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车飞速行驶在荒原中，车轮卷起地上的砂石，在车后形成了长长的尾巴。

张高明紧张地看向后视镜，一个庞然大物正在追赶他们。

他们在车内只能看见那东西负责前进的两根触手。那触手如同扭曲的线条缠绕在一起，上面遍是眼睛和嘴巴，只是看上一眼，污染值就会增加。

小队已有两人污染值达到临界后精神错乱而被抛下。

车辆的轰鸣声已经到达了极致，但他们在车上感觉到的震动感却越来越强。

那东西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它虽然庞大，但并不笨重，相反，它的速度很快。

和他们一起探索的另外两辆车，已经葬身在那东西的肚子里了，按照它的速度，他们被追上也是迟早的事。

张高明的手心出了些汗，他紧紧攥着方向盘，眼神错也不错地盯着后面那个庞然大物的动作。

污染涌入眼底，他的眼睛和青蛙一样凸出来，疼痛感在警告他，继续这样下去他的眼睛会爆开，但此时此刻，他没有选择。

一个急速的转弯，车上的三人皆被甩到了一侧，但没有一个人发出抱怨。

从后视镜中能清楚看到，刚刚他们所在的位置上留下了一个深坑。

那怪物一击不中，立刻调整姿态继续追击。

油门已经踩到了底，张高明判断着接下来该如何行进，而那污染物此时抬起了两根触手，一左一右，若是拍打下来，他们无处可逃。

车上三人的脸上难免出现了些绝望，等待着最后的时刻来临。

可震动却突然停止了，那怪物停下了。

三人不明所以，朝着后视镜看去。

那东西似是很想继续追，在远处徘徊着，但它却顾忌着什么，不敢将触手伸过界限，慢慢的，终于在他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按理说他们现在应该为劫后余生感到庆幸，但三人的脸色却更凝重了些。

“队长，不然我来开车吧？你休息下。”李高杰主动请缨。

“不。”张高明用力眨了下眼睛，严肃地说：“我们应该是已经到了0 号污染区了，保持警戒。”

其他两人神色一凛，警惕地看着周围。

相较于这一路上的惊心动魄，从他们进入0号污染区开始，周围便一直很安静，除了车辆的声音，他们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偶尔不知道从哪里起了风，带着树枝晃动。

他们耳中听见的是树叶“哗哗”作响的声音，而眼睛却告诉他们，那是挂在树上的污染物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

而那污染物在远处看，极似人类。

弯曲的树枝仿佛是一折就会断裂，雾气浓密的环绕中，枝桠交错，有类似人类指节的东西混杂其中，让人分辨不出那干枯的究竟是树枝还是人的手指。那污染物迎风摇摆，其中混杂着粘稠的污水，滴落在地面上。

更有枝头承受不住重量，被压得很低，从远处看去，那迎风招展的污染物，像是吊在树上的人，又像是站在路边冲他们摆手。

虽然知道这些东西不会动、也不会伤到他们，但三人看见这幅画面，脸色皆不是很好。

而就在这时，远处出现了一个人影。

这种情况下出现看似人影的东西再正常不过，可他们发现，那人影的头上并没有挂着树枝，而且竟然真的在动，白色的衣摆飘起，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他们皆是愣了一下。

“研究院的人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种地方？”张高明皱着眉，自言自语。

没人能给他回答。

“警戒。”他开口。

三人拿出了各自的武器，肌肉绷紧着。

“你好，能搭个顺风车吗？”那人走近了，请敲车窗询问。

张高明上下打量着他。

黑发黑眸，桃花眼被掩在镜片后，眼波流转间自带半分情意，是很容易让人放下芥蒂产生好感的长相。但他的眼神却是冷的，嘴角绷起，透露出不太好相处的味道。

他身上穿着白色的褂子，头发打理得十分整齐，干净得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和他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当然可以。”张高明微笑着答应下来。

“谢谢。”那人上了车。

“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张高明问。

“姜尘澈。”

“好的，姜先生。”张高明十分尊敬地开口：“您怎么会一个人在这儿？负责保护您的人呢？”

姜尘澈的动作顿了下，没有答话，只是用如墨一般的眼睛看着他。

张高明不知道为什么，被这种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他移开了眼睛。

“瞧我这张嘴，抱歉。”他先道了歉：“那些人应该是已经出了意外吧？不知道您现在是什么打算，是要继续深入，还是由我们护送你回基地……嗯？”

张高明的话迟疑了些，他的视线被固定在姜尘澈膝盖上的小猫身上。

“这就是0号污染物吗？这是已经成功抓到了？”他有些惊讶地问。

从上车开始，姜尘澈便一句话都没有说，一直是张高明在自说自话，而这时候，他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不是。”

他的声音如同他的面容，都是冷的。

“这是只猫。”他说。

张高明自然看得出来这是只猫，不过这并不妨碍它可能是0号污染物。

不过既然对方否定了他的说法，那这只猫肯定就不是0号污染物了。也是，虽然0号污染物仍在沉睡，但想想也知道那应该是非常强大的污染物才对，怎么会是这幅样子的。

他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这只猫是你的……宠物吗？”

他斟酌了下用词。

姜尘澈低下头，看着趴在他膝上正在沉睡的小猫，他将手放在小猫身上，淡淡地应了声：“嗯。”

张高明看着那油光水滑的小猫，一看就知道平日间被养得很好。

在这种紧急的时刻，保护他的人可能全都死了，但小猫却没有被丢弃，还好好地活着，只能说，投胎是个技术活了。

若说刚刚他还存着几分希望能攀附上眼前人的心思，现在便突然间全消失了。

他怎么忘了，研究院那群人眼中本就是除了自己，没有旁人的。

“那我们继续探索吧，我们的任务应该是相同的。”他的语气也淡了下来。

“嗯。”姜尘澈回应。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视线并不是很好，张高明无法，便将精神力铺开，这虽然能提升他对周围的感知，但同时也是极其危险的，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时候铺开精神力，如果有人想要将他变成傻子，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

不过这车上都是他信任的人，他也不怎么担心。

“怎么了？”他正专心开着车，便听见了旁边一道略显冷淡的声音。

“嗯？”他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反问。

“你一直在观察我，怎么了？”姜尘澈耐下性子问。

张高明有些不明所以，他注意力一直都集中在周围的环境上。

想了想，他觉得大概是和他铺开的精神力有关，连忙说：“抱歉，我对精神力的控制没有那么好，在观察外面的时候精神力越过你了，应该提前和你打声招呼的。”

“精神力？”姜尘澈重复。

“嗯。”张高明说：“虽然之前刚觉醒精神力的时候培训的人和我们说过，有些人对精神力比较敏感，虽然没有觉醒精神力，但也可以不借助仪器就能清楚地感受到旁人的精神力，但之前没有接触过你们研究院的人，就一直以为这样的人不存在，这才有些忽略了。”

“我们研究院？”姜尘澈又是重复。

“嗯。”张高明觉得这话有些奇怪，随口问：“你不是研究院的吗？”

姜尘澈的手轻抚着小猫，没有答话。

本来只是随口问问，但没有得到回答，张高明的心中“咯噔”一下。

他试探着问：“你不是研究院的人，怎么敢穿白大褂的？”

他的手心渗出了些汗水，他想到了和研究院背道而驰的那个神秘的组织，若是对方不是研究院的人，难道是那些成员之一？

那他们可就危险了。

其他两个人显然也想到了，车内气氛凝滞。

他们攥紧了手里的武器，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姜尘澈的眼神透过后视镜，若有似无地扫了两下后排两人给隐藏在黑暗中的手，好像对他们做的事都十分了然。

他的眼神掠过张高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张高明没有得到回答，心里七上八下的，思考着如何套话。

这并不容易，如果他真的是研究院的人，得罪了对方，那他绝对不会好过。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就听见对方问：“今晚在哪歇脚？”

这是上车后对方第一次主动提问，张高明愣了下，很快说：“看能不能找到个安全的地方吧，到时候我们轮流值夜，就在车上休息。”

“当然，你不用值夜。”

姜尘澈坐在位置上，很久没有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一会儿，他和活过来一样，伸手指着一个方向，说：“那边有可以休息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的？”张高明下意识问。

“看见的。”他说。

“嗯？”张高明有些不明所以，思索了片刻，恍然大悟：“你也觉醒了精神力？”

“你是怎么觉醒精神力的？”他内心的不安更为强烈，紧紧握着方向盘，据他所知，研究院内几乎没有觉醒的人才是。

姜尘澈还是静静地坐着，并不打算回答他们的问题。

车辆缓缓向姜尘澈指的方向行驶而去，氛围压抑到了极点。

张高明铺开的精神力本来是观察外界环境的，这下也没了观察外面的心思，开始有意识观察起了姜尘澈。

对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着，目光不知道集中在哪里，他似是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兴趣，不管是车辆颠簸还是什么，都引不起他半点情绪波动，若不是他胸腔还在缓慢起伏，张高明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个活人。

他开始回忆他遇见姜尘澈时的画面，只觉得和尸骸中爬出来一个活人一样让人惊悚。

他有些心不在焉，精神力滑落到姜尘澈膝盖的小猫身上，希望能从那只猫身上找到对方身份的答案。

而这时，趴在那里的小猫却突然睁开了一只眼，直直地看着他。

和那眼睛接触的一刹那，他如同被什么猛兽盯上了，僵在那里。

那瞳孔是金色的，细长又冰冷。看着他的时候，如同一只冰冷的蛇在他身上盘旋逡巡，那滑腻的感觉让人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张高明从未感觉到自己有如此渺小，在对方的眼眸中，他如同一粒不起眼的砂石，一下子就被看穿了全部。

“你怎么了？”有声音唤回了他的神智。

他回过神来，发现姜尘澈倾身过来，扶着方向盘。

见他恢复了神智，他不动声色将手收了回去，又轻轻在小猫身上蹭了蹭。

“它它它——”张高明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指着黑色的小猫，脸色通红，声音激动。

“嗯？”姜尘澈淡然发问：“怎么了，慢慢说。”

“平静下来，跟着我，呼气、吸气——”

他的声音非常好听，如同夏日泠泠的泉水，让人不自觉跟着他的话语去做。

张高明看着姜尘澈的眼睛，不自觉跟着他的步调走。

慢慢的，他平静了下来。

“队长，你刚刚怎么了？”李高杰见状，赶紧追问：“那只猫有什么不对吗？”

枪已经上了膛。

“嗯？”张高明发出了一声疑问：“那只猫怎么了？”

两人面面相觑：“你刚刚指着那只猫，很激动。”

“哦。”张高明想了想，说：“在末日后就很少见过这么正常的小动物了，刚刚才反应过来，有些激动了。”

这理由显然并不能说服其他两个人，但他们对视了下，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谢谢你刚刚帮我扶正方向盘了。”张高明道谢。

“没关系，应该做的。”姜尘澈依然是平静的语气，窝回了座位上，便不动了。

没一会儿，三人借着月色便看见了姜尘澈所说的，可以歇脚的地方。

那是整排的房屋，房屋的外墙上爬满了藤蔓，像是很久都没有人居住了。但砖瓦却并不破落，甚至像是昨天才建成的。

三人对视一眼，从口袋中掏出了武器。

他们举起武器慢慢前进。

他们没有发现，走在后面的姜尘澈，在看见房屋门牌号的时候，脸色第一次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