鲲寒鳞传讯，意味着融冰复土之机已在眼前，乘今时父皇对我等意图并无察觉，水族那数百兵将还被困在嘉迎，羽帝与灵兽长正该尽快北上，如此，父皇得知水往东去愈晚，我等胜算也就愈大。

当夜，鲲寒鳞短暂休整，即携我谕令调厖夷麾下一千精兵前来嘉迎，待他等抵达后，可与困住雍涉兵将的羽族士官换防，之后，羽帝即可集结嘉迎处羽族全数兵力先行北上，至于灵兽长，他在与我交接完嘉迎驻防后，亦须率大部主力尽快跟随羽帝而上。

这所有一切完成于两日之内，羽帝先行是翌日天暮，灵兽长跟随则是再半日之后，百鸣兄行事从来果决，既是议定则义无反顾，而麒麟留下了两成兵力与我，更是指了灵麈为将以协从。其实我身来嘉迎这数日，对灵兽长重新起用平远将军不过略有耳闻，按说麒麟亦非拖泥带水之人，然临行之际他总要与我絮叨上几句，麒麟道灵麈虽未必是嘉迎守将之最佳人选，但胜在必会对我尽力尽心，而我闻之虽暗生恼意，然今时险境，自然也明白他一片苦心，唉，一战在即，但愿我等皆顺利吧。

事实上灵兽长离去未有一日，嘉迎即再次面临水族大军进逼，若无意外，今时羽帝应已抵达冰峰处选定地点，然羽族融冰所成之水势应还不至于为父皇所察觉，而此一日来，我已嘱平远将军将兵力沿山势分布，尽量借地形固守，至于迎战水族前锋，我则命鲲寒鳞召集他所率之千名精兵，先以流水破玄冰，缓解灵兽族山地之危。

嘉迎东向，未战前我先命人将前时来犯之水族兵将悉数释放，须知当初我既允诺五日为期，决不干涉他等是战是降，今日则必会践行诺言，而当日我立于高地，一挥袖示意他等离去，“去吧，此去后战场再相逢，青龙衍不会手下留情。”

此后，第一场交锋发生于日昳时分，鲲寒鳞率部迎战，而雍涉来将显然未料及嘉迎处竟会有水族部众，甚至于水灵盛至可催大水倒灌而冲破冰障，他等手忙脚乱，无以为凭，一战后竟至于败去十数里。不过，这一时的取胜并不能让我有一丝放松，事实上无论是他等败回后告禀嘉迎有异，抑或是前时被困之兵将直接告禀父皇是我身在嘉迎，只怕下一场寒水灵之围绝无可能如此次一般草率，到时候该如何应对，于我才是真正考验。

晡时兵退，我原已做好连夜应战之备，不过当夜平静，父皇竟是出人意料地按兵未动，我心道他得知今日战况，第一反应定是要查我这些天来到底有何动作，抑或者他原已疑心数日前我分明已现身雍涉，但不知何故却未至嘉迎，而我虽认为父皇不可能于短时内摸透我意图，但他一当他当真不动，我却也心中无底。

我是一夜警醒，未敢合眼，而待得翌日晨光起时，东边峡谷仍是水流缓缓，毫无刀兵之息，今时父皇在打算什么我不得而知，甚至他会亲自去一趟东海，去查我留下的蛛丝马迹也并非不可能。而我虽自信于自己于水族境内所布通路纵横交错，且皆行于荒野，父皇若想探出足够多的节点进而将通路截断，则决非一时半刻之功，然父皇一旦察知实情，定会有所对策。我其他不惧，甚至不惧他发兵于北部冰峰围堵羽帝灵兽长，因为我坚持让丹凤麒麟亲率主力北上，即是要做成牢牢控制水灵入口之绝对优势，大水东下，山地纵起，连云势成是我等之目的，而父皇截不断水灵通路即意味着只能与我等谈判妥协，不过，再仔细一想，我倒是怕父皇万一太快判断出北部冰峰乃我等主力所在，他若是察觉到于彼处难有优势，应该会益发地强压嘉迎，因为既是北部冰峰围堵不成，那破了嘉迎后非但能够阻止山地南下相连，此外，更可叫水族大军沿羽帝灵兽长行迹北上，到时候围堵追堵双管齐下，即便短时内无法取胜，但至少能够争取到拔除我所布水灵节点的时间余裕，更何况，主力尽皆北上，嘉迎兵力虚空，父皇又岂会判断不出？

思至此，我难免心觉压力，这一时唤来鲲寒鳞与灵麈，我命鲲寒鳞遣十数兵士先去雍涉打探，更是再次向灵麈逐一细问嘉迎防守薄弱处，灵麈道嘉迎东向素来是面对水族之正面战场，哨卡布兵最为完备，而南向水大，他灵兽族从无占优，至于北向原为连云支脉，地形本是有利于守，然今时北向寒水灵场盛，山地皆覆玄冰，情况却有些复杂，而我既是想到父皇极有可能会强压嘉迎，但为追堵羽帝和灵兽长，此刻则忙是嘱平远将军千万要留意嘉迎北向，我只怕此一战，彼处早晚会是关键。

而水族的第二次进攻发生于当日午后，相较于第一次的措手不及，此次显然要严整有序得多，不过尚好他等并未针对嘉迎北向有特别攻势，倒叫我心下略感庆幸。而嘉迎毕竟高地，水灵强攻无非倚仗浪涌翻覆抑或坚冰筑障，虽说寒水坚冰尤擅克制生发之灵，然今时嘉迎高地同样有我水族部众逆流大水，再者那一众雍涉将官到底顾忌是我身在嘉迎，故此他等攻势虽不弱，但僵持半日，仍旧无果。

而我阵前督战，最最见不得同族操戈，同袍相残，虽说此一战情非得已，然一见我水族族众伤亡，无论是追随于我者，抑或是遵从父皇者，我俱是于心不忍，甚至一战之中几次唤起水灵壁，以阻战情过于激烈。而雍涉兵将见我此举，想必有益发不解者，但也有领会我心中矛盾者，他等远望于我，偶有与我目光交汇者，眼神中俱逃不开为难不解之色，甚至也不乏有高声唤我者，“陛下，你可是当真不要我们水族了？”

“陛下，你既是不愿五灵起战祸，那又为何不肯回泱都？”

“陛下，你为何要相助那灵兽长？！”

他等疑问不一而足，甚至还有人认为我破冰障，起连云，却是为助灵兽长，而我闻之悲哀却也无奈，其实我早意识到我与父皇是为理念之争，然分歧传至军中民间，会出现多少误解，又会催生多少极端，大约都不奇怪。而今时境地，我纵是再想缓除双方争斗中残酷流血，然守住嘉迎，待灵兽长山地南下才是我最终目的，于是此刻，我只能再次强调，请他们相信且牢牢记住，无论何种境况之下，我青龙衍所作所为，俱是为五灵，亦是为水族，然言语若有用，又何来战场上你死我活？虽然我明白自己于雍涉众兵将中显然还存有极高威信，甚至也曾一度考虑过如若战况能因此而僵持至山势起，倒也不失为上策，然这也就是父皇未曾亲临阵前，而父皇今时不现身，说不准还真是亲自去了东海……

午后之战僵持无果，夜色临近时双方都暂且收兵休整，而鲲寒鳞遣出的兵士有回返者，他等报禀确实现时父皇未在雍涉，而我闻之虽不意外，但心中忧虑则有增无减，未几，我命鲲寒鳞于山梁高地密切注意雍涉动向，自己则唤来灵麈前往嘉迎北坡，我只怕是父皇一旦回返，彼处会即刻成为战场。

灵麈跟随我身侧，至北坡时，他引我自狭路上，“龙帝陛下，北坡本即高地，再加上极为陡峭，其实最利于守，而这一季来苦战，水族强攻不下百次，倒是仅有三两回尝试自北坡进”，灵麈此一言，我倒有些惊奇，“哦，是么？他等有过三两回尝试？那结果如何？”

“水族人多势众，大水漫过后即刻成冰，北坡纵地形有利，压力却也不小，幸而羽帝在此，炎火盛坚冰不能长久，山地起后我等总能很快夺回主动权，不过北坡毕竟受北向寒水灵场影响，水族若是倾全力长时维持攻势，情势于我等应该不会太乐观。”

灵麈如此判断，我颔首认同，其实站在父皇立场，若仅为攻下嘉迎，北坡并非一处突破口，更不值得倾力强攻，因为攻下北坡后非但嘉迎主体仍受控于对方之手，此外还要承担随时遭遇反扑的风险，但若是父皇真是如我推想中只为阻山地南下以及追堵羽帝与灵兽长，那情况则大为不同，他拿下北坡后虽无法很快掌控整处嘉迎，然此地撕开一道裂口，水族大军即可由此从东西两向进逼雍涉北部冰峰，灵兽长山地南下则更会受阻。而我前时虽曾安慰麒麟丹凤，道纵是嘉迎失守，我等仍可从长计议，然事实情况却是，若我不能坚守嘉迎直至山地起，此一战最终结果转向为久耗，于我等仍是不利。

而此刻我随灵麈登上北坡高地，再往北近在眼前已是寒水灵场，此地往东地势陡下，确实利于守，可往西则高地贯通南北，若当真失守，父皇挥师北上，恐怕不须半日即可追上羽帝与灵兽长……

我一望地势，愈觉心中担忧或成现实，而灵麈于我身侧本还有些拘礼，此刻他见我面有愁容，只仿似实在按捺不住方朝我道，“龙帝陛下，你可是担心水族会自北坡突破，以追堵羽帝与我们族长？你放心，临行时我们族长大人曾特地交代，他说他与羽帝并不惧水族追兵，只叫末将千万不能让龙帝陛下涉险。”

灵麈话音落，面上颇有些紧张，似是怕我会对他所言嗤之以鼻，而我得知麒麟有此交代，意外是一点儿都不意外，只不过麒麟若真能与我心有灵犀，却该知我，其实是更希望他能交代灵麈全力助我守住嘉迎，而此刻面对灵麈，我对他一番好意自不会嗤之以鼻，只是一笑未答上下，而灵麈不辨我心绪，却来多话道，“龙帝陛下，这么多年来，羽帝待你一往情深，确实令人动容，可我们族长大人待你之爱意，又何尝会输于羽帝半分？”

灵麈这厮，在麒麟面前从来不敢放肆，在我面前，却每每总要多话，难得他遭麒麟一再贬斥，今时还知道在我面前替他们族长大人好言，这平远将军啊，还真是叫人不知道该斥他还是该笑他，不过今时我闻他所言确实谈不上不悦，其实时至如今，丹凤待我之心我自是领会，而麒麟待我，呵呵，我倒是希望灵兽长只当我是对手呢，唉。

闲话休提，对灵麈此一言我并未深究，只叫他将北坡驻防略作调整，我告诉他北坡极为重要，灵兽长与羽帝可能认为他二人军力充足，对付父皇追兵不会落于下风，然我既是驻守嘉迎，自然也会尽力不予他等后顾之忧，“平远将军，你们族长大人既然委托你留在嘉迎协从于我，那我便要求你从始至终以守住嘉迎为第一，至于我是否会涉险，我则希望你能尊重并遵从我的决定，可好？”

与灵兽长相比，我待臣下大约更为宽和平等，此际灵麈闻我言，眸中略现惊色，不过尚不及他回应，倒是羽帝亲卫传讯回返，那传讯官匆匆赶至我身侧，只道北部山峰融冰已始，往东连接东海通路一切顺利，羽帝让我安心，说他已经见到定域亲王，三河公主和寒水将军，灵兽长亦随后赶至，今时他与灵兽长控制住水灵入口，虽说水族似有军力前来围堵，但于他等并不构成威胁，而我闻此讯心有宽慰，想必父皇对北部冰峰情势仍未确知，此刻我正想与传讯官简略言述嘉迎战况，也叫百鸣兄与麒麟安心，却不想天幕上忽一阵阴云，瞬及暴雨夹带冰雹，落地堪比刀锋直下，不好，一定是父皇回来了！

其实灵界五族，各族君臣都有不同的相处模式，禽兽长与猥琐鹿虽然都是走禽兽路线的，但白鹿对麒麟倒不失忠诚，麒麟对白鹿也自有收服的办法，麒麟能留下白鹿协从陛下，确实也是尽了全力想要护得陛下周全，只可惜陛下还是要叹，灵兽长与自己终不能灵犀一点。

其实禽兽长和小鸟，于行事上真谈不上高下之分，小鸟不会像禽兽长这般心思深沉，但羽帝既是议定，即义无反顾，陛下内心里会偏爱羽帝，大约也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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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226 战嘉迎（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