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方一开启,三娘便随着熙攘的人流踏出城门,一路向西行去。
脚步坚决,没有再回过头。
远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朝阳初升,将草叶上的露珠映照得晶莹剔透。
她走走停停,眼见路上行人渐稀,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惶恐。
待雾气散尽,日头愈发毒辣。不料天色骤变,乌云翻涌而来。
三娘抬头望天,顿感不妙,急忙抱紧怀中包袱快步疾行。她一边跑一边暗自祈祷,盼着这场雨能来得慢些。
幸而上天垂怜,在雨势转大前,她望见前方有家客栈,连忙奔去避雨。
客栈门外停着几辆马车,拴马桩上早已系满了马匹。想必店内已是人满为患。
三娘在廊下驻足,轻轻拍去衣衫上的雨珠,长舒一口气。
雨声哗啦,水帘如注,寒意阵阵袭来。
她打了个寒颤,拭去额前水渍,迈步走进店内。
“掌柜的,可否容我在此避雨?”她轻声问道。
这客栈不大,厅堂内只摆着四张方桌,此刻空无一人,格外安静。迎上前的是个年约四十的妇人,鬓间缀着几缕银丝,面容慈祥,笑意盈盈。
妇人殷勤地递上一杯热茶:“避雨自是无妨,只是今日客房已满,怕是无法留宿姑娘了。”
三娘连连摆手:“无碍的,我只避雨,雨停了便走。”
其实住不住店于她并无分别。
典当银镯换来的盘缠,一部分买了点心分给揽翠她们,余下的买了干粮,所剩无几。到了长安用钱之处尚多,能省则省。
妇人含笑点头:“那姑娘且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三娘轻应一声,抿了口茶,试探着问道:“您可知这附近可有破庙或山洞?我好寻个歇脚处。”
既住不得客栈,寻个遮风避雨之处将就一夜也好。幸而她胆子大,若换作旁人,怕是早已乱了阵脚。
正当妇人沉吟之际,一阵脚步声自后堂传来。两男两女相继走出。
三娘闻声警觉地转头望去,四目相对,双方皆是一怔。
这不是明记糕点铺的方掌柜吗?他怎会在此?三娘一时语塞。
方掌柜同样面露讶色,率先开口:“这不是贺兰府上的表小姐吗?”
听得贺兰二字,三娘更是无言以对,只得连连摆手否认:“不……不是。”
她忽然忆起曾在贺兰府听明玉提及,明家庄势力庞大,心思难测,绝非善类。
想到此处,她心头一紧。
为何她才出洛阳,他们就尾随而至?莫非是想从她身上打探贺兰徵的消息?可她对此一无所知,更不愿再与他有所牵连。
眼下该如何是好?对方人多势众,逃是逃不掉的。但总要试一试,万一……
三娘攥紧怀中包袱,随时准备夺门而出。
方掌柜察觉她的小动作,当即停下脚步,不再往前。
“姑娘这是……要往何处去?”他探头望了望门外。
三娘紧盯着他的脚步,瑟缩着摇头:“没……不去哪,随便看看。”
妇人插话道:“这地方偏僻,莫说破庙,连个土地庙都没有。最近的客栈也在五六十里外的镇子上,天黑前怕是赶不到了。”
听说她要寻住处,方掌柜立即道:“姑娘要住店?真是不巧,我们人多,方才已将客房都包下了。外面雨大天晚,姑娘若不嫌弃,我们可以让出一间……”
“不必了。”三娘后退一步,果断拒绝,“我急着赶路,雨停了就走。”
说罢,她躬身施礼:“多谢好意。”
“无妨。”方掌柜不顾她的推拒,径自吩咐道,“星罗、星月,你们同住一间,让出一间给这位姑娘。”
身后两名女子齐声应道:“是。”
“真的不用……”三娘还未说完,方掌柜便解释道:“我们只是往来客商,绝非歹人。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往长安去,姑娘不必担心。”
听闻他们也要去长安,三娘稍稍安心:明家庄名声在外,想必不会光天化日行凶。
“你们……也要去长安?”她小心翼翼地问。
“正是。”方掌柜热络道,“莫非姑娘也是往长安去?”
三娘犹豫着是否该如实相告。
“赶了一天路,想必累了,不如坐下用些饭菜再慢慢聊。”方掌柜邀她入座。
恰巧她也饿了,又盛情难却,三娘半信半疑地坐下。
“掌柜的,快将好酒好菜端上来。”
妇人应声下去吩咐厨下。
不多时,热气腾腾的饭菜便摆满了桌子。三娘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从方才与方掌柜的闲聊中,她得知明家庄总舵设在长安,他此行是回去禀报洛阳事宜。
“来,快趁热吃。”方掌柜热情相邀。
推辞不过,三娘只得坐下,却迟迟不动筷。方掌柜似看出她的顾虑,客套几句后,率先举箸品尝每道菜肴,又招呼那两名女子一同用膳。
其中一名女子盛了碗热汤递到她面前,柔声道:“外面天寒,喝碗热汤暖暖身子。”
三娘轻声道谢,端起汤碗犹豫片刻,才小口啜饮。想来应当无碍,她不过是个失了记忆的普通人,若真有什么仇怨,早该遭毒手了。
想通此节,她稍稍安心,与众人一同用膳。
席间,方掌柜忽然问道:“已经见过几面,还不知该如何称呼姑娘?”
三娘一怔,半晌才结巴道:“三……娘。”
她什么都记不起,连名字都没有,就连前路该如何走,都一片茫然。
“三娘?”方掌柜沉吟道,“敢问姑娘贵姓?”
贵姓?这可难住她了,总不能说姓贺兰吧……
出门在外须得处处小心,失忆之事还是莫要让人知晓为好。
三娘思忖片刻,灵光一现:“明……”
几人齐刷刷看向她。
三娘急忙解释:“不是明家庄的明,是小字……家中嘱咐,女子闺名不可轻易告知外人,特别是男子。”
其实是她还未想好化名,只得暂且敷衍。
选“明”字,是因忽然想起贺兰徵的妹妹明月、明玉,又忆起贺兰徵曾称她是府上表亲,这才有了这番说辞。
方掌柜听罢,恍然大悟:“明……看来在下与姑娘着实有缘。”
三娘自然听出他话中深意,是说她名字中的“明”字与明家庄相同。她只得点头附和。
“那明姑娘也是往长安去的?”方掌柜趁机打听。
经此一事,三娘已放下大半戒心,不再隐瞒。
“嗯。”
方掌柜立即接话:“正好同路,不如结伴而行。听闻近来这一带常有山匪出没,姑娘孤身一人,怕是不安全。”
“可以吗?”三娘说出心中的顾虑,“只是我的盘缠不多,怕是付不起……”
“唉,无妨,既是同往长安,多一个人又何妨?只要姑娘不嫌我们这些粗人聒噪无礼便是。”方掌柜笑着打断。
这番话倒让三娘不好意思起来:“那就叨扰了。”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饭后,三娘在星罗、星月的引领下来到客房。送走二人,闩上门后,她长舒一口气,瘫倒在床。
“累死了!
赶了一天的路,又冷又饿,双腿酸软得几乎站立不住。此刻酒足饭饱,平躺在床,才觉得舒坦些。
来不及多想,三娘有气无力地褪去外衣鞋袜,倒头就睡。明日还要赶路呢。
谁知这一觉睡得格外沉,格外香甜。不仅一觉到天明,还睡过了头。
醒来时,窗外已是日上三竿。
“坏了坏了。”
三娘一拍脑门,手忙脚乱地穿好衣裳冲出房门。
却见方掌柜等人正在不紧不慢地用早饭,手下人井然有序地备着马车,显然是在等她。
按她昨夜打算,本要早早离去,不与他们同行。谁知竟睡过了头。
既已如此,三娘只得认命,与他们同行前往长安。
马车上,星罗递来一壶水和几个包子:“方才见姑娘吃得急,想必还未饱。这里还有些吃食,请随意取用。”
三娘抱紧包袱摇头:“不用了,多谢。”
星罗、星月对视一眼,不再多言,各自安静坐在车门两侧。
为防被骗,三娘时不时掀起车帘张望,确认马车确是向西而行,这才稍稍安心。
她打量着眼前二人,鼓起勇气问道:“你们是方掌柜的妹妹吗?”
二人默契地摇头。
星月解释道:“我们只是随行的婢女。”
“婢女?”三娘疑惑道,“婢女……怎能乘坐马车?”
在她这半年的所见所闻中,为奴为婢者出行皆需步行,她们却……
星罗笑道:“我们主子待下宽厚,视我们如家人。姑娘放心,我们绝不会伤害你的。”
三娘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这话听着蹊跷,倒像是特意说给她听的。
此后数日,方掌柜待她格外热情周到,三娘也渐渐放下了戒心。
历经半个月的舟车劳顿,一行人终于抵达长安。
自入城起,三娘便不住探头张望,打量着城中景致。但见街市繁华,人流如织,她却毫无印象。
自己当真是长安人吗?
抵达长安时已是黄昏,人身地不熟,加之方掌柜盛情相邀,三娘推辞不了,只得暂住明家庄。
到得明家庄,暮色已深,明夫人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
方掌柜贴心引见:“这是内子,唤她明姐姐便可。”
三娘微微福身施礼:“过明姐姐。”
“哎哟,不必多礼。”明夫人上前挽住她的手臂,“天色已晚,客房早已备好,先去用些饭菜,好生歇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方才三娘还担心对方会误会自己是丈夫在外结识的女子,此刻才知是自己多虑了。
“好。”
方掌柜怕她不自在,仍让星罗、星月随身伺候。
待三娘走远,明夫人急忙将方掌柜拉入房中。
“像,简直一模一样,只是……”
方掌柜点头道:“不只容貌,连性子也如出一辙。”
明夫人又道:“只是没见她腕上戴镯子,我们要如何确认她是不是四娘?还有她怎会去了洛阳,不如我们……”
方掌柜抬手制止:“不可,万一出了岔子,可是要出人命的。”
明夫人强压下激动之情,双手合十虔诚祷告:“老天保佑,保佑她就是四娘。”
贺兰徵已经在来到路上了,下章出场。
末尾的没有打错,四娘是她原本的身份,三娘是她现在的身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结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