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给我安顿在一处铺在地上的席子上，倒也不算他们苛刻，而是他们家里人多，地方也不大，那已经是……给我挤出来的一个位置了。”

“可是不知道怎么了，我一躺下，就开始流眼泪，或许是委屈吧，明明我也有家，可却不敢回去，明明我很困，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却根本不敢闭眼，一闭眼就会恐慌，流泪，气短心慌。”

“或许旁人都希望能够在梦中再遇上亲人，可我却不敢，因为我怕他们说我不孝，是个胆小鬼，连每日的供奉都省了去，只因为我早已经将他们的那间屋子锁了起来，谁也进不去。”

“其实最难受的还得是自己独居的最初日子，每一天一睁眼我都感到恐惧，明明上一秒我还能吃着东西，可是下一秒，眼泪就留了下去，掉在食物里，最后，我只能混着它们一起塞进嘴里，当时的我，应该尝不出什么味道来了。”

“因为我知道，娘亲走了，我彻底变成了孤儿。”

“那时，你可对未来，有所害怕？”春惊蛰低声问他。

夜添衣想了想，还是摇摇头：“当年还是太过年幼，并没有那些太过遥远的设想，只想着心里的那些事，连吃饭都只是蹭邻居家的剩饭，直到……我后来学会自己给人做工，买菜做饭才好了些。”

“不过……还是没有想过未来。”

夜添衣突然抬起头，看了春惊蛰一眼，心里自言自语道。

可是后来你来了，我竟然也会开始想，明日该做什么菜，还有，等到秋日时，迟来镇里卖的特色果子，你会不会，也像其他的小姑娘一般，喜欢它的味道？

秋天的果子，它的味道很是香甜，虽然自己往年，总是匆匆路过贩果的摊子，不曾驻足，也不曾舍得花钱去买并不能饱腹的果子。

但是……

夜添衣悄悄看了身边的春惊蛰一眼，在心里说。

你若是喜欢，我会去给人做工换钱，买给你的。

原本，我只想平静渡过这一生，可是如今，我起了贪念，所以，你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自己在遇上她之前，日子过得简单乏味，却从未觉得这有何不好，可偏偏，他遇上了她。

他带着侥幸想，她是不是，就不会离开了。

可是他知道，他不能这样去想，而她也不会如他所想的那般，留在这小小的迟来镇里。

因为他不足以，让她为他停留。

……

清茗神尊近几日不知去了何处，他刚回神殿，就看见秋分夜在他的神殿外徘徊。

没过多久，春惊蛰竟自己从清明殿里走了出来，朝秋分夜走去。

看着前面的秋分夜和春惊蛰两人并肩而行，清茗狠狠的皱起了眉头，清友却恰好在此时匆匆赶来，说要来与他汇报神界近日与妖界的各种麻烦。

他站在殿门外，看着那边关系明显就极好的两人，心仿佛跌入了冰窖，有些站不稳。

听见清友的催促，他慌张的挪开视线，收起了脸上的表情，随着他离开了。

这边的秋分夜满心欢喜地朝着春惊蛰靠去，嘴上连忙道。

“惊蛰，这是你爹让我给你带的，说是……”还没说完，就被春惊蛰打断。

“我爹？”

“你又去见我爹了？”春惊蛰抽了抽嘴角，这家伙，倒是比自己还来的勤快。

难怪赋华衣总知道他的许多事，合着是他自己去在赋华衣面前说的。

想来是赋华衣一个人在殿里久了，也不嫌弃他唠叨。

之后又是一番秋分夜激动的自说自话，春惊蛰只是默默的在听着。

秋分夜见春惊蛰脑袋上的辫子乱了，低头犹豫了一会儿，好不容易鼓起胆子想要抬手给她整理，可春惊蛰感觉到之后，连忙后退了几步。

她开口就想要拒绝，可她自小和秋分夜一块儿长大，实在不知该如何措辞。

总不好直接对他说，这一切都是你的一厢情愿，固执己见，那该多残忍。

她背过身去，眼睛转了转，还没等她想好要说什么，就突然感觉到腰间被一道力量束缚。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他从后面抱住了。

恰在此时，远处神界通天阁的梵音传到了这里，神圣中带着让人清醒的力量，却根本叫不醒他。

春惊蛰又是无奈又是气恼，终于还是忍不住握拳朝身后袭去。

“秋分夜，你长本事了，竟然敢占我的便宜！”春惊蛰眯起眼睛瞪着他，周身仙力越发强烈翻涌。

两人虽然自小就玩在一块儿，但终归是春惊蛰更胜一筹，总是能使唤着他做这做那，如今她修为远胜这些年只顾着种地的秋分夜，在他面前自然更是威武。

秋分夜尴尬的挪开眼睛，讨饶道。

“惊蛰莫要生气，是我不好，是我冲动了，我这就走了。”

春惊蛰见他离开，自己却也没有回清明殿，既然出来了，不如顺带着也回家里看一看。

……

等春惊蛰半夜回到清明殿时，一进殿里就瞧见了坐在不夜侯下的清茗神尊。

她看着他孤独坐在不夜侯下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山河都随他变得寂寥。

神界第一，清明神尊身上从不见心高气傲的情绪，仿佛一棵稳重的罗汉松，却也脆弱的仿佛撑不起一场狂风暴雨。

固有挺拔之姿，却也没有人会知道他的脆弱。

天那么高，她够不着，强大如他也够不到，为人为神，终归都会遇上属于自己的无奈。

只是不知，他遇上的，此刻又正在为之烦恼的，会是谁？

清茗神尊听见声响，微微偏头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太过复杂，吓了春惊蛰一跳，比自己小时候和秋分夜在外边玩到半夜回家，被赋华衣抓住时还要心惊。

她低头暗想，早知道，就明天一早再回来了，至少那时进出的人多，他也有公事要忙，顾不上自己。

春惊蛰想要回自己的阁楼里去，期间路过坐在树下的清茗神尊时，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两个人的沉默，为这黑夜，添了些斑驳。

而清茗神尊的心情，也随之被笼罩上一层阴影。

“你今日，去了哪里？”他带着压抑的声音突然在深夜里响起。

“神尊为何要打听这个？”春惊蛰没打算回答，但也停下了脚步，背对着他。

“那你跟秋分夜在一起做什么！他要带你去哪？”清茗的语气明显带着情绪。

今日他那些心里的感情被压抑了太久，眼下终于冲动的爆发了出来。

她的一举一动，都能够勾出他曾在凡间被她抛弃的那些折磨他的记忆。

他原以为，她不会再回来了……

“那你说，你一直随身带着的那条发带，究竟是谁的！”

清茗神尊突然伸手一指她的袖间，他早已经发现了这东西，只是一直不愿开口问她。

他不想，甚至是不敢，知道让她放在心上的那个人，是谁。

因为他不但会嫉妒，还会心痛。

清茗神尊看着她袖口露出的一角蓝色，不由得想起每次秋分夜出现，似乎都是穿着一袭蓝色仙袍。

“这是小仙的私事，神尊为何如此执着于一个答案？”

清茗神尊此刻就站在春惊蛰跟前，但她却突然觉得他很远，最后还是他打破了气氛，故意带着无所谓一笑。

“是啊，确实与我无关。”

清茗看着自己神殿附近四散悠然的沉云，又俯视着混杂吵闹的凡界方向，他有些怔然的想。

自己的这份爱意，太过漫长，竟已经过了二十载。

可她却浑然不知，夜添衣最初对她，也是像秋分夜这样炽热的。

但她当年也从未说过喜欢自己，倒也算不得始乱终弃，一时之间，倒也无法就此对她怨恨什么。

他转身就离开了这里，只留下春惊蛰留在原地，手里抓着那条发带发呆。

她之前没有解释，是因为，她并不想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夜添衣。

他已经不在这世间了，又何必提起？去说这些不曾圆满的遗憾？

这发带是她曾经想要送给夜添衣的，可没有想到，那一天，最终还是没能送出去，而那一天以后，也再没了机会。

清茗神尊自己回了寝殿，却依旧立在窗口前望着阁楼的方向。

她喜欢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为何会收藏着那样一件男子的饰物。

难不成真是那秋分夜的？可若是春惊蛰真心喜欢他，以她的性子，不会对秋分夜是这样的态度。

想起秋分夜看自己的眼神，清茗只感受到了他的敌意。

一阵胡思乱想之后，清茗只觉得自己血气翻涌，心情更是不好了，一道力量击向了窗外的不夜侯。

不夜侯因此迅速散发出强烈的生命力，没过多久，清茗才觉得体内沸腾起来的怒气下降了不少。

他恢复了冷静，起身走向她如今居住的阁楼。

等他走上阁楼之上时，才突然发现，春惊蛰早已经消失了，那上面，根本就没有春惊蛰的气息。

他一个人站在空空如也的房间门口，失神了很久很久。

终于最后在心里呐喊。

春惊蛰！你又骗我！你到底还要去哪里！

为什么就不能在我身边，哪怕只是最近这些日子也好！

凡间的夜添衣你不喜欢，如今的你，依旧不愿陪着本尊。

他脸色挣扎，心里的痛苦让他无法再自欺欺人。

清茗神尊跌跌撞撞的一个人走到了不夜侯树下，叹了口气，仰头看着上面的枝杈发愣。

一时之间，竟有些连自己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活在了前世，还是此时。

而自己此时，是夜添衣，还是清明神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