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含月潭,顾名思义,是寂华峰断崖前以深理地下仅露表面的巨石作为依靠,水雾弥漫的小潭。因潭水清澈见底,天边的月便可完美印入潭中而得名。

寂华峰算入云端,四面环树,且树木翠蔓常青,四季烟岚云岫,缥缈至极。靠近岸边的地方,同样有块巨石。月色穿过遮掩缠绕的树技,斑驳落在石块上,此刻万籁俱寂。

段寞然躺在石头上,衣角顺着石块逐渐浸入水面,小滩殷红血色污了这方净水,又转瞬消失。

微弱的光线从她微薄的眼皮缝隙里,弥漫进入段寞然的眼睛,它们软趴趴的瘫在她身上,匍匐至此便停下。

段寞然咽口水,喉间剧痛,叫她觉得这用尽了她毕生力气。她弹动着手指,眼眶候地湿润:很疼,锥心蚀骨的疼。

段寞然挑开眼皮,那些月色不肯再挪动,茫然停留原地。她凝视微弱的光芒,随后含月潭冷洌的雾气纠缠起月色,氤氲弥漫,隐隐覆盖半个山头。还有山林的浪涛声:风穿松林,其声如涛。

这一切都叫她恍若置身梦境。

寒鸦叫唤,林中的风声穿插了枯枝断裂的声音,其间脚步声似轻似重。

段寞然听此声音,不顾疼痛中邪似的执意翻身,身子悬空找不到支撑点,翻身便“噗通”掉进潭里,寒冷的水噬咬她的皮开肉绽的伤口,鲜血混进水流,污浊一片水域。

她不通水性,拍打着她的四肢无助挣扎,寒水肆无忌惮的涌入她的口腔鼻咽,随着她挣扎的动作,血弥漫的到处都是。

段寞然的头发在水中散开,如蓬乱的藻荇肆意横生。浅色的云纹靴子踏入冷洌的潭水里,她俯身触摸浮在水面的发丝,柔软且带着独有的芳香。

她的动作不疾不徐,温柔的抚摸段寞然的发丝,眼眶里的柔和几乎是吹遍江南的东风。手指精细的抚摸段寞然,宽大的袖子落入水底。

她的眼神触及段寞然脖颈的一瞬,骤然很戾,她掐住后颈将段寞然的脑袋提出潭水,这一刻段寞然停滞呼吸。

段寞然未被水淹没的意识里,放映出沈寂云的脸,她身体本能的颤抖,余光里周遭事物迅速交替,身体因为沈寂云的提拽猛地向后仰去,突出的石块扎着她皮开肉绽的脊背,痛上加痛。

刺痛扯得她鼻子一酸,眼眶瞬间爬满血丝。

她发丝垂落经过沈寂云的手,水珠滴答滴答的落在她的手背。

“段寞然……”

恐惧冲昏段寞然的头脑,她神志模糊,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只勉强听得这个名字。她不想死,可惜一个字儿都挤不出嗓子眼,背间猛地一沉,一腔血在脉管里翻江倒海,抬起脑袋就呕出大汩大汩殷红的血。

那条纤细的手臂,沾满潭水的左手,毫不客气的击穿她的腹部。

会死人的呀!

段寞然只敢在心里默念,吊着一口气不上不下,俨然死到临头的模样。

沈寂云眉目阴冷,俯视段寞然充满恐惧、愤怒和不安的神情。段寞然活了大半辈子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哪得罪过沈寂云。

沈寂云拽着她摇摇欲坠的残躯,手掌穿过她的下额,摩挲她曾无数次刻画过的面容,如今这么真切地在她指腹下,像只临死的残蝶发发可危,像只可怜今兮的猫儿苟延残喘。

段寞然害怕沈寂云的此刻温柔,因为它很快荡然无存,只剩下狠戾。

段寞然半死不活的被提在沈寂云手里,她退开两步,松开手放过段寞然的躯体。“本座突然改变主意了,寞然,本座给你机会跑,只要你能半炷香内爬到那块石头,本座就放你回去,你意下如何?”

段寞然动了眼珠子,望一眼沈寂云,又警眼石头的位置,什么话也说不出,架起两条手臂缓慢挪动。

所过之处,血流成河。

这完全是两种感觉,上下半身仿佛分家似的:段寞然依靠手肘,嵌入地里制造深坑,腰身以上的身体托着自己挪动,但是下半身像灌铅似的,叫她微微挪动都格外吃力。

段寞然脸色虚白,冷汗冲刷她的脸颊,段寞然几乎没有起身之力,但直觉告诉段寞然:她会成功的。

段寞然的手臂逐渐使不上力,只能缓慢如蜗牛伸出手,抓住淤泥,十指插进泥缝里,越来越慢地挪动。

终于她的手掌也开始如她一般,不堪重负,被割破皮肉,浅浅的血渍来不及渗入更深处,就先被化进松散的泥土里。

段寞然心想还有时间,她可以休息会儿。她呼吸越来越沉,视线越发摸糊,直到……直到她迷糊的视线里漫入猩红。

段寞然匍匐在地面的脸,几乎一半埋进泥里。她抬眼眺望近在眼前、又无能为力够到的石头,瞥见身边浅色的靴子,委屈起来:她分明什么都没有干、什么都没做错,沈寂云凭什么这般折辱于她。

段寞然鼻间酸涩,眼泪夺眶涌出,她理进泥地里,一边低声呜咽,一边埋怨自己没用。

“哭什么!”沈寂云突然拽起她的脑袋,浅淡的泪水混杂血色,从她沾满泥土、狼狈至极脸上滴答落下。沈寂云一手拽着她的后脑勺,一手掐住她的下巴,质问:“你有什么好哭的!”

“段寞然,你有什么好委屈。”沈寂云近乎偏执疯狂,咬牙切齿的指责她。

段寞然仰头咽血,眸中含泪道:“你置身事外,你高坐明堂,你清清白白,却偏要推我误入歧途,毁我道行误我修行害我终生,我不委屈谁委屈!沈寂云该千刀万剐!”

“是、是,我害了你修行。可是你听话一点,为什么要跑下山嫁给别人,留在我身边不好吗?为什么你就是不听话?”沈寂云额角青筋暴起,愤怒淹没她的理智,红着眼眶的与她相互责备,似两头柴狼互相撕咬。

沈寂云提起她的身子,推靠着巨石理首在她脖颈间,她咬住段寞然的皮肉,牙齿割裂她的脖颈,血水没住沈寂云的牙冠,渗进她的牙缝里。

她没有想嫁人!

可段寞然说不出一个字,各种疼痛会食她的身体,却都掩盖不住此刻的屈辱感:她滚烫的舌尖横扫自己的肌肤,就连眼泪的划痕也被她一一温热。

在沈寂云一声声的“寞然”里,她的傲骨被折的粉碎,就连她本能推开拍打沈寂云的动作,在她的引导下都变得无力。

段寞然痛恨沈寂云,连带着自己也痛恨起来。

沈寂云的手指嵌入她的指缝间,紧紧握住她的手,瞬间将血与汗、痛与恨交织在一起。

月色被霞光取代,林间薄雾被明晃晃的光穿透,落在含月潭上。残破的衣裳和痴楞在水里疲惫的人,此刻无所遁形。

沈寂云坐在她身畔,手臂穿过她的肩膀,掬着潭水洗着她的脸、脖颈,露出身上斑驳的血色淤青。

就连这些伤疤,都在段寞然眼前肆无忌惮的挑衅她。水面里倒映沈寂云的手指,正抚摸段寞然的突出的锁骨、抚摸她的肌肤。

沈寂云手指挑起段寞然的下额,如视珍宝的端详她。

即便是个开明的现代人穿书,即便书里的段寞然是个微不足道的炮灰,但她也不能接受现在发生的一切。

“沈寂云,我恨死你了!”话落的瞬间,沈寂云凝视她的时残存的怜爱候地被愤怒淹没,她暴力的拽着她后颈,转瞬将她提在悬崖间。

俨然是错觉,段寞然竟以为自己残躯渐暖。她晃眼,只见沈寂云灵气缠绕,将她一并裏入其中。

沈寂云要干什么?

要她不如死!

段寞然绝望的凝视沈寂云,她的瞳孔里倒映着自己的面目:鲜红的血和煞白的脸,对比如此强烈。可沈寂云抬手从她的腹下向上游离,指腹摩擦肌肤的动作轻柔缓慢,触及最下方的肋骨时,段寞然的身体狠狠震颤。

“你不该恨我……”她手指点着嶙峋身体突出的骨头,稍微戳入,“咔嚓”清晰可闻——她竟是敲断了段寞然的助骨!

疼痛如浪潮翻涌,一潮盖过一潮,让段寞然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甚至沈寂云的话,也只是虚无的轰鸣。

沈寂云抬手震碎她破烂衣裳,手掌没入她腹间丹田处,抓住她的结丹,迫使它脱离原位。

段然顿觉周身灵力如进荒漠,瞬间蒸发,平和的灵气动乱如洪灾,搅得她天翻地覆,却也是片刻后归于平静。

沈寂云置她于地,结丹便在段寞然的注视下灰飞烟灭:她竟如此狠心,生生折断段寞然的一身修为,将她彻底变成废人。

沈寂云当真固执到极端:“本座想打断你的腿,割掉你的舌头,一辈子蜗居在含月潭,一辈子生不如死的留在本座身边。”

想要她连条狗不如的让沈寂云笑话么?

她瞪眼望着沈寂云,似嗔怒的猫儿,叫沈寂云心头好一阵搔痒,她单膝跪在段寞然跟前,抬起她的下颌欣赏她的嗔怒。

少许,沈寂云抬手擦干她脸上刚染上的污渍,凝视她略薄抿紧的上唇,是染血明艳的唇色。

她凑近段寞然,淡红的舌尖轻触段寞然的上唇。此一时无数的屈辱如海浪将她淹没,段寞然连哭都哭不出来,只有愤恨。

“沈寂云,今日种种,如有来生我必亲手血刃你于刀下,凡此屈辱我必百倍奉还!”段寞然挣脱她的手,滚落在旁。她费尽千辛万苦从含月潭逃脱,仍旧没能逃脱沈寂云的手掌心,段寞然清楚知道沈寂云会如何对自己,便是下了必死的决心,也断不肯再留在沈寂云身边一刻。

段寞然颤抖站起,她迈出凌乱的步伐,手指插入后颈,没进血肉间的呲啦声清晰可闻,她拔出染血的脊推骨,探出血肉的瞬间骨节层层紧贴,汇成苍白骨剑。

她一意孤行逼近沈寂云:“屈居人下绝非我本意,日出前你我之间只可独活一人!”语毕,段寞然提刀刺向她。

沈寂云先发制人,一记掌风击向段寞然,骨剑划出凛冽血弧,撞破她的掌风。

抽骨的瞬间不是撕心裂肺的痛,只是撕裂感,如同在干瘪的枯技上掰断分技,不是痛,只是僵硬。

她残破的衣衫在冷风里上下翻飞,沈寂云甚至反应过来,她便向后倒去。

段寞然的后面是断崖,沈寂云不及收手扑向那个一心寻死的人,两人一前一后追着,身形似蝶没入云雾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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