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疯了？”道修随意问道

乞丐谄媚笑道：“嗨，你说我们都是道上的乞丐，他倒好，不讨钱，不讨饭，只讨打，你说说谁愿意打死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不是给大人们找晦气嘛？”

道修听罢，放开乞丐，“走瞧瞧去。”他们走了几步

那乞丐暗中使了一个眼色，周围所有的乞丐抱住了他们的脚，祈求道：“道爷，您若是有意施善，就行行好吧，那个疯子可不配得到道爷的好处。”

道修们嫌弃地抬脚，有人道：“走吧，此地真是晦气。”

“罢了，想来那人胆大包天，也不会沦落至此。”

“我们走！”

他们灵力震开乞丐们，离开时还弹了弹道袍上的灰，仿佛那些是看不见的晦气一般。

人一走远，先前那位被拎起来问话的乞丐被其他人问道：“大哥，那个新来的，我们为什么要替他掩护？”

“就是，大哥能容忍他落户破巷已是格外开恩，今日他引来仙台道修，大哥居然还替他掩护，那人也不知说声谢的，真是狼心狗肺的疯子。”

被称为大哥的乞丐抬手稳住众人，道：“都别说了，这个道上的谁都不容易，再说了那些仙台道修人面兽心，他们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记住了吗？”

“都听大哥的。”

其他乞丐说完便散了去，有的捧着破碗上了街道，有的则看着墙小憩片刻，有的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着中州各户人家里的闲事。

乞丐大哥则是整理了破烂不堪的衣襟，方才被那道修给弄乱了，说是整理，但其实也没什么变化，只是心理作用罢了，仿佛这样他就不再低人一等。

他背着手朝角落里的那人走去

那人是前不久刚来中州地界，乞丐大哥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被人按在泥地里打得半死，他虽然落魄至极，但乞丐大哥不难看出他身上的气质非常人能比，出于好奇和同情，他将他拉出泥坑。

可他非但不感谢乞丐大哥，反而怒目直视，恶狠狠道：“谁让你多管闲事的？”

乞丐大哥过后找人打听了一下，才得知那日他之所以被人打成那样，都是因为他居然说那位快要成道的人不是辞暮欢仙子，仙子骗了世间所有的人。

不得不说，他确实是个疯子，只一个凡人，还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乞丐，竟然敢污蔑传说中得到神器的仙子，不是疯子是什什么？

在乞丐大哥看来，他无疑是在寻死，后来多次见到他，不是在挨打，就是在挨打的路上，他好像就希望被人活活打死一样，乞丐大哥看不过去，将破巷子的角落留给了他

“新来的，你是不是偷了仙台道宫的东西？”

那人不动，也不回答，伏动的肩头倒是停了下来

乞丐大哥蹲在他身边：“你肯定是偷了别人的东西，才让人找上门吧？”

“怎么？你不是想被打死吗，如今怎么躲在这里不去寻死了？”

那人终于缓缓抬起头，一张脸轮廓清晰硬朗，应该是一张好面孔，只是近来似乎越来越瘦了，两只黑乎乎的眼睛混沌不清，眼眶深深地陷下去

乞丐大哥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只粘了灰的包子，递给他：“给？死有千百种方法，饿死是最不值的一种法子，听说饿死的人会把饥饿的记忆带入下一世，很痛苦的。”

这一次，他终于开口说话了，撕裂的嗓音暗哑无比：“为什么？”

乞丐大哥讶异地瞥眉：“什么？”

宁则看着身前那只不知道沾了多少污垢的包子，有些茫然：“为什么帮我？”

乞丐大哥忽而笑得胡须颤动，他将那包子强行塞入他怀里：“你觉得我是在帮你，可我不觉得，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而已，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宁则怔怔看着他，这是第一次他认真看这个乞丐，平平无奇，毫不起眼，甚至胡须边还挂着不知何时剩下的一粒米饭，那颗米粘在他的胡须上，已经有些变黄了，而在他眼里宁则也看见了和他一样的自己。

他黯淡地低下头，手里抓着那只包子，一点都不松软，一点肉香味都没有，可就是这只包子让他热泪盈眶，鼻子酸胀。

乞丐大哥语重心长道：“小疯子，我们虽然是乞丐，那些仙台道修确实狗仗人势，但你若是偷了人家的东西，那可是你的不对，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偷东西，我们这个巷子的兄弟都是凭本事讨饭的，从不偷不抢。”

他站起身，道：“吃了这个包子，就把人家的东西还回去吧！”

宁则紧紧捏住包子，蓦地咬牙道：“我没有！”

乞丐大哥顿住脚步，略有些惊讶地回头：“没有？那他们为何？”

宁则闭嘴不答

乞丐大哥是见多了各色各样的人，自然看出了他窘迫的神色，再一联想到他似乎这些日子格外关注那位暮欢仙子的事情

他惊讶道：“不会吧！你、你不会跑去蹲人家的墙角了吧？”

众所周知，暮欢仙子府邸有一个狗洞。

乞丐大哥吞咽着害怕的口水，“你……”指着他好半晌，扣住他的手低声骂道“当真是疯了不成？”

一提及此事，宁则心里就百般不是滋味

他看见院子的一幕，气得用拳头砸拳，本来他觉得此事与他无关，他应该离开的，但是不知为何，他的身体比他的理智先做出选择。

他从那个狗洞处钻了进去，因为那个洞口很隐蔽，宅子又是临时居住，所以竟然没有人发现他

于是宁则就溜进了宅子里

屋内的具体情形他无法窥见，也不能离得太近，屋内的声音也全然听不见，但是他真真切切地看见了那两道交缠的人影。

那样亲密无间，像极了从前的他和小瓷。

乞丐大哥骂出这一句后，低头错愣地看向他的手，抬头时满头大汗：“你怎么这么烫？脉象也这么虚弱？”

宁则像是耗尽全身力气，支起的眼皮缓缓阖上，头一偏倒向了乞丐大哥

乞丐大哥忙不迭地接住他，“喂，小疯子，你怎么了？醒醒！”

他这才发现，这个疯子浑身都烫得跟块烫铁似的，难怪方才他一直低伏着头，还以为他是在害怕，没想到竟然是烧糊涂了。

宁则自打离开无静海域后，日日都被梦魇缠身。

他又做了那个可怖的梦

梦里，他还是从前那个宁则，天象预兆神火即将降临，漫天仙霞，火光滔天

落日下，一席浅粉色长裙的少女，犹如天际最温柔的那抹彩霞，她浅浅笑着，眼眸里没有天地，只有他一个人，朝他伸出一只纤纤玉手。

“小瓷？”宁则喃喃换着她的名字

“师尊，你回来了，带我去看看世界好吗？”

宁则的心在一抽一抽地疼着，她是那样的期待，那样的娇羞动人，叫人无法拒绝，他看见自己的手缓缓抬起，指尖相碰，他方释怀地笑道：“小瓷，为师带你走。”

少女眸子明亮，笑得欣喜又怯怯的，扑进他的怀里：“师尊，你真好，我好喜欢你呀。”

宁则喉结滚动，他嗓子肿胀，鼻尖微软，眼睛干涩地疼痛，他一脸绝望地拥住她，想要说些什么，却如鲠在喉，怎么也无法开口说话

怀里的气息骤然变得滚烫

他像是早已预料到般，睁大了双眼，眼睁睁看着明媚娇羞的少女变成了一个火人，却无能无力

她面目全非，浑身长满了火泡，每一寸肌肤都被烧得不成样子，哭着向他伸手：“呜呜，啊，师尊、师尊我好疼啊，小瓷好痛，小瓷错了好不好。”

她的哭声依旧让他痛不堪言，“师尊…呜呜…小瓷真的错了。”

宁则无数次梦到过这样的场景，他尝试过补偿，尝试过阻止，可是无论他作何选择，她都会在他眼前变成这个样子，而他除了残忍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一遍遍地看着她神火焚身，一遍遍地陪她经历着神火带来的痛苦。

忽然，郝瓷手里划出了一把神剑，一剑刺入他的心脏

宁则没有闪躲，因为他知道他无法改变过去，只能含痛看着她陌生的脸

神剑刺入他体内的同时，他看见她的生命也在一点点的消逝。

“不要，小瓷。”他无措地拥抱化为一滩云烟的少女

可是就像是无数次一样，他不能阻止，同心符，会让她比他先死。

就算是梦境，也不给他赎罪的机会

一遍遍地看着她死在自己的眼前，而他无能无力

宁则痛恨这种感觉，他这一世，从未失败过

可面对着这个噩梦，宁则不得不承认，他失败得一塌涂地。

他亲手将那个小女孩养大，又亲手将她毁去

而他一直在寻的道，也没有寻到。

满盘皆输，这件事实，宁则终于认清了。

同心符逆转，每一次郝瓷的心病，宁则其实都比她感受得更深

他一直强撑着，最终倒下。

“就看他自己有没有活着的意识了。”乞丐大哥对着众人道

“他不是一直想求死吗，这……”没有人对此抱有乐观

“听天由命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