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江游没在家里躲懒，早早来到瓜地，却见男子盘腿而坐，似乎已等了一段时间。
“莫师叔。”
“来了？”他拍了拍身前的蒲团，“坐吧。”
她盘腿坐在莫师叔对面，一阵风略过山谷，捎来青木的气息。
“你入宗门有多久了？”
“已有一年。”
“可曾学过功法？”
“未曾，只学过些小术。”
“我有意传你功法，如何？”
见她不说话了，他又道，“这功法有助于你化解道意。”
江游低头，“我愿跟随莫师叔学习功法。”
这孩子，还真是无利不起早。
他顿时笑了，“你不必有所忧虑，我只是传你功法，无意收你做弟子，更不会要你做什么事，寻什么道。”
江游诧异地看向他，“那师叔为何要传我功法呢？”
“或许是好奇那瓜的味道吧。”
借口。江游识趣地没有追问，“我也想知道。”那是不是西瓜的味道？
男子点头，收起笑容，神态庄重，“我莫惊春，今日欲传你《四象轮转功》，江游，你可愿承接此功？”
“弟子江游，愿承接此功。”
“四象，即为少阳、太阳、少阴、太阴。轮转，即为循环、往复。四象轮转功，即从生到死，向死由生。时间不息，大道不止。”
她不明所以，却见莫师叔伸出掌心，“手。”
依言将手放入，宽大的手掌包裹着她的手指，“四象轮转，万物生灭，轮回终始。”
她的小手竟在成长，渐有了纤长白皙的模样。而后渐失去光滑，开始粗糙发黄。甚至生出斑点，爬满崎岖皱纹。
最终，只留一截枯骨，安静地躺在修长的五指之间。
她好奇地动了下手指，骨头便扒拉起莫师叔的掌心，被他一把攥住，化作尘埃撒入风中。
“此为终。亦为始。你可明白了？”
江游抽回手，眼前依旧是她那只小手，“莫师叔是说，此功法可掌控生死轮回，起死回生，由生化死？”
“还有呢？”
“嗯……加速事物生长？”
“悟性不错，还有吗？”
仿佛回到前世的课堂，面对老师的提问，绞尽脑汁，“呃……始终，死生。弟子愚钝，还望莫师叔赐教。”
老师并未给出答案，“待你日后精进，自会知晓。”
莫惊春传了她一套口诀，教她如何操控灵力，配合口诀，运转功法。在行功时，又引导她如何从万物灵气中，捕捉那抹“轮回之意”。
随着功法运转，她渐放松下来，身心极为平静，隐约感悟到一种自然之念：似是日升月落、天地运行、沧海桑田、万物生灭……世界终有尽时，尽头又孕育出新生……
自此，一棵瘦小幼苗，从她苍白空洞的内观中钻出，将在日后长成一片苍茫树海。
江游从那种玄妙感中遁出时，头顶已是群星闪耀。
风吹起瓜叶，一阵簌簌地响动。男子从瓜地里起身，似刚睡醒的模样，“终于出定了？”
她望着璀璨星河：“莫师叔，我入定多少时了？”
“猜猜？”
“有十天吗？”
他竖起食指，“少了。”
江游又猜，“一个月？”
“不止。”他摇摇手指。
江游顿时头皮发麻，“不会是一年吧？”
“倒也没有，只是过去一季。现下，已入秋了。”
江游摇摇晃晃地站起，腹中又是一阵鼓噪，“多谢莫师叔传功，我也该回开蒙居了。”
“吃顿便饭再走吧，我可不能叫你饿着肚子回去。”
莫师叔做的饭？她顿时心生期待，跟着男子回到洞府——一处好似农家小院的院落，门口点着灯笼，推门进去，便有扑鼻的饭香与笑闹声传来。
院子里，许多人围着几张圆桌而坐，都是她熟悉的面孔：“洛师兄，容师姐，陆师姐，叶师姐，沈师姐……怎么卢师叔也在？”
也有些不熟悉的面容，“恭贺莫师叔，喜得承接功法之人。”
“小师妹，以后要不要入我们轮转山，做个逍遥自在的灵修？”
“算了吧，让人家天生道体，跟你们一帮灵修学种地？”
“卢师弟这话就怪了，我们灵修怎么了？若没我们种地，你拿什么作画？五灵池拿什么炼丹？”
“我错了，错了。灵修才是本门根基。”
“小游，这边！”少年在一片热闹中对她招手。
她落座他的身旁，几位师姐笑着凑过来，“托小师妹的福，莫师叔今日开宴，我们便来蹭顿饭吃！”
就连一向腼腆拘谨的沈兰殊，也轻声道贺。
江游解释道：“莫师叔只是传我功法，没说要收我做弟子。”
叶师姐噗嗤笑了，“傻丫头，咱们修士一辈子，或许能拜多个师父，但这功法，却与大道一般，万千中你只得取一瓢那！”
容师姐也笑着摇头，“本门有些元婴修士，都未曾正式定下功法。你和星来这般，炼气期就能寻到契合自己的功法，实属凤毛麟角。”
陆师姐收回目光，“更不必说，莫师叔善于讲学论道，不知多少人曾得他点拨顿悟，你能跟随他修行，实乃幸事。”
“如此么？”她们具体说了些什么，其实江游没太在意，她的大部分心思都被桌上香气四溢的饭菜吸引，手里握着筷子，一时不知该从何下手。
“这个好吃，小游。”洛星来夹了一块软乎乎、颤巍巍的团子放入她的碗中。
她刚想低头尝尝，却见一双竹筷抵住碗沿，“江游，这你可不能吃。”
青衫男子抽走她面前的碗，端了一碟灵果上来，“你才炼气初期，经脉未定，吃不得灵膳。还是用些果子吧。”
叶梅隐捂嘴，强压笑意，“其实，吃一点也没事的。”
“那可不成。与你同时入门的两位弟子，都已是炼气中期，你身具如此天资，却仍是炼气初期，想必是根基不稳，这灵膳灵气充沛，只怕对你有害无益。”
莫惊春句句为她着想，若是不看他那含笑的双眸，压不住的嘴角，江游还真要信了！
看着满桌的珍馐美味，她心里好恨！早知还不如回开蒙居去吃！
容师姐轻笑，“小师妹，以后在莫师叔这里修炼，可不能再躲懒了！”
…………
这之后，江游便常在轮转山修行。平日在瓜田修炼，帮师兄师姐跑个腿，偶尔去药园除草浇水，学习种地技巧。
有时回开蒙居吃饭睡觉，还能搭师兄师姐的顺风车，元婴期的遁光可比她的小竹马快多了。
而在轮转山上待得越久，她便越发认识到莫师叔的本质——狗。
邀她吃饭，却只端了碗果子，都不算什么事了。
就说上回她去钓鱼，看似好心地送了她一盒鱼饵，却没说那鱼饵只有□□才吃。虽说后来那桶灵蟾卖了一笔灵石，但她确实也被恶心得够呛。
借用一位灵修师姐的话，“若是从莫师叔这拿到什么好处，就得先掂量下自己将承受什么代价。”
经过数月的勤修苦练，江游总算赶在今年冬至前，突破至炼气中期，能坐上桌吃灵膳了。
她打算给自己放几日假，钓鱼的路上，意外遇到了狗师叔，“走，带你去瞧个好东西。”
有了前面几次教训，江游心生警惕，“不知是何等好东西，能得莫师叔青眼？”
他还卖起关子，“算得上是法宝呢。”
江游果断收起鱼竿木桶，就去瞧一眼，真有亏她拔腿就跑。
莫惊春带她来到一处傍河的山阳地，已被清理出一片平整空地，他挥手似乎抛出了什么，落在草丛中。
“长。”一座竹楼拔地而起，须臾间便有了寻常小屋高度。
“现。”竹屋再度膨胀，生出了院子、篱笆，二楼还搭起了阳台。
“这是，宝屋？”江游听说过这种法宝——能自由收放、随身携带的小型洞府，只用途有限，大都是外出时急用，谁也不会在门派里住宝屋。
但江游不同，她年纪小，修为低，无力修建洞府。开蒙居虽好，但一则离得远，二则毕竟是暂住之地，无论她有多喜欢，筑基后都得搬出去，留给下一任炼气弟子。
“我瞧你天天往开蒙居赶也挺累的，这个宝屋便赠你了，随你住哪。”他微勾手指，宝屋再度缩小，落入她的怀中。
狗师叔突然这么好，她有点不习惯，“真给我啦？”
“不喜欢？那还我吧。”
江游立刻抱紧宝屋，“不不，弟子只是太过惊喜，多谢莫师叔！”
她心中暗道，为表感激，至少三个月内，不会偷偷喊你狗师叔了。
“就当作是你突破炼气中期的奖励吧。”莫惊春见她爱不释手的模样，唇角微弯，“不过，这法宝是我自己炼制的，有许多不足之处。一应家具也无，你记得自己添置。”
当时的江游，满心都沉浸在“终于有房”的欢喜中，全然没留意这句话暗藏的陷阱。
之后数日，她似一只辛勤的小蚂蚁，一点点给竹楼添置起家具，渐渐搭起一个简陋但可爱的家。
直至某个大雪纷飞的天气，她在厨房里准备着过几日的“乔迁宴”时。忽听一阵“噼啪”作响，仿佛新年的鞭炮，在竹楼里点着了，头顶的竹片如雪崩般迅速垮塌。
她抖落满身竹片，从地上爬起，看着化作废墟的厨房，再看看其他完好无损的房间，发自肺腑地骂道，“狗师叔！”
轮转山，洞府中，坐在廊下赏雪的莫惊春，若有所感地望向天空，低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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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莫惊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