望着她,哑声道:“抱歉,微臣恐怕做不到。”

谢柔嘉望着那对眼,眼圈渐渐地红了。

这一刻她无比痛恨自己从朔方赶回来。

若是不回来,那么,那个陪她听风赏雨观星的少年就在她心里永远不会变!

她宁愿他死在牢里!

她伸出指尖轻抚着那对曾经笑起来风流多情的眼眸,一脸讥讽,“那日本宫在街上遇见裴侍从的外室娘子,她跪在那儿苦苦哀求本宫,想要见她的裴郎一面。”

“也不知那位花魁娘子知晓她的裴郎主动尚公主,该有多伤心。还真是可惜啊,她的裴郎到最后还是选择前程!”

说完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下船。

直到她消失在渔火尽头,一个提灯的白胡子渔翁在甲板上坐下。

他问:“吵架了?”

眉目若雪的男人轻轻揉捏着眉心“嗯”了一声。

渔翁叹了一口气,十分熟稔的在他身旁甲板上坐下,抿了一口葫芦里的酒,“吵架就好好哄一哄,夫妻之间吵架,床头吵床尾和,哪有什么隔夜仇。”

他轻声道:“她大抵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我。”

“那就做些叫她原谅的事情。她缺什么给她买,总能哄好。”

她缺什么……

他突然听过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循声望去,是从半里外的一艘渔村传来。

船上住着一家三口。

应是刚用过晚饭没多久,母亲踞坐在一旁煮菜,

父亲则将自己的女儿抱坐在腿上讲故事。

父亲讲的其实并不好,可怀中的女儿却被逗得咯咯笑,不停地追问“耶耶,后来呢”。

他收回视线,拿了一颗板栗搁进嘴里,随即微微蹙眉。

凉了。

*

谢柔嘉自渔村回来后便直奔皇宫。

她原本是想要请父亲取缔这门亲事,谁知才到紫宸殿门口,就听见父亲与母亲的争吵声。

从小到大,这种争吵声实在听得太多。

谢柔嘉心里本能感到厌恶与害怕,正要走,却听到父亲提到自己,就听了一耳朵。

只听父亲用从未有过的严厉声音呵斥,“若是不嫁,朕便送她去突厥和亲!”

“你若敢不顾体面的再闹下去,朕便废后!”

“……”

“你以为,朕只有一个儿子吗?”

“……”

后面的话谢柔嘉一句也不曾听进去。

她呆呆站了一会儿,默不作声地离开。

文鸢见状连忙跟了上去,正欲劝解两句,却见月光下的少女满脸的泪水。

她走了一路,眼泪悄无声息掉了一路。

前面是一方池塘,文鸢眼看着她要跌到池塘里,忙上期拦住她。

“公主,您别这样!”

谢柔嘉终于停下来,拿着一对蓄满泪水的,亮晶晶的眼眸看向她,“若是国有难,需要我这个嫡公主去和亲换取和平。文鸢,我会去的,信我。”

“奴婢相信!”

文鸢抬手替她擦眼泪,可是却怎么也擦不完。

哭得像个小孩一样的少女抽噎,“可是突厥半年前刚吃了败仗,提出和亲的要求也不过是向大胤示好而已。那突厥可汗老得都能做我阿耶,我是他的女儿,他怎能这样待我!”

文鸢也不知这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父亲,哽咽,“公主,裴侍从眼下未必不是最好的选择。”

无论如何,也去比和亲强!

*

这天夜里,谢柔嘉在文鸢怀里哭到睡着,次日待眼睛消肿以后,便去见皇后。

皇后头疾发作,正卧床休息,见她来,愣了一下,蹙眉,“不是叫你这段日子好好待在庄园里,怎突然回来了?最近宫里没什么事儿,你玩你的就行。”

谢柔嘉打量着才不过短短数日,两鬓之间添了几根白发的母亲,动了动唇,眼泪夺眶而出。

她记得母亲从前最爱美,哪怕与父亲再怎么争吵,都不会放任自己。可如今却为自己,弄成这样。

“好端端哭什么,”皇后伸手揩去她眼角的泪珠,“是不是觉得闷得慌?你不是说还想要回朔方,若是想,明日就回去。这一回等玩够了再回来,只一点,这回多带些人去。”

谢柔嘉闻言,心如刀绞。

她将眼泪憋回去,后退两步,伏地叩拜。

皇后被她这一举动吓到,忙上前搀她起来。

谢柔嘉却不肯起。

她哽咽,“女儿对裴季泽旧情难忘,想要与他成婚,还请母亲成全!”

她这十七年来未曾尽过一份孝心,这一回,她不能叫她母亲与兄长落得个废后废黜,不能善终的下场!

啊,下一章按头结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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