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华衣反应最快，一挥手就划出一道屏障，将这无匾殿里所有晾晒在外的布都罩在了其中。
随后他扭头看了春惊蛰和清茗神尊一眼，悄然无声的离开了这里。
一场意外的雨，暴露了春惊蛰，也让春惊蛰和清茗神尊不得不直视对方。
在看见他低垂着眉眼看向自己时，春惊蛰只觉得自己的心好软，好似触碰到了什么，就要化开了一般。
那种与爱人久别重逢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欢喜雀跃。
春惊蛰见自己既然被他发现，就尝试性的朝他走出一步。
却不想，惹来清茗的蹙眉疑惑。
为何是这个反应？难道，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认出了他？
难怪……
春惊蛰的心突然就冷了下去。
既然如此，她没有再犹豫，而是选择了当作不知。
一切不知，不知他是曾经凡间的夜添衣，也不知，他有意对她隐瞒。
她可以等。
清茗没有问她这几日都去了哪里，只是平静下来后开口问她。
“你可愿跟我回清明殿？”
这句话一出，春惊蛰愣在了原地，看着他的眼睛不说话，思绪却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初得知他死讯时的时候。
……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
春惊蛰扒着对方的门，忍不住语气哽咽，其中甚至带着害怕。
她此刻只觉得脑袋中又是恍惚又是胀痛，仿佛对这个回答十分的不愿意接受。
邻居见了她这模样只是表情复杂了一瞬，随后倒也没有隐瞒的告诉了她所有。
“我们这些邻居也不知道，还是……才发现了他。”
她自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接受这个事实，只记得她一个人呆呆的站在夜添衣家小院的门口。
因为已经知道里面不会再有人出来开门迎她，所以这推门而入的动作，才让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再轻易做出来了。
之前的每次归来，都可以确信里面会有人等着自己，可是她没有想到，这凡人的寿命，竟这样短……
短的让她措手不及。
再无告别的机会，就这样直面了与他之间的天人永别。
……
“罢了，你若是不愿，我不会……”
清茗神尊尚未说完，就见春惊蛰自行唤了云来，往上一跳便离开了，看着似是要往西边去。
春惊蛰此刻心中复杂，神界带着灵气的风不断刮在她的脸上，却根本无法让她心里的狂风浪潮降下分毫。
原来，自己一直执着寻找的所爱之人，其实一直……就陪在自己身边？
可究竟为什么，他不愿和自己相认？
春惊蛰回了清明殿后就一个人来到了不夜侯下独坐。
“这几日，仙子可是已经找到答案了？”
春惊蛰没有回头，因为这独特的少年音，已经告诉了她来人是谁。
她低着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的低声问。
“你了解他吗？”
少年笑了：“你或许了解凡间的那个凡人，但清茗神尊可和他不同，你若真想要了解他，不如跟我去一个地方？”
春惊蛰没有犹豫，站起身就跟他离开这里。
少年没有去得太远，而是去了她上次误闯入屏障时，曾经见到过清茗心境的地方。
春惊蛰跟在他身后，看着少年慢悠悠的步子，心里发觉，似乎少年对如今的情况并不意外，看来，他确实很了解清茗神尊。
“仙子可曾想过，他并不笨，或许，早就已经发现了你的异样？”
“你有没有想过，他只是在故意装作没有发现？”
“他闲时，总是会遥望着人间，看凡间黄昏时灶房升起的炊烟，看春日迟来镇郊外的油菜花田，可他下凡历劫前不是这样的，他对人间并没有什么兴趣。”
少年负手在身后，边往前慢慢的走边说：“清茗他或许善于隐藏，但仙子你，看起来可并不擅长于此。”
“清茗神尊也是一个，很敏感的孩子啊。”
春惊蛰看着他年轻的面庞，突然摇头笑了笑，看来他的年龄也不小了，清茗几千岁的神龄，在他眼中，却也只不过是一个孩子。
“他并不逃避那夜添衣的记忆，他也并不怨恨你，或许他真正在逃避的，是自己。”
“我是他亲娘赠与他的一件神器，到他手上前我便已经长出了器灵，他是我看着长大的，除了他的爹娘，这三界，只有我最为熟悉他，我知道他回归神界后，曾度过了一段艰难的时光，我把那些时日他写的东西都收集了起来，这上面是他写的一些东西，都说字如其人，不如你瞧瞧，可否看得出他那时的心境？”
少年张开一只手，下一瞬，一叠纸张出现在他手里。
春惊蛰接过来一看，上面的字笔锋看着锐利极了，似乎写出它的人，情绪十分激动。
“清友曾与我说过，清茗神尊他从不饮酒，唯有清茶不让人醉……”
少年却在此时接话：“或许正是因为这份自制力，才让他无法真正的做自己，只能当这九重天之上的清茗神尊。”
“他是有自己的责任，但并不代表，他需要为此放弃自己的自由，这是我的上一任主人，清茗他亲娘澹妆亲口说的。”
澹妆……春惊蛰听到这个名字，心跳却漏了半拍，为何自己对这个名字，有些熟悉感？
“有些话，身处其中时，你是真的说不出口的。”
“而有些疼，也是不敢告诉别人的。”
“你瞧，他今夜怕是又要在那不夜侯下，一个人孤零零的过了。”少年指着晚春惊蛰一步回到清明殿的清茗神尊，叹气道。
“还有……这个……”
少年突然伸手一指春惊蛰的衣袖，随后春惊蛰藏在袖间的蓝色发带就被他带出。
少年促狭的看向春惊蛰，随后又眯起眼睛笑了。
“若是我没有猜错，这本就是属于他的东西，你准备何时亲手送给他？他可是惦记了好久，既然你已经知道了真相，也是时候送给他了，神生漫长，莫留遗憾。”
“他不愿在你面前再做夜添衣，并非是因为对你怨恨，而是……”
少年突然扭头，看向了春惊蛰，没有再说下去。
春惊蛰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却只看见他的身形逐渐消失在自己眼前。
他要离开了，只留给她最后一句话。
“清茗的内心究竟如何，只能等仙子你自己去主动找寻了。”
……
神界南边，耕耘殿。
耕耘殿里尽是一望无际的土地，在这神界南边占了极大的一块地方，其间又被划分为各种耕种目的，秋分夜因为春惊蛰喜食瓜果，所以常在瓜果那一片劳作，而他爹则是负责掌管五谷区域。
人间尚有些喜欢归园田居的凡人，但神仙界里却少有喜欢田野趣味的，所以这耕耘殿里来做客的神仙并不多。
秋分夜此刻正扛着锄头在自家神殿里培育新瓜果品种，突然听得隔壁有人叫他的名字。
“秋分夜，你在哪儿？”
“赋叔叔？”弯腰干农活的秋分夜听到是赋华衣来了，眼睛一亮，连忙直起身子朝隔壁回话。
“赋叔叔有何事？秋分夜在这儿呢！”
“我刚给清明殿的三位仙君做了三件新的仙袍，不如你代替我跑一趟，给他们送去？”赋华衣也朝隔壁扯着嗓子喊。
秋分夜一听，眼睛都亮了，连忙把手里的锄头往旁边一扔，就冲了出去。
近日春惊蛰一直都待在清明殿里，秋分夜见之前清茗神尊对自己总是莫名敌对，倒也不敢频繁上门去找，眼下终于有了光明正大的机会，秋分夜自然是心里欣喜，他此刻真是恨不得立马取了仙袍去清明殿找她去。
他法力不济，无法瞬即太远的距离，只好朝着无匾殿的方向慢慢腾挪。
为了不踩到他刚种下的瓜果苗秧，对一般神仙来说不算远的距离愣是被他用了更多的时间，施了好几次的瞬移才来到耕耘殿和无匾殿之间的位置。
两个神殿关系极好，只有一墙之隔。
“秋分夜啊，你过来吧，莫要耽搁，清明殿的仙君事情多，尽早送去。”
秋分夜听了赋华衣的话后，迫不及待地上了墙。
他有一个秘密，他从十岁仙龄起就暗恋住在隔壁的春惊蛰，她年幼时，她爹赋华衣会教她弹琴，而她弹起琴的每一个夜晚，他都会幻想有一日她会只为他一人弹奏。
原本等着她长大，他就会上门提亲。
可谁知她却开始下凡接任务，于是他就开始了漫长的等待，并拒绝了所有对他有意思的女神仙。
秋分夜上了墙就往下一跳，险些冒犯了赋华衣的脑袋，赋华衣被他吓了一跳，没好气的教训他：“你这小子，怎么如此毛毛躁躁……”
可刚开了个头，赋华衣却不忍心再说了，他看着眼前一袭青衫的傻小子秋分夜，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生于耕耘殿，生辰又在秋分日，所以他和植物一样，都喜欢阳光和雨水，也偏偏是这样的他，却陪着春惊蛰在忘川那样的苦寒之地待了近十五年。
这傻小子的心思，连他赋华衣都看得一清二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