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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整个韩府热热闹闹,到处是来来往往送贺礼的宾客。
照例是吃席。
时令蔬果,熏得嫩嫩的果香烤鸭,蘸了酱料的薄片灯影牛肉,涂了蜂蜜的烧烤羊腿,炖得透亮的燕窝银耳羹。
越轻轻只管吃。
反正今日的宴席,比过年时的还要好上许多,就算只挑素菜吃,那也是熬了十碗鸡汤酿成的“上汤碧玉翡翠白玉羹”。
啧。
光听名字就复杂得很。
也照例是坐在庶子庶女这一桌。
三房的胖子哥哥,照旧边吃边嘴碎。
“啧啧,国宴我看也就这档次了!”
“想我去年生日,才吃了啥?”
“一碗面!”
“没了!”
韩如意笑起来。
“哥哥你先考个举人再来说话。”
胖子哥哥偃旗息鼓了。
“考什么考。”
“读得再好,反正比不上人家韩世子咯。干脆不比咯。”
“哎呀,比吃的可不是哥哥你赢了?”
“韩世子看着就瘦,哪能比得上哥哥你一身肥膘!”
韩如意笑得不行,胖子哥哥气得咬牙切齿。
“如意妹妹,你送的礼,人家说不定嫌弃死了。”
“直接扔了呢。”
“怎么?”
“你还指望他会随身戴着呢?”
胖子哥哥忍不住讥讽起来。
“……”
韩如意果然被戳到痛点,顿时住嘴。
韩明月那胳膊肘轻碰她,劝慰起来。
“如意妹妹,你急什么。”
“反正这么多人送礼物,韩世子也只会把冰蕊姐姐的礼物当回事。”
“当然了。”
“依我看,他捧着韩冰蕊也是装装样子罢了。”
韩如意不满地撅起小嘴,恨恨说。
“韩冰蕊这个不要脸的,上次居然还敢给韩世子吃闭门羹!”
“整个韩府都传开了!”
“居然要韩世子给她小心赔不是!什么玩意儿!”
韩明月竖起手指,比了一个嘘。
“小声。”
“你听。”
“老太太也在说这事儿呢。”
越轻轻夹了一筷子水煎鸭,本来吃得满口生香,一听“闭门羹”的事,忍不住好奇,也望向了主桌。
主桌上,一头银丝的老太太,正不轻不重数落韩冰蕊。
“冰蕊呀,我的好孩子。”
“清零他如今公务繁忙,好容易休沐一日,你让人家一大早风霜寒冷的吃碗闭门羹,又是什么意思?”
韩冰蕊嗔怪看一眼桌子对面的清冷少年,嘴上却是不依不饶说。
“哎呀,哪有!”
“我哪敢冷落韩世子呀……下人们乱传的,老太太你也信呢。”
“我熬夜画费了多少稿子,才得了如今这一幅‘孔雀翎贺寿图’,我心疼韩哥哥都来不及呢。”
一句话,轻轻巧巧就揭过了。
全赖在下人们头上。
老太太望着那一幅无比精致的孔雀图,忍不住点头,满是皱纹的脸色露出满意之色。
“论手巧,还是我家冰蕊好。”
“清零你评评,今日最喜欢的贺礼,是不是孔雀图?”
这话说得。
几乎是答案写在谜面上。
韩清零却只是淡淡扫过孔雀图,口齿清冷说。
“孔雀图,若是刺绣就更好了。”
一句话。
直接将老太太脸色弄垮了。
韩冰蕊赶紧打圆场,笑着说,“原来韩世子是偏爱刺绣的?我赶明儿再绣一个就是了。”
庶子庶女这一桌,看热闹不嫌事大。
马上就窃窃私语起来。
“活该。”
“让她逼人家韩世子道歉。”
“现在被嫌弃生辰贺礼不够好了,嘿嘿。”
韩如意低声嘲讽起来,十分得意。
“哎呀。”
“如意妹妹,你这就不懂了。这叫小两口打打闹闹,夫妻乐趣呢!”
胖子哥哥立即反驳。
“夫妻什么夫妻?”
“还没成婚呢!”
韩如意回嘴。
胖子哥哥一眼窥见她心思,笑起来,“就算韩冰蕊是钦定未婚妻,你与明月妹妹多打扮打扮,多露个脸,将来当个贵妾也不错嘛。”
“韩世子总不能只娶一个世子夫人,不娶妾了罢?”
这话。
确实是大实话。
但韩如意可以这么悄悄想一想,却不能容忍被当众说出来,一下子踩了胖乎乎的脚,碾了一下。
“哎哟哟哟。”
“救命啊。”
胖子哥哥疼得嗷嗷直叫。
越轻轻看得可羡慕。
虽然都是庶子庶女,可他们兄弟姊妹感情真好。
她脸上露出温馨之色,却被韩如意看在眼中,完全误解了。
“轻轻妹妹,你笑什么?”
“你娘是给你爹当贱妾的,你将来估摸着也差不多。”
韩如意以为,越轻轻是和胖子哥哥一起嘲笑自己,就算怎么努力,将来也不过是当一个贵妾。
因此。
说话分外刻薄。
越轻轻一下子怔忪,脸色惨白,筷子滚落。
“……我没笑啊,如意姐姐,你误会了。”
她声带哭腔,委屈解释着。
却完全无法反驳第二句刻薄言辞。
生母惊艳漂亮,却只是爹爹的贱妾。这是事实。
她无法反驳。
更不想拿出来反复说。
“哎呀,你们把轻轻妹子都吓哭了!”
“来!”
“哥哥给你擦泪!”
肥腻腻的猪爪就要身上来,胖子哥哥急着要替越轻轻抹去脸上的泪珠。
越轻轻吓得不行,慌忙后退。
胖子哥哥哟了一声,“还嫌弃我了?”
“啧啧。”
又不小心看到她侧脸,赞叹起来。
“轻轻妹妹脸上倒是彻底好了,没了红斑,果然是个娇滴滴的漂亮妹妹。”
越轻轻心中感慨。
好险。
这胖哥哥好歹说的是“漂亮妹妹”,没说“漂亮美人”。
调戏意味没这么浓厚。
她胡乱说一句“哥哥谬赞了”也算糊弄过去了。
桌上打岔了一阵。
韩如意总算没再来找她麻烦。
饭后。
戏班子来唱戏。
老太太让今日寿星挑选,韩清零就点了一出《女驸马》,老太太觉得十分莫名。
“怎么点这出?”
“这么多贺寿的戏码不点?”
韩冰蕊跟着笑起来,“我小时候与清零哥哥说笑呢,说我学问这么好,不去考科举可惜了。”
“万一中了状元,岂非是女驸马了?”
老太太这才眉心落下一个宽慰笑容来,拉着韩冰蕊的小手,说。
“清零这孩子,别看他嘴上不说。实则是个有心的。”
越轻轻听着一老一少说笑,不知怎么想到小男孩偷来话本给她看。
窦娥冤。
白蛇传。
女驸马。
她说好看,口齿生香那般好看。
“最喜欢就是女驸马了。”
“窦娥冤太惨了,白蛇传水漫金山看着热闹,其实人妖殊途也是凄凉。”
“唯有女驸马最轻松有趣,随随便便就能中个状元,娶个公主,看着可好。”
没乐多久,韩府就查抄话本。
说是有人带坏了小孩子,怎么能看这种三教九流的杂书。
越轻轻替他顶罪,非要在每本书脊上写一个“轻”字,硬是说是自己的。
这事惊动了老太太。
老太太看着小小的绿萝裙小女孩,抱着一堆杂书,也不好当真管教,毕竟只是来避暑的小客人。
“烧了罢。”
三个字。
不轻不重。
但从此以后。
每逢酷暑,她就不再来韩府避暑了。
越轻轻胡思乱想着,那头热热闹闹戏已经唱了一大半,酒过三巡,她头脑微微发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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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席散了的时候,越轻轻独自往回走。
她的丫鬟今日照例要管酒嬷嬷。
酒嬷嬷多病,且是半疯的。
除了除夕那日,喊了丫鬟来撑了场面,平日越轻轻尽量不麻烦人家。
走到回宴亭,见到一抹清冷身影拦住她。
“妹妹?”
“礼物呢?”
韩清零伸手,手掌白皙修长。
“……”
怎么会有人明晃晃来讨要礼物的?
越轻轻摇摇头,尴尬说。
“没来得及筹备。”
其实不是的。
是韩如意叉着腰,指着她说,“两份荷包我们拿走了,你不许送刺绣,免得让他看出不是我们绣的。”
韩明月干脆说,“韩冰蕊丫鬟都嫌你事多呢,你还是什么都别送了,惹恼了韩冰蕊,你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越轻轻说好。
她只能说好。
韩清零望着她手腕上露出一截胭脂红色珊瑚手串,忽然轻笑说。
“我要这个。”
居然还明抢么?
“这是生母送我的……”
越轻轻立即摇头,“而且很便宜,不值钱的。”
“别让我说第二次。”
韩清零眼眸一沉,抓起她的手腕,硬生生褪下她手腕上珊瑚手串,冷笑着说,“姑姑改嫁了,早就有新的儿女了。”
“你惦记着她做什么?”
……!!
生母改嫁,重新生儿育女。
她当然知道啊。
但何必非要鲜血淋漓说出来,让她难堪呢?
唯一的念想都不能留给她么?
越轻轻眼睁睁看着他抢走手串,却只能咬着下唇,勉勉强强说,“……你要是玩腻了,再还给我好不好?”
“不会腻的。”
韩清零眸光一闪,仿佛意有所指,似笑非笑望着她。
越轻轻再迟钝,也听出他一语双关,一下子捂住心口,倒退一步。
却听到身后响起一声甜腻娇斥声。
“清零哥哥?”
“你在这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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