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秋日的晨光透过雕花木窗,在国子监的正堂地面上洒下一地碎金。萧清璃端坐主位,手边搁着一盏清茶,氤氲热气模糊了她沉静的面容。

沈墨言侍立一侧,将一叠文书轻轻推至她面前。

“殿下,这是近年来的账册与生徒名录。”他声音平和,却字字千斤,“账面亏空高达三万两,而生徒中,勋贵子弟占七成,寒门不足三成。”

萧清璃指尖划过名录上那些显赫的姓氏,唇角勾起一抹冷峭。这便是大雍未来的栋梁?不过是权贵们互相勾连、稳固权势的又一处围场罢了。

“传令下去,”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堂内,“即日起,恢复五日一次的策论考课,优者赏,劣者罚。另,开设经世实务课,延请工部、户部能吏讲授水利、算学。”

命令一出,满堂皆惊。侍立在旁的几位博士、学正面面相觑,终究是资历最老的李博士硬着头皮上前:“殿下,此举恐有不妥。策论频密,徒增生员负担,且实务杂学,恐非正道……”

“正道?”萧清璃抬眼,目光清凌凌地扫过他,“李博士以为,何为正道?是闭门诵经,空谈性理,还是学以致用,匡时济世?南方水患肆虐,百姓流离,朝廷亟需懂水利、通经济之才,国子监乃育才之地,岂能置身事外?”

她语气并不凌厉,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李博士额角渗出细汗,喏喏不敢再言。

沈墨言垂眸立于一旁,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激赏。这位公主,比他预想的更为果决。

改革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国子监内激起千层浪。寒门学子大多振奋,他们苦无门路久矣,此制若行,便是凭真才实学晋身的阶梯。而勋贵子弟则怨声载道,他们素来倚仗家世,课业疏松,如今陡增压力,岂能甘心?

风波起于一场突如其来的考课。

那日考的正是新开的实务水利篇。题目是萧清璃亲自所出,结合今岁水患,问疏浚、赈济之策。寒门学子陆明远引经据典,条分缕析,文章做得花团锦簇。而以礼部侍郎侄儿徐启文为首的几位纨绔,却抓耳挠腮,答卷上空空如也,只胡乱涂鸦了几句圣人之言。

卷子呈至萧清璃案头,结果不言而喻。陆明远高居榜首,而徐启文等人不仅榜上无名,更因答卷不敬,被罚停领本月膏火银。

徐启文何曾受过此等折损颜面之事?当下便勃然大怒,领着一群狐朋狗友,在散学途中堵住了陆明远。

“陆明远,你好大的本事!”徐启文一把揪住陆明远的衣襟,满面戾气,“是不是暗中巴结了哪位贵人,得了题目?否则你一介寒门,怎会懂得这些?”

陆明远面色不变,只淡淡道:“徐兄此言差矣。考题皆出自典籍与时务,殿下公开考核,何来泄题之说?自己学识不精,何必迁怒他人?”

“你敢讥讽我?”徐启文恼羞成怒,挥拳便打。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寒门学子素日受气,此刻见陆明远被围,多有不平者上前理论,很快便推搡扭打在一起。国子监后院,一时乌烟瘴气。

萧清璃闻讯赶到时,只见陆明远嘴角淤青,衣衫被扯破,却仍死死护着怀中书箧。徐启文等人虽人多,却也未占到大便宜,个个发冠歪斜,模样狼狈。

“成何体统!”萧清璃声音不大,却让喧闹的场面瞬间冻结。

众人慌忙跪倒一片。徐启文虽也跪下,却梗着脖子抢先道:“殿下明鉴!是陆明远舞弊在先,又出言不逊,学生等气不过才……”

“闭嘴。”萧清璃打断他,目光落在陆明远身上,“你说。”

陆明远深吸一口气,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道出,不添不减,末了道:“学生虽微寒,亦知读书人风骨。舞弊之事,断不敢为。徐生等人无端挑衅,殴打同窗,请殿下做主。”

萧清璃静静听着,面上看不出喜怒。她走到徐启文面前,俯视着他:“你口口声声说他舞弊,证据何在?”

徐启文语塞,支吾道:“他……他一寒门学子,怎能答得出那般策论?定是有人泄露……”

“呵。”萧清璃轻笑一声,那笑声却冷得像冰,“答不出,便是舞弊?按此逻辑,你这般蠢钝不堪,能入国子监,莫非是令叔父替你走了门路?”

徐启文脸色霎时惨白如纸。国子监生员名额紧俏,勋贵子弟入监,或多或少都倚仗家世,此乃众人心照不宣之事,如今被萧清璃当众点破,无异于撕破脸皮。

“殿下!”周祭酒闻讯匆匆赶来,见状连忙打圆场,“不过是学子间口角争执,年轻气盛,些许摩擦在所难免,殿下息怒,交由老臣处置便是……”

“口角争执?”萧清璃转身,目光锐利地看向周祭酒,“聚众斗殴,污蔑同窗,藐视学规,在周大人眼中,只是些许摩擦?莫非往日国子监便是如此和稀泥,才纵得某些人无法无天?”

周祭酒被噎得面红耳赤,呐呐不敢再言。

萧清璃环视在场众人,朗声道:“国子监,乃朝廷育才重地,非是尔等逞凶斗狠、仗势欺人之所!今日之事,本宫看得分明。徐启文,无端挑衅,聚众殴斗,污蔑同窗,数罪并罚,即日起逐出国子监,永不录用!其余参与斗殴者,各记大过一次,停领膏火银三月!”

徐启文如遭雷击,瘫软在地。逐出国子监,意味着他仕途尽毁,家族颜面扫地。

“至于陆明远,”萧清璃语气稍缓,“不畏□□,据理力争,维护学规,赏银二十两,以彰其行。”

处置已下,满场寂然。寒门学子们眼中燃起希望的光芒,而勋贵子弟们则面露惶然,首次真切地感受到,这国子监的天,真的要变了。

风波平息后,已是黄昏。萧清璃并未立即回宫,而是信步走向藏书楼。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悠长,独自一人时,眉宇间才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殿下今日之举,可谓雷霆万钧。”沈墨言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他不知何时跟了上来,手中提着一盏小小的羊皮灯笼。

“沈司业是觉得本宫太过严苛?”萧清璃没有回头,望着楼外渐沉的暮色。

“非也。”沈墨言走到她身侧,与她一同望向窗外,“积弊已久,非猛药不能去疴。殿下今日不仅是在处置几个顽劣学子,更是在立威,在立规。让所有人看到殿下革新国子监之决心。只是……”

“只是此举,亦将本宫推到了风口浪尖,彻底得罪了徐侍郎一党,是么?”萧清璃接口道,语气平静无波。

沈墨言颔首:“殿下明鉴。徐侍郎乃内阁次辅心腹,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本宫知道。”萧清璃转过身,灯火映照下,她的眼眸清澈而坚定,“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知前方荆棘密布。妥协退让,换不来真正的变革。唯有迎难而上,方能破局。”

她顿了顿,忽然问道:“沈司业,你可知本宫为何执意要革新这国子监?”

沈墨言微微一顿:“臣愿闻其详。”

“因为这不仅仅关乎几个学子的前程,更关乎大雍的国运。”萧清璃的声音低沉下去,“朝堂之上,党同伐异,暮气沉沉。地方官吏,贪墨成风,民生凋敝。若连这培育未来官员的国子监,都成了藏污纳垢、结党营私之地,大雍的未来何在?”

她抬起手,轻轻拂过书架上一卷《贞观政要》的书脊,指尖沾了些许尘埃。“母妃去时,我曾恨这宫墙冷漠,人心叵测。后来我明白,与其恨,不如去改变。或许螳臂当车,或许不自量力,但总要有人去做第一个推动巨石的人。”

沈墨言静静听着,心中震动难以言表。他原以为这位公主夺权,或为自保,或为复仇,却未曾想,她胸中竟藏着如此格局。这一刻,他仿佛看到眼前这单薄身躯里,燃烧着一簇足以燎原的星火。

“殿下……”他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臣,愿效犬马之劳,助殿下……移开这块巨石。”

萧清璃看向他,在他眼中看到了与自己相同的炽热与坚定。那是一种找到同路人的确认。

“那么,沈先生,”她第一次用了敬称,“我们便从整理这些蒙尘的典籍开始吧。思想不变,一切变革终是空中楼阁。”

夜色渐浓,藏书楼内灯火通明,两人相对而坐,就着昏黄的灯光,开始商议革新细则,从课程设置到考核标准,从师资延聘到寒门补助。窗外秋风萧瑟,楼内却因志同道合的谋略而暖意初生。

与此同时,镇国公府书房内,谢珩听着心腹侍卫关于国子监今日之事的详细回禀,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徐启文被逐……她倒是干脆利落。”他唇角微扬,露出一丝笑意,随即吩咐道,“徐侍郎那边,必不会甘休。让我们的人盯着点,若有异动,及时来报。另外,”他沉吟片刻,“找个妥当的人,将徐侍郎那位外室所生之子,暗中接入京中安置好。关键时刻,或可有用。”

“是,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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