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四目相对时

“将军,你们回来啦!”

田柯几个笑嘻嘻地迎上来。

田柯的手搭在陈词肩膀上,“怎么样?我们这水坝修得不错吧?”

陈词撇嘴:“行,小爷我勉为其难夸你一下,做得不错。”

田柯昂着头,得意地“哼”了一声。

他们修水坝,既赚了奸商的钱,也打探到了不少消息,知道了那些歹人的勾当。果然,是金子总会发光。

他们可能忘了自己也出力了……

“将军,”田柯凑到魏初身旁想求表扬,却发现魏初的脸色不是很好,“你怎么了?”

“没什么。”魏初道。又问他:“你们现在累么?”

“嗯?”田柯没想到将军也有这么关心他们的一天,突然有些感动,猛烈地摇起头:“不累,不累。”

“不累就出去找人吧。”

“啊?什么?!”田柯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回答了。

魏初道:“去找沈蒙,他应该不在家里,去他家以外的地方找。记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陈词不解:“将军,这大晚上的,不如让他们明日再去吧。”

“不行,”魏初立刻否决,“现在就去,你和他们一起去。”

几人站在原地不愿动弹。

“白日里你们可是睡足了觉,别说我虐待你们。”

“哦,好吧。”陈词无奈道。

“是,将军。”田柯几人也只能听命。

陈词和田柯他们走出魏初的房间。

魏初转过身,看着白清柳,关切地问:“还好么,白小公子。刚才在钱庄里是不是被吓到了。”

白清柳呆呆地挥手:“没有啊。”

魏初微微低头,又问他:“真的?”

白清柳抿抿嘴:“好吧,是有一点被吓到了。为什么好多人张口闭口就要杀人呢?”

“因为他们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就渐渐也不爱惜别人的性命了。”

“可是一个人的生死不应该掌握在自己手里么?”

魏初摇头:“很多时候,对很多人来说,那很难,他们做不到。”

白清柳想了想,又问:“是因为很多人都处于弱势地位么?”

“不,”魏初答道:“这并不完全由强弱决定。我说的‘很多人’是各种各样的人,那里面,可能有我,也可能有你。”

白清柳疑惑地眨着眼睛,他不信魏初这样的大英雄还不能决定自己的生死。

魏初看着白清柳,知道他理解不了自己的话。有时候想一想,他不理解也挺好。至少那能说明,他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快乐小公子。

“好了,夜深了,白小公子快回房就寝吧。”魏初道。

白清柳乖乖点头:“好,那小魏大人也早点休息。”

白清柳替魏初关上了房门。

没人知道,魏初的心一直悬着。

他使劲眨着发痛的眼睛,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缓缓走到床榻坐下。

他从枕下抽出一摞这几天没来得及看的密信,轻轻叹了口气,逐个拆开。

“这还不如不看。”魏初摇着头自言自语。

老皇帝准许老掌书致仕,宋晨昏成功接任。通史阁古籍一事,仍旧没有进展。白中雾的新文章惹恼了老皇帝,太子没能保住他,被送进慎刑司仗打三十,抬回府静养。天渊的情报网出了状况,部分兄弟下落不明,许多线索中断。临水那边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近来一直未传回有价值的情报。静樾内部似是不愿六公主出嫁,有反对之声,更有甚者提议发兵居安……

魏初感觉自己的太阳穴更疼了。

他将拆开的密信一一放回信封,又都放到了枕头底下。

他长长叹口气,挑灭油灯,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耳里只有蝉鸣,他真的应该好好歇一歇了。

次日天还未全亮时,白清柳意外地醒了。他还是第一次醒那么早,而且昨夜睡得还那样晚。

他轻手轻脚穿好衣服,怕弄出响动打扰隔壁的小魏大人睡觉。

他打开窗户,向楼下的街道望去。人不多,都是些提前来摆摊的老板。他们都不说话,各自默默地准备着摆摊的物品,打扫起自己那一片区域的卫生。能看出来,他们的困意还很深。因为他们总是一不留神就撞上身旁的小木桌,疼得皱起眉,或者打翻几个杯子,再手忙脚乱地摆好。

他们应该都还没吃饭,白清柳看到他们每个人都带着干粮,那包着干粮的纸袋上还沾着露水。

白清柳在心里想:他们会是“很多人”里的人么?

白清柳还没想完,就听得楼梯那边传来一阵急促有力的脚步声。

会是什么人?!白清柳紧张起来。

他顾不得思考,冲出门,直接推开了隔壁魏初的房门:“小魏大人!”

魏初盖着被子,平躺在床榻上。

听到白清柳的呼喊,他猛地从梦里惊醒。

“怎么了?”魏初瞬间起身,坐了起来。

魏初披散着头发,睡眼朦胧地看着闯进来的白清柳,因为过度紧张脸颊微微泛红。他只穿着单薄的白色里衣,由于刚刚着急掀开被子,里衣的领子被扯乱,突起的锁骨清晰可见,还隐约露出白皙的胸脯。

光线暗淡的房内,四目相对,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我……我……”白清柳愣了神,突然有些语无伦次。

“将军!”陈词看到魏初的房门开着,直接进来。“白公子,你也在?”他看到了白清柳。

白清柳尴尬地答道:“啊,我也是才来。”

他方才怎么没想到,是陈词他们回来了呢。果然,人只要一着急,脑子就不怎么好使了。

关心则乱。

“将军你这是……才醒?”陈词看着魏初的样子,问。

魏初整理着衣服的领口,将被子往上拉,敷衍地点下头,清清嗓子问道:“什么事?”

“沈蒙死了。”

魏初才醒,脑子还是浑的,加上刚才和白清柳对视,导致他此时注意力并不是很集中。

“谁死了?”他问。

“沈蒙。”

魏初终于松口气,竟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那就好,那就好。”

“啊?”白清柳和陈词整齐地瞪着眼睛。

“将军你是希望他死?”

“哦,不是。”魏初忙摇头,“没什么。”

陈词看出魏初状态不佳,问:“将军,你是这几天没休息好吗?”

“我没事,你……你们先出去吧,我穿好衣服就来。”魏初看到白清柳的手正胡乱地抓着他自己的衣角。

“是。”陈词转身出了房间。

白清柳指着门口,话也说不利索了:“小魏大人……那我……我也走了。”

“嗯。”魏初轻轻点头。

二人出去,魏初拢起乌黑色的长发,随手束起高马尾。他将挂在衣架上的衣服取下,迅速穿好,又将放在床头的青时别在腰间。

他站在门前,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魏初推开门,陈词和白清柳等候在门口。

“将军。”陈词道。

魏初看田柯不在,问:“田柯呢?”

“他留在沈府了。”

“沈府?”魏初皱眉,“沈蒙是死在自己家里?”

“不是家里,沈蒙的尸体被凶手拖放在了府门外。”

“那沈先生怎么样了?”魏初好奇沈台此刻的状态。

“亲弟弟死了,沈先生现在当然在沈蒙府里啊。”

魏初一笑:“我是问,沈先生的神情如何?”

“很悲伤。”陈词不明白明明是沈蒙死了,魏初为什么更在意沈台。

陈词思考片刻,“将军你是怀疑他们……”

“只是怀疑罢了。”魏初摇摇头。“走吧,让我们去见见没了呼吸的沈大商人。”

三人往沈府走着。魏初走在最前面,白清柳不好意思再去魏初身旁,便放慢脚步和陈词并排走。

“白公子,你今日难得起这么早啊,都没用我们去喊你。”

这应该是夸奖吧?白清柳笑一笑。

“对了,你刚刚怎么在将军房里啊?”陈词问。

白清柳被问住了,不知道要答什么。

“你是不是……”

白清柳感觉陈词像是在盯着他,并且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不是!”他脱口而出。

“什么不是?”陈词疑惑,“我还没说完呢。我是问,你是不是昨夜被吓得睡不着觉了,所以才起得早去找将军了?”

原来陈词要说的是这个啊,白清柳松了一口气。

“是啊是啊。”白清柳道。

陈词嘟囔着:“早知道你会被吓到,就不带你去了,也难为你自己在房间里害怕地待了一晚。可惜我不在客栈,要是我在,就让你搬来和我一起睡了。”

白清柳慌乱地挥挥手,忙说道:“不用不用的。”

走在前面的魏初嘴角微微上扬。

沈府。

远远地就听见府内一片痛苦的哭嚎声。

沈台和田柯等在门外。

“魏大人。”沈台眼睛有些肿,眼眶微红。

“舍弟的事我听陈词说了。沈先生,您节哀顺变。”

沈台低下头去“嗯”了一声,失去亲弟弟的悲痛怎么能真正做到节哀顺变。

三人进了府,沈蒙的尸体被暂时停放在院子里,蒙上了白布,白布渗出几片鲜红的血。

一群年轻妇人围跪在沈蒙的尸体旁,咿咿呀呀有韵律地哭着。哭声此起彼伏,可她们按在眼角的手帕却不见被沾湿一点。

哭了个寂寞。

沈台阴着脸:“别哭了。”

年轻妇人们闭上了嘴。

沈台向魏初介绍起身旁的老人:“魏大人,这是应州有名的老仵作。”

“这是魏大人,您有什么都同他说吧。”

“好,沈先生。”那老仵作点点头。

魏初问:“您都验出什么了?”

“魏大人,那老夫就长话短说了。这沈大商人呢,是先被勒昏过去,醒了之后又被匕首刺死的。看身上的伤口,应该是一个女子慌乱中刺死的。而脖子上的勒痕嘛……”

老仵作有些警惕地看了看尸体旁的那圈妇人,欲言又止。

“您但说无妨。”魏初道。

老仵作这才开口:“依老夫从业以来的经验和阅历,只能是一样东西。”

陈词问:“什么?”

“琵琶弦。”

“琵琶弦!”年轻妇人们一惊,互相猜疑地看了起来。

魏初一笑:“您确定?”

“老夫敢用人格担保。”

魏初看向府里那群夫人,笑问:“夫人们都是弹琵琶的么?”

年轻妇人们有些惶恐地点点头。

沈台看着这群比自己女儿年长不了几岁的姑娘,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她们也只会弹琵琶了。年纪轻轻的,不思靠自己过上好日子,只知道扎在男人堆里,一心想着嫁到有钱人家来混日子。”

一位夫人委屈地道:“这世道,我们无父无母的,不这样,怎么活着啊?”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那夫人说着就要哭:“大哥,您怎能这么说我们姐妹,有姿色又不是我们的错。我们能嫁进来,凭的可都是我们弹琵琶的本事。”

沈台没好气地道:“本事?你们那琵琶弹的怎么样,你们自己心里清楚。真正的大家,难道会像你们一样褪去衣裙躺在男子床上弹琵琶吗?”

那夫人登时哑口无言。

沈台看着蒙着白布的弟弟,叹口气:“反正我弟弟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事业上眼里只有钱,感情上又处处留情,丝毫不尊重女子。同他讲过多少次,都当作耳旁风。这下倒好,为自己的沾花惹草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被人杀了,也是他该。”

陈词看着一脸怒气的沈台,悄声对魏初说:“将军,没想到沈先生的嘴还能有这么狠的时候。”

魏初看着那群夫人,问沈台:“沈先生,你觉得谁是凶手呢?”

沈台一愣:“这……魏大人,我怎会知道?”

那群夫人们一听魏初的话,瞬间跪不住了。

“魏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在怀疑我们姐妹?且不谈什么浓情蜜意,就说府里条件这么好的生活,我们没必要把好不容易找到的钱袋子给弄死吧!”

啊,这……

白清柳觉得说的还挺对。

魏初压着笑意:“这位夫人您还真是……话糙理不糙啊。”

沈台听那夫人说话,更气了,对魏初说:“魏大人,您可别叫她们夫人了,这府里没有夫人。”

“没有夫人?”魏初挑眉,“令弟为何不娶妻啊?”

“好姑娘谁愿嫁给一个多情又贪财的奸商呢?”

这下魏初三人都惊讶了。

“还真是知弟莫若兄。”魏初的手挡上脸,食指轻点自己的额头,尴尬地笑。

那是他习惯的动作。

那群夫人们着急起来:“你们干嘛怀疑我们?老爷已经好久不听我们弹琵琶了,只知道往那听音阁跑,说是要听就听上档次的。你们为什么不去怀疑那听音阁里的女人!她们可不比我们清白多少!”

魏初冷冷看了一眼那夫人:“该怀疑谁,是在下的事,就不劳夫人们操心了。”

白清柳反驳道:“你们爱轻贱自己,就以为所有人都肯轻贱自己么?”

沈台叹气:“不如报官吧。”

陈词道:“沈先生,还报什么官,如今这应州最大的官便是我们将军了。”

“哦,对对对,气糊涂了。”沈台道。

沈台问:“那一切就听魏大人您的,我们现在要如何?”

“令弟的事,都有谁知道?”

“眼下只有府里的人和您的人知道。”

“那就只让这些人知道吧。我会让陈词他们先守在这,正午前,请务必不要让外人知晓。”魏初又看了看那些跪在地上捶起腰的夫人,“还有,让她们别嚎了,要不是沈府偏僻,全应州的人都好知道了。”

“好,魏大人。那您是要去?”

魏初笑笑:“在下想去讨个公道。”

“好。”沈台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其实沈台心里也清楚,让魏初去帮忙讨公道的人,不一定是他已经死了的弟弟。

谁说死者就一定是有冤屈的那一方呢。

【在努力写文更新中……】

遥祝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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