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先是沉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随后,一点微光透了进来,伴随着声响和遥远的人声。
“这小子来历不明,殿下,扔出去算了。”
“看他这衣衫破烂的,别是什么逃奴。”
“啧,这脸倒是生是漂亮,可惜。”
好吵。
雪清玄费力地想睁开眼,眼皮却沉得像是压了两座山。
浑身无处不痛,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那是法力枯竭,神魂受创后的虚空感。
他清玄神尊,俯瞰众生的存在,何曾如此狼狈过?
若非为了推演那场波及三界的浩劫源头,不慎触动禁忌,反噬自身,落得如今仙元被封,形貌倒退至少年时期的境地。
“都闭嘴。”
一个清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的声音响起,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那声音离得很近,似乎就在他头顶上方。
“人,是孤捡回来的,是去是留,孤自有决断,轮得到你们置喙?”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马蹄轻轻刨地的声响。
雪清玄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带着审视,却并无多少恶意,反而有种纯粹的好奇。
然后,一只温热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指尖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动作却算得上轻柔。
“烧得这么厉害。”那声音低语了一句,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却又刻意端着架子。
“罢了,带回宫去,总不能见死不救。”
“殿下,万万不可啊,此人来历不明。”
“孤说了,带回宫。”太子的声音沉了下去,那份不容置疑的意味更浓了,“怎么,孤的话,现在不管用了?”
“属下不敢。”
雪清玄感觉到自己被小心翼翼地抬了起来,安置在了一个平稳而柔软的地方。
颠簸感传来,伴随着车轮滚动的轱辘声,他彻底放松了抵抗虚弱和疼痛的那根弦,意识再次沉入黑暗。
在彻底失去感知前,他模糊地想着,这凡间的小太子,倒是有点意思。
再次醒来时,入眼是明黄色的帐幔,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安神的熏香,身下是柔软丝滑的锦被。
他动了动手指,那股钻心的疼痛和虚弱感依旧存在,但比之前好了不少,至少凝聚起一丝微弱的神念探查自身状况。
果然,仙元被一股诡异的灰暗能量层层封锁,强行冲击恐怕会伤及根本。
如今这十七八岁外显的形貌,便是力量被极致压制后的表现。
而且,神魂受创,导致记忆也有些混乱模糊,许多事情仿佛隔着一层浓雾,想不真切。
“你醒了?”
那个清越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
雪清玄缓缓转过头。
一个身着明黄色太子常服的少年正坐在不远处的桌边,手里捧着一卷书,目光却落在他这里。
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努力做出沉稳持重的模样,但那双眼底深处,却藏不住属于这个年纪的灵动与好奇。
他头戴玉冠,腰束锦带,气度华贵非凡,这便是那个把他捡回来的小太子?
雪清玄不动声色地想,凡间的帝王血脉,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
见他只是看着自己,不说话,太子放下书卷,走了过来,站在床边,微微俯身看着他。
“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御医来看过了,说你身子虚得很,要好好将养。”
雪清玄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太子立刻转身,倒了杯温水,动作略显生涩地递到他唇边。
就着太子的手,雪清玄慢慢喝了几口水,滋润了火烧火燎的喉咙,才用沙哑的声音低声道:“多谢。”
声音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这嗓音也带着少年人的清润,与他原本威严低沉的本音相去甚远。
太子似乎很满意他能开口说话,眼睛弯了弯,但很快又板起脸,努力维持着太子的威仪。
“不必言谢,孤既然救了你,便会负责到底。”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为何会昏倒在那荒山野岭?”
雪清玄沉默了一下。
名字?他现在这状况,报出清玄二字,只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至于来历更是一团乱麻。
他摇了摇头,眉头微蹙,适时地流露出几分茫然和痛苦:“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太子挑眉,凑近了些,仔细打量着他的脸。
似乎想从上面找出说谎的痕迹,“什么都不记得了?名字,家人,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在那里?”
雪清玄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放空,努力扮演着一个失忆之人该有的无助和混乱:“嗯,一想就头痛。”
太子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直起身,背着手在床前来回踱了两步。
然后猛地停下,转过身,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那里面闪烁的光芒,让雪清玄莫名生出一点不太妙的预感。
“既然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太子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严肃,更可靠。
但那微微上扬的尾音还是泄露了他的一丝兴奋,“又是孤救了你,那从今日起,你便留在东宫吧。”
雪清玄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下文。
太子走到床边,微微倾身,一本正经地宣布:“看你年纪,应当比孤小上一些。”
“这样,以后,你便是孤新收的徒弟了。”他指了指自己,“来,叫一声师父听听。”
雪清玄:……
他活了不知多少万年,执掌天界律法,受万神朝拜,就连天帝见了他也要客气地称一声清玄神尊。
如今,竟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凡界小太子,逼着叫师父?
这感觉着实新奇,又带着点荒谬的可笑。
雪清玄看着眼前少年那强装镇定,却掩不住期待和几分恶作剧得逞般笑意的眼睛。
那眼底的光,纯粹而明亮,与他平日里见惯的神仙们敬畏,谄媚的眼神截然不同。
罢了,如今虎落平阳,形势比人强。
暂且依他又何妨?正好借此身份,隐匿行踪,慢慢恢复。
于是,在太子灼灼的目光注视下,清玄神尊,这位三界顶尖的存在,微微垂下眼睫,掩去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用那带着少年清哑的嗓音,低低地,顺从地,应了一声:“是,师父”
太子顿时眉开眼笑,那强装的稳重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得意得像只偷到了腥的小狐狸。
他拍了拍雪清玄的肩膀,动作倒是放轻了,没敢用力。
“好,以后你就跟着师父我,保证没人敢欺负你。”他挺了挺胸膛,努力营造出可靠师长的形象。
月灵霄瞧着对方一副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干净的模样,摸了摸下巴,忽然来了精神。
“哎,你什么都忘了,连个名字都没有,这多不方便?行走江湖,总得有个名号!”他眼睛亮晶晶地,带着点自荐的得意,“让我来给你想一个,怎么样?”
雪清玄闻言,视线在他神采飞扬的脸上停顿了几秒,那双深邃的眼里看不出情绪。
就在月灵霄以为他要拒绝时,他却轻轻颔首,算是应允了。
以后你就跟我姓,唤你月恒可好。
雪清玄闻言抬起头,将月灵霄那副快夸我聪明的得意神情尽收眼底。
他眉梢几不可察地微挑,终究还是颔首,算是应下了这个安排。
愿望达成,月灵霄脸上那点强装的老成瞬间飞走了,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翘,一个大大的笑容绽开,像个终于得到了心心念念糖果的孩子。
“你好好休息,师父我去看看你的药熬好了没有。”
说完,他心情极佳地转身,脚步轻快地朝门外走去,那明黄色的袍角在空中划出一道欢快的弧度。
走到门口,他似又想起什么,回头补充道:“对了,师父我叫月灵霄,你记住了啊。”
不等雪清玄回应,他便笑着推门出去了,还细心地带上了房门。
寝殿内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熏香袅袅。
雪清玄躺在柔软的被褥里,望着头顶明黄色的帐幔,感受着体内的仙元和隐隐作痛的神魂。
回想方才那少年太子强充大人,自以为捡到个大便宜的模样。
向来平静无波的心境,竟泛起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雪清玄轻声自语:“师父?有趣。”
“月灵霄是么?”
他缓缓闭上眼。
这凡间的东宫,这师父与徒弟的游戏,或许比他预想的,要有趣那么一点点。
而此刻,东宫的小厨房里,太子殿下月灵霄,正挽着袖子,手忙脚乱地指挥着宫人。
“小心点扇火,对,就这么大,别糊了,本宫,不是,为师这可是第一次亲自监督熬药,必须得成功。”
宫人们低着头,忍笑忍得辛苦。
这位小祖宗,平日里读书习武都没见这么上心过。
月灵霄看着药罐里咕嘟咕嘟冒着的热气,心里美滋滋地想着。
嘿,白捡这么个漂亮又听话的徒弟,这波不亏,以后带出去得多有面子。
就是这徒弟看起来呆呆的,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不过没关系,他慢慢教就是了。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口中那个呆呆的不太聪明的小徒弟,此刻正在他的寝殿里,盘算着如何利用他这个师父做掩护。
暗中恢复力量,顺便查一查,究竟是谁,胆敢暗算到他清玄神尊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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