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谷，问前路，一株常开不败的桃花树下，红衣少年从静坐中醒来，睁开一双灿如星辰的眸子。
这是洛星来蹲守的第三十一天。
过了叩心关，便是问前路。只要有人通过叩心关，便会走上这条不足千米的狭长山道。
另外两位“有缘人”都过了叩心关，男孩用了三天过关，少女用时长些，也不过是七天。
通常来说，十天内走不出叩心关，便可视作失败了。十五天内破不了关，便会被直接送出山门。
但山门外，也没有江游的影子。他急得甚至去问七杀师祖，却被骂了出来。
“老祖找人，也是你我能插手的？”
他便只能等。等到老祖愿意放人。
不知不觉，又到了落日时分，山间忽然起了一阵大雾，被霞光染成朦胧的金色。
有道人影自云雾中走出，怀中抱着一个瘦小身影。
“小游！”他立刻冲上前去，“江游！”
却撞上意料之外的人——
那人貌如皎月清辉，好似冰雪凝成，连声音都清冷如霜，“她叫江游？”
竟然是玉清真君！他不是已闭关了吗？他怎么会在这里？还抱着小游？洛星来心中不由一阵慌乱。
虽然清河谷的大多数的后辈修士，面对这位传说中的存在，都难免感到相形见绌。但更怕的，却是他那绝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如雪山万年不融的神情。仿佛连开口问候都成了种冒犯。
“洛星来。”
“啊？”他回过神来，连忙行礼，“见玉清真君！您认识我？”
“曾听师尊提起。”他放下怀中女童，轻抚她干枯的头发。
漫长的沉默后，洛星来硬着头皮开口道，“真君，小游她没事吧？”
“无事。”他停下动作，细看了女童一眼，才转身离去。
浓雾散开，露出夜空一轮明月。
那人也消失无踪，好似刚才不过一场幻梦。
…………
江游从梦中醒来，刚睁开眼，人还有些浑浑噩噩，就有一张放大的俊脸贴了上来。
“小游，你终于醒了！”
“我……”她刚想说话，却听腹中一阵鼓噪。
“小游想吃什么？”少年变出一盘瓜果，“先吃点果子垫垫饥，待会我们再去寻好吃的！”
指头大小的鹅黄果子，入口便化作浆液流向胃里，她渐渐感觉有了力气。
“我睡了多久？”
“你在叩心关里待了三十一日，后又睡了三天才醒。”
叩心关？她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朦朦胧胧记得一件事：她家没了。
大约是看出她的想法，洛星来安慰道：“记不得反而是好事，叩心关只是考验心境的幻境，你还未踏入修行，恐怕会影响你。”
“我，过关了吗？”
“当然！”洛星来忽然有些激动，“小游，既然你已经是我们清河谷的弟子了，以后就叫我师兄吧！”
她看着少年那闪闪发光的眼睛，“洛师兄。”
“哎！”洛星来笑得颇为傻气，“我有师妹啦，嘿嘿！”
“江师妹，等我以后元婴了，收你做弟子好吗？嗯，倒也不用太久，我努力一下的话，至多六七十年……”
她当即转移话题：“我们现在在哪，洛师兄？”
听她唤自己“师兄”，洛星来只觉心都要化了，“这里是开蒙居，筑基以下的弟子都生活在此。我幼时也曾住过一段时间。”
江游打量起这间宽敞整洁，却没什么人气的卧房，“我以后就住在这儿了？”
“小游若是不喜欢，可再瞧瞧别的房间。开蒙居别的没有，空房是最多的。”
江游推开窗，一池盛放的荷花映入眼中，美不胜收。
“不用，我就住这了。”
听说她醒了，叶梅隐立刻就赶了过来，打听起她在叩心关的经历。
知道她失忆后，颇为遗憾道：“唉，那可是玉清真君啊，关于他的一点消息就能卖出天价呢！你再努力想想，事成我分你一半灵石！”
江游也想要灵石，无奈道，“真是完全想不起来，就像睡了一觉。”
叶梅隐也没再追问，反而提醒起洛星来，“师弟，你可管好自己的嘴，别到处胡咧咧，让人知道江游遇到玉清真君这事。”
“我也就跟你与陆师姐提了。”洛星来有些委屈，“我哪敢到处说啊，那可是玉清真君！”
敲打完师弟，叶梅隐便带着江游去沐浴更衣，洗去身上的陈年老垢，换上精致漂亮的衣裙，梳齐枯黄乱发，绑成两个小揪揪。
这么一番打扮下来，虽然看着还是干柴瘦小，但总算有了几分孩童的稚嫩可爱。
叶梅隐揉了揉她的脑袋，十分满意自己的手艺，“开蒙居今日休沐，几位管事的师姐妹都不在。你是想到处逛逛，还是先吃饭？”
江游十分坚定，“先吃饭。”
…………
由于开蒙居都是未筑基的弟子，尚不能辟谷，部分弟子还是孩童，又担心辟谷丹影响成长。因此特意开辟了一间食堂，专做些营养美味、但没什么灵气的饭食。
故而，有些嘴馋的，又懒得开火的弟子，常来蹭饭。
在这里，炼气与元婴坐在一起吃饭，是很常见的事。听洛星来说，偶尔还能碰见洞虚期的师叔师伯，甚至是大乘期的真人。
江游好奇道，“咱们宗门有很多元婴吗？”
“嗯，基本宗门弟子都能结婴吧，不过早晚的事。元婴后才算迈入大道之门，有了一线飞升的可能。”
满宗门的元婴……江游暗想，看来修仙界也通货膨胀，元婴期都不值钱了。
“少听这小子扯，他自小在宗门长大，天赋资质上佳，又受师祖宠爱。自然眼高于顶，瞧不见普通人的挣扎。”一个低哑的男声忽然插入他们的对话。
那是个皮肤微黑，高眉深目，留有一头金发的男子，看上去颇有异域美感。
洛星来瞧见来人，不甘示弱地怼回去，“原来齐师兄也算普通人吗？过些年我们都得改口称你师叔了吧？”
齐师兄夹了一块炖地软烂的猪蹄，懒洋洋道，“我又没说我是普通人，我只是在说某些人不知人间疾苦，修行路难。是吧，洛世子？”
洛星来气得咬牙，却无法反驳。无论是师父还是师祖，都要求他至少有元婴期修为，才能独自出门历练。
见女童一直盯着自己，男人便举起碗示意，“小师妹，要不要也去盛点，很好吃哦。”
“不了，我确实很想吃，但我现在吃不了。”她顿了一下，继续道，“我不知道修行有多难，但或许是知道人间有多苦的。”
说着，她低头看着碗里的蛋羹，“我从没沾过荤腥，过年才能吃上一枚鸡蛋，这种蛋羹我只见家里最小的弟弟吃过。平日里是吃不饱的，实在饿得慌，就去抓虫子烤来吃，运气好的话，还能找到野果。”
“这样长大的我，也比许多人要幸运。去年村里王二家的媳妇，生了一对女婴，当晚就溺死了，钉了钉子丢在林子里，被野狗啃得只剩一半头颅。我上山割草的时候，看到了。”
男人收起嬉笑，放下筷子，“是我失言了，我向师弟道歉。”
而洛星来早已泪眼汪汪，“小游竟受了那么多苦……”
“都过去啦。”
江游继续低头吃饭，叶梅隐给她选的都是些易消化的清淡食物：香油鸡蛋羹，豆腐虾米汤，野菜素团子，还有一小碗杏仁豆腐作甜点。
她吃得很慢，也很珍惜，穿越过来两年，总算吃上顿饱饭了。
洛星来时不时夹一些菜，“小游你吃不吃这个？”
然后被叶师姐拍开，“她都不能吃，别在这添乱。”
江游见她干坐着，“师姐，你不吃吗？”
“今天没我爱吃的。这小食堂说是为炼气弟子开的，现在却已经成了大家打牙祭的地方。”
叶梅隐忽然像是想到什么，莞尔一笑，“待你炼气中期，能用些灵膳了，带你去莫师叔那儿蹭饭，叫你知道什么才是世间至味。”
江游没听懂，只乖巧地点头扒饭。
黑皮男人吃完饭，靠了过来，“去莫师叔那蹭饭？算我一个。”
叶梅隐不耐烦地挥手，“请齐师兄滚。”
他浑不在意，笑着拆穿了她，“准确来说，应该是小师妹带你们去蹭饭吧。听说有位新晋弟子，叩心关时入了老祖道意，想必就是这位小师妹吧？”
叶梅隐眯起眼睛，“谁与你说的？”
男人耸耸肩，“那日轮值山门的是王大嘴师叔，远远就瞧见你们回来了。你在食堂里随便找个人都知道。”
从来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一听是这位师叔，叶梅隐便知道江游的资质瞒不住了。
“对，是她，你要怎地？”
“小师妹。”金发男子凑近了，带来一股酱猪蹄的香气，“你是道法自然体吧？”
此话一出，屋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她果断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说完，便快步跑了出去。
“小游！”洛星来立刻追了上去。
叶梅隐白了男人一眼，“齐师兄，你把小师妹吓跑了。”
他有些尴尬地抓了把金发：“这孩子，刚才反驳我的时候不是挺大胆的吗？”
江游跑出门后便放慢了脚步，吃完饭后不宜剧烈运动。
洛星来跟在她身后，“小游别怕，齐师兄那人虽一向言辞刻薄，但没什么坏心。”
“嗯，我知道。”一个能因内心愧疚主动认错的人，很难坏到哪去，他就是纯粹嘴贱。
她眨了下眼睛，“我只是不想理他。”
洛星来畅快笑道，“我也不想理他。”
“走，小游。我带你去藏珍园玩。”
少年牵着女童的手，走在放晴的山道上，沿途有花枝垂落而下，拂了满面芬芳。
江游抹开脸上沾染的花瓣，听到一声轻笑。
抬头望去，前方阶台上，坐着一位肤白如雪的美貌女子，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陆师姐？”洛星来顿时明白，忽然袭来的花枝是谁的手笔。
“两位师祖想见你，江游小师妹。”
江游：洛星来，我罩的，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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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问前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