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猫儿

连着半日的新年祭天,姜启岁一直跟在母皇身边,礼服厚重,金冠也沉重,耳边各种礼炮唱诺声更是扰得她头晕。

母皇没话与她说,目光偶尔落在她半苍白的面上,也很快沉着脸移开视线。

她昨夜喝完药后依然缓了许久,又要拖着被汗水浸湿的身子沐浴,整个人几乎虚脱。

倒是没有着风寒,只是睡得很不好,清晨为着祭天大典早早起身,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了礼服,行动间困难不说,身子又是不住地出虚汗。

好不容易熬到礼毕,姜启岁便匆匆回东宫更衣。

寝宫里依然暖意融融,姜启岁放松了由着雨枝为自己换上一身轻便的春衫,觑着她手上的外罩杏色袍服道:“外袍搁着吧。晚宴前孤哪也不去,就在东宫。”

雨枝连连点头:“殿下也该好好歇歇。”

她半倚在软塌上,一手支颌,闭了会儿眼,又靠坐起身:“去拿孤的书来,今日不见客,若有人来拜新年,一律挡了。”

雨枝暗自咂舌,这新年第一天就要温书,可惜柳太傅不在,不然该褒奖一番。

想到这里,她又觉出奇怪。

从前太女也有好几位先生,讲经学那几位老儒就不说了,年纪大了,太女也不拿他们玩笑,都是正经师生相称,他们也并不谦卑,奖与罚都无忌讳。

除了这几位,早先也有位年轻些的徐先生,太女十分敬重,明明是尊贵的公主之身,回回见徐先生都是恭敬行礼。

柳太傅和太女之间就太奇怪了,莫说褒奖惩罚,柳太傅总是很生疏克制似的,太女也不肯在柳太傅面前低一辈。偶有目光相接,更是丝网缠勾一般一触难分。

她思及除夕种种,越想越心惊,余光扫见一个雪白的毛团自脚边窜过,嘴边便漏了声轻呼。

姜启岁听到她的声音抬眼去看,忍不住笑话她:“出什么神?一只猫就吓着你了?”

雨枝眼瞅着那猫往太女脚下去,当即上手捉了它:“东宫也没猫啊?哪儿来的?外头丫头也不知道注意着点儿。”

姜启岁打量着她手里的猫,雪白的毛长而柔顺,眼珠子湛蓝明亮,连猫爪子都是粉嫩嫩的干净,被雨枝捉了也不挣扎,乖巧地卧在她手里。

“这也不是野猫,不至于伤人,放它下地吧。”

姜启岁起身走到她面前,随手抚了抚猫儿的脊背。猫儿甩了甩尾巴,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姜启岁已经猜到这是谁带来的了。

果不其然,青玉在外探了半个身子进来:“殿下,少詹事让奴婢问问,可有见到一只白猫。”

她红了半张脸,这少詹事真是能胡说,那猫就是他放进殿的,这会儿还让她来问。

姜启岁眨眼笑道:“猫儿在殿里。既然他问到了,想必安心了,让他走吧。”

“殿下!”红衣玉带的卫桢一把掀了门帘,含着笑故作委屈走进来,“怎么就赶臣走了?”

姜启岁才懒得和他扯嘴皮子,伸出手挠了挠白猫的下巴:“莫非,这就是少詹事给孤的新年贺礼?”

卫桢明亮的目光定定落在她面上,声音温柔许多:“是,新年快乐。”

姜启岁心中微微一动,垂眸回他:“新年快乐。只可惜这礼孤恐怕收不了。”

想起昨夜母皇以为琼华殿内有猫的反应,她的笑意淡了些。

“为何?”卫桢睁大眼睛看她,“臣记得,殿下从前很喜欢猫。那时候咱们一块儿养的那只狸花猫,臣带回了卫府,一直养到寿终,可惜都没能给殿下再瞧一眼。”

姜启岁淡漠的目光落到白猫身上,其实她如今,已经没那么喜欢猫了,尤其是卫桢养过的猫,肯定是粘人得很。

不过她也不想让卫桢一腔热情落空,便转了个弯道:“孤怕母皇说孤玩物丧志,少詹事先带它回去吧,等孤问过母皇再说。”

卫桢半个字也不信,姜启岁有这么听话?在这些小事上,她总是想尽办法和陛下对着来。

他不甘心道:“殿下不喜欢它?”

姜启岁顿了顿,几乎要准备实话实说,却听青玉又禀:“殿下,柳太傅求见。”

她才要歇会儿不见客,这些人就都来了。

“请吧。”

卫桢心中莫名有些酸味,赶自己走,怎么请柳清介就这么痛快呢?

于是掐着柳清介进门的时候,他朗声而笑:“陛下与臣的母亲也有几分交情,臣请母亲求个恩典便是。”

“臣加冠的日子也不远,若是臣与殿下成婚,臣自然也要住到殿下处,就当殿下先替臣养着,大婚后再一同照养。”

卫桢是嫡出独子,对自己不能自立家业,而要入宫陪伴姜启岁这件事却是接受良好。他不在乎别的,只要殿下身边,不要总有一些多余的人。

他一双星眸凝在柳清介身上,满意地看到他略有顿滞的脚步。

姜启岁瞥了眼他嘴角噙的一抹得意笑容,便看向了刚进门的柳清介。他身姿挺拔,一身绣银线的红衣,瞧着鲜亮活泛许多,脸色却称不上喜悦。

昨夜姜启岁撑着一口气,不愿为解媚药浑来一夜,柳清介这般的仙姿玉貌摆在眼前动不得,不知多心躁。

今日一见,还是凌霜傲雪的皮囊,八分冷拒,两分勾人,然而念及他昨夜的尊重和照顾,她也暂歇了冒犯心思,因而温和道:“太傅何事?”

柳清介松了松袖中紧攥的手,将卫桢朗声的笑语暂扔在一边,自袖中取出一卷画卷:“愿殿下新年如意。”

姜启岁走上前接过画卷,顺手展开,眼前就是一亮:“孟甫的松雪图?太傅知道孤喜欢他的画作?”

“臣先前见殿下作画,颇有孟甫遗风,如此猜测罢了。”

姜启岁笑道:“太傅好细心。新年如意。”

柳清介抬眼看她,凤眸里是真心实意的笑意,微攒的眉头也舒展开。

卫桢咳了一声,道:“还是殿下画得好,有先贤风骨。”

姜启岁在窗边细细赏鉴了一番,收了画卷,唤了雨枝小心收起来。

卫桢见她爱不释手的样子,又酸溜溜道:“柳太傅送的礼物得殿下欢心,臣的猫却不能叫殿下喜欢,倒显得臣不懂殿下。”

“什么酸话,”姜启岁瞥他一眼,“猫儿毕竟是个活物,孤也藏不住。”

她又抬眼去看柳清介:“孤到底也不是年幼的公主,养这些像什么样子。太傅觉得呢?”

姜启岁不是很想养这只猫儿,这小东西留在自己这里还不如跟着卫桢舒服。柳清介既然听到了昨夜母皇的话,应当也不会赞同她养,正好给她个台阶下。

柳清介知道她意有所指,昨夜女皇的态度很强硬,若是东宫真的养了猫,难免不会传到陛下耳朵里。

他方才在殿外听到些卫桢的话,姜启岁一直很喜欢猫?她很想养吗?

姜启岁问他这话,是问他站在谁那边?他若是制止,姜启岁会认为他只知忠于女皇不顾她的意愿。

卫桢笑了笑,话里没什么善意:“君臣有别,柳太傅置喙殿下的事,恐怕不合礼吧。”

柳清介顿了顿:“殿下若喜欢,自是可以留下,陛下那边,也并非完全不可商议。”

姜启岁颇讶异地看他,这是还要帮她劝母皇?柳清介什么时候这么顺着她?

罢了,柳清介都转了性,她再拒绝也刻意了。左右这猫玉雪可爱,漂亮的东西她总有几分好感。

姜启岁走到桌边,猫儿正乖乖蜷在矮桌上,也不乱跑。她抱起猫儿,给它顺了顺雪白的毛发,点头道:“如此甚好。”

*

夜晚,闷雷阵阵,风卷着雨丝飘进窗,沾湿了案前的几副松雪图,娟秀清凌的墨迹走笔很快被濡湿晕染开。

柳清介眼皮一跳,伸手合窗,低头仔细擦拭着画卷。

雨点落在松林里的哗哗声连着敲在窗棂上的噼啪声清晰入耳,湿漉漉的雨汽混着墨香萦绕在鼻尖。

柳清介擦干画卷,便要将其挂起,却听门外传来轻微的抓挠声音。

这声音虽轻,却莫名叫他心神不宁。

看了眼房门处,此时正紧闭着。他仔细地挂起松雪图,只见墙壁之上的画作愈来愈多,桌案上的墨图却并未减少。

他满心想着挂画,竟也不管此中奇诡之处,甚至于他为何会亲自做挂画这种事,也无暇多思。

待得房内挂满她的画作,再无处可挂,他才停下,轻微地喘着气。

目光再落到桌案上,松雪图消失不见,只有一只雪白的猫儿半蹲在桌上,清凌凌的眼睛与他对视。

耳边的抓挠声音也停了,柳清介只觉得心惊,一只猫儿怎么这样目光凌然。

白猫作势一跃,便轻巧落在他怀里,他抱着温软的猫儿,一时不知该如何。

手中一轻,随即又是一沉,女子纤细的藕臂揽上了他的脖颈,山茶花香环绕他身侧,耳边是轻呵弄痒的气声。

“太傅。”

柳清介从梦里醒来时,脊背布满薄汗。窗外雷声闷沉,雨点敲在窗上,衬得长夜更加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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