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二十一年。
暮冬,雪纷飞,一顶青布小轿于雪中颤颤巍巍地行进着。
那轿帘被一只素白的手微微掀起,露出半张苍白的脸。
虞晚清望着道旁新发的柳枝,轻咳了两声,又放下了帘子。
外头雪没停个下,天也比前些年要寒些。
丫鬟霜雪从轿外朝里瞧,见着姑娘着实难受,心中那叫个刺的慌。
“小姐,过这座山头就到了。您莫要心急,只害了您的身子啊。”
她压低声音,向里头人说道。
音罢,轿内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今个是虞晚清生母的忌日。
她这个做女儿的,怎么也得抽空去寺庙为她祈福求安。
好的,这是接下来的续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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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子在山路上艰难前行,吱呀作响,仿佛随时都会散架。风雪愈发大了,扑打在轿帘上,簌簌有声。虞晚清靠在轿厢内,裹紧了身上的薄毯,寒意却依旧如同细针,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骨缝里。母亲的容颜在脑海中清晰起来,带着温婉的笑意,却也让她的心口愈发窒闷。
不知过了多久,轿身猛地一顿,终于停了下来。
“小姐,到了。”霜雪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连忙掀开轿帘,伸手搀扶。
虞晚清借着她的力,弯腰走出轿厢。冷风裹挟着雪粒扑面而来,让她一阵眩晕,几乎站立不稳。霜雪赶紧用自己并不厚实的身子撑住她,满脸忧色。
眼前是一座古刹,青砖灰瓦掩映在白雪与枯枝之间,匾额上“清水寺”三个字已有些斑驳。山门寂静,香火似乎并不旺盛,唯有几行稀疏的脚印通向寺内,很快又被新雪覆盖。
主仆二人相互搀扶着,踏进寺门。一个小沙弥迎了上来,双手合十,引着她们往大殿走去。
大殿内比外面暖和些许,檀香的气息宁静悠远。佛像宝相庄严,垂眸俯视着红尘众生。虞晚清接过霜雪递来的线香,在佛前虔诚跪下。她闭上眼,心中默念着对母亲的思念与祈愿,愿她在另一个世界安康喜乐,再无病痛烦忧。
香烟袅袅,盘旋上升,模糊了她苍白而精致的侧脸。
祈福完毕,她又为母亲诵了一遍《往生咒》,这才在霜雪的再三催促下起身。膝盖因久跪而酸麻,加之身体本就虚弱,起身时眼前又是一黑,幸而霜雪牢牢扶住了她。
“小姐,我们先去禅房歇息片刻,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再回去吧?”霜雪看着自家小姐毫无血色的脸,心疼不已。
虞晚清点了点头,没有拒绝。她确实需要缓一缓。
小沙弥将她们引至后院一间僻静的禅房。禅房简陋,但收拾得干净整洁,一盆炭火正燃着,带来些许暖意。霜雪手脚麻利地铺好坐垫,又取出自带的紫砂小壶和茶叶,向小沙弥要了热水,沏上一壶滚烫的热茶。
“小姐,快喝点暖暖。”霜雪将茶杯塞进虞晚清冰凉的手中。
虞晚清小口啜饮着,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些许寒意。她望着窗外依旧纷扬的雪花,目光有些空茫。母亲的忌日,总让她感到格外的孤寂。纵然身在锦绣丛中的虞府,那份刻骨的凉薄,有时比这数九寒天更甚。
正出神间,窗外似乎传来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不同于寺中僧人的沉稳,那脚步带着一种刻意收敛的轻盈,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
虞晚清心念微动,下意识抬眼望向窗外。
只见庭院对面的廊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男子,身形挺拔如松,肩头落满了雪,似是来了有一会儿。他并未打伞,雪花落在他墨色的发梢和宽阔的肩头,覆上了一层清冷。因隔着一段距离和纷飞的雪幕,看不清具体容貌,只能感觉到一种沉静而孤远的气息。
他似乎正望着大殿的方向,侧影在风雪中显得有些模糊,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锐利的落寞。
虞晚清微微一怔。这人的气质,与这清静佛寺格格不入,倒像是从很远的风沙或战场上而来。
那男子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视线,倏然转头。
隔着一座庭院,隔着漫天风雪,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有了刹那的交汇。
虞晚清只觉得那目光深邃,带着一种审视的锐利,让她心头莫名一紧,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睫。
待她再抬眼时,廊下已空无一人,只有那片空地和尚在飘落的雪,仿佛刚才那一瞥只是风雪带来的幻觉。
“小姐,您在瞧什么?”霜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空荡荡的回廊。
“……没什么。”虞晚清收回目光,轻轻摇头,将杯中渐凉的茶水饮尽,“许是眼花了。”
心中却莫名泛起一丝涟漪。那人是谁?为何会在这大雪封山的日子出现在这偏僻的寺庙?他身上的那种孤寂,似乎比这寒冬更深重。
歇息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虞晚清感觉身子回暖了些,力气也恢复了一些。风雪渐小,她不敢再多耽搁,必须在城门下钥前赶回府中。
主仆二人辞别寺僧,重新坐上那顶青布小轿。
回程的路似乎更加颠簸。轿子晃晃悠悠,虞晚清靠着轿壁,闭目养神。然而一闭上眼,方才那惊鸿一瞥的玄色身影,便会浮现出来,与对母亲的思念、对自身处境的惘然交织在一起,乱糟糟地萦绕在心头。
轿外,霜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小声嘟囔着:“这鬼天气,真是冻死个人了。小姐,回去可得让厨房熬碗浓浓的姜汤……”
虞晚清没有应声,只是将身上的毯子又裹紧了些。
突然,轿子外头传来嘈杂声。
勒马声,嘶吼声,连带着外头人惊慌的呐喊声。
仓促又迷茫的进了虞晚清的耳朵里。
“怎个回事?”虞晚清朝外头霜雪询问,“是积雪太厚过不去路?”
“没关系的姑娘,您可别出来。”霜雪的声音陡然提高,细听却能够知晓其中的恐惧,“前头遇到点事,您就坐轿中莫要慌张。”
她心头一跳,也不顾霜雪阻拦便掀开轿帘一角。
前方十余名彪汉持刀而立,为首的是个身着冬日绛色官服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贼眉鼠眼,脑满肠肥,满脸横肉。那肉夹缝中的眼滴溜溜地转朝轿子这边看来,又恰见虞晚清撩起帘,嘴脸更是丑恶。
“这位小姐真是标致。”那官舔了舔嘴唇,“这病恹恹的样子,倒更添几分风韵。”
这肥头大耳的官用欣赏玩物般赏着虞晚清,犹如已将她收入囊中,只当成为他的妾。
虞晚清强忍恶心,垂眸道:“这位大人可是说笑了,民女容貌丑陋,可算不上标志。若大人无事,民女赶着去上香祈福,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莫要急。”那官突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本官恰北上调任,缺个美人在旁。姑娘长得倒恰合本官所意,不如随我去任上,保你吃香喝辣。这可要强过留府上整日绣花作词强。”
虞晚清猛地挣开他的手,手中捏着碎片指向那官,语气不善:“男女授受不亲,莫要乱来!请大人自重!”
“呵,自重?在本官面前哪还有人敢同我说自重二字?!”男人冷笑一声,朝着身后一挥手,“你倒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请这位姑娘上本官的轿!”
就在虞晚清差些被那帮彪汉掳上车的那瞬,一支箭矢擦着她的肩膀而过。随即,身旁壮汉发出一声悲号,紧接松开控制着虞晚清的手。
“嗖——”
第二支箭破空而来,精准钉在肥官脚前三寸。
雪沫溅起,惊得他瘫坐在地。
那肥官惊得踉跄后退,官靴在雪地里踩出凌乱脚印。
虞晚清趁机挣脱钳制,绣鞋踩过染血的积雪,踉跄着扑向昏迷的霜雪,眼中满是心疼:“霜雪别怕……我这就带你回家……”
“何人胆敢在此处撒野!”
“真是胆大包天,光天化日强抢民女,这就是朝廷命官的做派?”
清冷嗓音自林间传来,披风掠过枯枝折下些许残叶于衣角,惊起簌簌积雪。
那男子勒住马,居高临下地扫视一圈,目光在虞晚清狼狈的模样上停留片刻,眉头微蹙。
马上青年收弓入鞘,眼中尽是对这官的愤怒及厌恶:“宫里尽是些吃软饭的东西,父皇也是胡来,命你这种下作之人左迁北上入宫。”
虞晚清抱着怀中霜雪一点点将她搬到轿子旁。
闻言,虞晚清抬头时,恰好撞进那双扫视众生的凤眼之中。
虞晚清不敢直视,只得偷偷躲在轿子后观察那人的容貌。
隔得老远,她这才看敢仔仔细细打量着救命恩人的样貌:约莫二十三四岁的年纪,剑眉星目,轮廓分明。压迫感十足。
虞晚清下意识便认为,眼前这名男子身份定不简单,恐怕……这官惹到位不该惹的爷。
男人薄唇微抿,神色严肃。此刻翻身下马,举着刀大步走至那官面前。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官被这气势所慑,后退半步又强撑气势朝男人呵道:“大胆!本官同这位姑娘有婚约在先,是这位姑娘先违约,本官自然是要带她回府中。何况你又为何人,本官的事情也胆敢过问?!”
“更何况,本官乃……!”那官话音未落,男人便挥挥手中剑,打断他的话。
“本官乃五品小官?莫要让孤笑话,区区五品小官,也敢在孤面前嚣张。”
男人说这话时,取下腰间玉牌,弯着腰举至那肥官面前:“孤就凭此腰牌来过问你同这位姑娘的‘婚约’一事。”
男人将“婚约”二字咬得极重,似是从开端便知晓他们二人绝非此关系。
而那肥官在瞧见他手中腰牌后面如死灰,顿时抖如筛糠:“您……您是……大人求饶啊!!是小的有眼无珠……是小的不识泰山……您……”
“滚。”
一字落地,彪汉们架起瘫软的官员鼠窜而逃。
虞晚清见那帮人总算离开,这才彻底松懈下来,长舒口气正要朝男人道谢,眼前却一阵眩晕,堪堪扶着轿站稳。
男人收起那枚腰牌,鞋底碾着松软的雪,发出沙沙声:“还不曾问过姑娘姓名。”
“回这位爷,民女姓虞,名唤晚清。这位是民女贴身丫鬟,唤霜雪。”
男子眼神扫过虞晚清的脸,语气淡淡:“随我走,你和你丫鬟的伤需要治疗。”
话音刚落,那轿夫也是悠悠转醒。
见小姐同另一位姑娘伤的伤、晕的晕,险些两眼一翻跪在地上。
不过,虞晚清并未计较过多,而是一人安顿好昏迷的霜雪,上轿随那男子一同回城。
就在帘子即将落下时,忽从轿外扔进一小瓶。
小瓶稳稳落在轿内,险些惊着虞晚清。
随即,是那位爷依旧冷淡的声音:“女子指甲折断最是难愈,这药能加速愈合去除疤痕,快些为你和那丫鬟涂上罢,若是不够,等到城内我再命人送去。”
虞晚清刚想道谢,抬眼却见那人已背过身去,翻身上马驰骋离开。
行程中,也不知是否为惊吓过度,虞晚清眼皮越发沉重,最后竟就那样抱着勉强止住血还在熟睡中的霜雪晕厥去。
待虞晚清从昏迷中醒来时,外头雪已停许久。
她发现此时此刻,自己躺在一间简陋的客栈房间里。
睫毛轻颤间,一缕斜阳透过窗棂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
她眨了眨眼,视线从模糊逐渐清晰。这是一间陌生的厢房,陈设简朴却洁净得纤尘不染。
青灰色的帐幔用银钩挽起,床头小几上放着一碗尚有余温的药汤,褐色的药汁表面浮着几片当归,苦涩中带着一丝甘香。
窗外已是暮色四合,桌上摆着盏熄灭的油灯。
虞晚清本想开口唤霜雪,却惊觉不知何时自己的声音竟嘶哑,连带着喉咙都发出刺痛。
她只能勉强用手支撑自己,半依半靠着床头,点亮了油灯。
“小姐您可算是醒了!您差点吓死霜雪了……!”
霜雪的声音紧跟着门推开而一同传入虞晚清的耳中。
随即,她便见白天还健步如飞的丫鬟此刻拄着拐棍,一瘸一拐推门而入。
霜雪进来时候带进一阵微寒的风,额上还缠着素白的布,边缘渗出淡淡的血色。
虞晚清清了清嗓子,喉咙却仍干涩得像是塞了一把沙:“霜雪,你的腿……”
霜雪连忙倒了杯温水递到她唇边,又取来软枕垫着虞晚清所靠处,语气更甚疚意:“奴婢的腿无大碍……好在小姐您没事。”
她抬眼瞧着霜雪,忽的想到男人相关的事。
那位爷来头定不算小,一小小腰牌竟能让那官连滚带爬的逃,恐怕是宫中之人……
“那位爷,可在此处歇脚?”
“回小姐,那位爷正于楼下用餐。爷说叫您好生歇息,到时再派人带您回府。”
虞晚清垂眸:“霜雪,你可知那位爷的身份?”
“奴婢不知。”霜雪回。
虽说不知,可霜雪比谁都清楚,这位爷身份究竟为何人。
可她当真不愿让小姐先知晓这位爷的身份。
她曾无意偷听见老爷同夫人欲保那家族苦苦维持多年的甲胄铺,求皇上赐婚要将小姐许配给太子。
太子,便是小姐的未来夫婿。
也正是这位救下她们几人的爷。
虞晚清慢慢将杯中茶水饮尽后,咽喉灼痛才稍缓和。
“扶我起来,去见见那位爷。”虞晚清轻声道,“到底还是救命之恩。恩重于泰山。我既醒了,理当亲自拜谢。”
霜雪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无言以答。
她清楚小姐向来是不愿听旁人多言的,若此刻不让小姐她知晓那位爷的身份,恐怕后续很长时间内小姐都欲请人打听此时。
虞晚清倚着霜雪,一步步挪向房门。
客栈大堂并不宽敞,灯火昏黄。食区寥寥几位客人也都分散坐着。而白日救下她们一行三人的那位恩公,此刻靠门而坐,像是在等候。
男人已换去白日沾染风雪草木的披风,露出一身玄色冬衣,玉带束腰。
虞晚清仅凭一眼,便认出那布料为京城太子封陆最喜。
客栈烛火摇曳,虞晚清远远瞧着男人的身影,只觉眼前一阵昏花。
她怎也想不到,为何封陆会从那路恰过,还是仅一人。
是巧合?是偶然?是机遇?
虞晚清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只当这一切都为还未彻底清醒的梦中梦。
还未等二人到男人面前,男人先行站起行至虞晚清面前,声线似寒玉,听不出情绪。
“姑娘重伤未愈,应当在屋内好生休养。”
他居高临下,打量着虞晚清。
这姑娘倒也算长得白净清秀。听父皇说,自己的未婚妻正是此人,虞家独女虞晚清。
虞晚清风评算不上差,只是父皇怀疑虞大人有通敌嫌疑。再加前些日为自家小女求得与他的姻缘,父皇更是加重对虞大人的怀疑。
可,这姑娘瞧去倒不像是被通敌嫌疑之人所养育的孩子。
封陆绕过虞晚清,坐回位置上将面前茶盏前推,盏底与木桌发出剐蹭声,惊得虞晚清眼睫轻颤。
“坐,莫要拘泥。”
“是。”
男人抬眼时恰掠过虞晚清,惹得她稍有不适。不过,这种不适感只短暂停留片刻。
男人见其未有反应,又将茶盏往仍伫在一旁的虞晚清面前推了推,语气如常:“夜寒,喝些茶暖暖。”
虞晚清朝男人行礼,眼尾或是因寒而洇出片薄红:“民女……谢公子救命之恩。”
“不必。”男人端起茶细抿后,屈指敲击桌面发出轻响,随即朝窗外昏黑雪地中瞧去。
片刻,才又看向虞晚清,语气比前时要柔些:“孤……姑娘,不知如何称呼?”
男人指尖摩挲着茶盏,烛火倒印茶水面。风雪比早些时更加猛烈,可他只当是如常。
虞晚清垂眸,额发轻抚面上擦伤,声音或是比男人想象中更加温些:“民女姓虞,名晚清。身边这位唤霜雪,为民女贴身丫鬟。”
“既如此,冒昧请问,公子如何称呼?”
虞晚清掷地有声,叫封陆一时竟未有所反应。
话音落下,客栈内一时寂静无声。只听得窗外寒风掠过屋檐的呜咽,眼前烛火跳跃发出细琐杂声。
虞晚清垂着眼帘。
却没料到对面男人忽的轻笑一声。那声又轻又快,如同雪从窗外飘落融至她的指尖,惊得虞晚清抬眼同他对视。
“虞姑娘。你当真不知我是谁?”
这话问得意味深长。
虞晚清心头一跳,下意识攥紧了袖口。
“……民女……愚钝……今日蒙公子出手相救已然是民女无法以报之恩情。若此刻还叫民女妄自无端猜忌恩公身份,何等无礼。”
封陆忽然倾身向前。
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那双凤眸深邃得让人心惊。虞晚清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松雪气息,混着淡淡的墨香。
“虞晚清,抬起头来。”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仪。
虞晚清依言抬头,恰好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
那里面没有白日里独属于权贵的压迫,可带有审视般的目光,更让人不安。
“为何不敢直视孤?”
此话一出,虞晚清再如此愚钝也能明晓他话中意。
眼前之人,正是封陆。
虞晚清还欲将话延下,封陆却挥手送客,只当这一切为顺手人情。
“退下吧。”封陆不愿再多言,“明日一早,孤会派人送姑娘回虞府,到时,姑娘还莫要忘记封某的恩情。”
封陆虽看上冷漠,但还是派人护送虞晚清回府。
第二日清早,虞晚清醒来便发现封陆早已离开。
一路上,马车颠簸,车中二人各怀心事。
霜雪见自家小姐难得沉默,只当是今日发生之事令人难以忘怀;可实际上,虞晚清只是回忆起有关封陆的传言。
马车在积雪未消的小道上缓缓前行,轱辘压过残雪,发出吱呀的声响。
虞晚清撑着脑袋,看着天边泛起白,只当是多日在府中久病未愈难得出门踏青——冬日也算踏青?
想到此,虞晚清不由得一笑。
一路颠簸,虞晚清回到府时,天色已然长亮。
门房小斯本还紧张到东张西望欲前往报官称自家小姐已失踪多日未归家,却未料到此刻小姐竟与宫中人同行,惊得他连滚带爬前去通报老爷。
但未等虞家人浩浩荡荡出来,那车便速速远去,只让虞大人瞧见一个尾。
虞大人见自家女儿像是在外饱受摧残,心疼地将人搂入怀中,声音发颤:“清儿……是爹爹不好,爹爹不该让清儿一人独自前去祈福。要是爹爹知晓清儿会失踪几日,爹爹定会向陛下告假陪清儿一同前去寺庙祈福。”
虞晚清见爹爹仅一日不见便苍老些许,心中也顿生心疼之意,便掺着虞大人进门:“没事的爹爹,清儿这不安然无恙出现在爹爹面前?”
旁人忽的贴近虞大人身旁,低声询问:“老爷,有要事禀报。”
虞大人面色如常,贴近其耳边,二人窃窃私语。
虞晚清正询问父亲发生何事,却见那人说完后,虞大人扶着她的手微微一僵,随即拍了拍她的手背若无其事笑道:“清儿这几日劳累,先回房歇息着罢,若有要事,爹爹会派人通知清儿的。”
闻言,虞晚清心中虽有疑惑,可还是顺从应答道:“清儿知,那爹爹也要注重身体,莫要积劳成疾。”
待二人回到屋中,霜雪立即掩上门跪于虞晚清面前,声音发颤:“小姐……有件事奴婢不得不禀报……”
霜雪跪在冰凉的地面上,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她太有望着自家小姐,喉间哽咽:“夫人留下的那间甲胄铺,如今……如今已是资不抵债了。”
“更可怕的是,那肥头大耳的柳大人跟老爷提出可以出资收购维系甲胄铺,但条件竟是……纳小姐为妾!!关键那柳大人还对外说……您与他已有、已有夫妻之实……”
“老爷他!”霜雪泪眼婆娑,“老爷他为了保姑娘的清白,只得答应下来。”
“哐当”一声,虞晚清手中的暖炉跌落在地,炭火滚了一地猩红。
“父亲他……答应了?”她的声音轻得像雪落。
话音刚落,院外已传来喧哗声。
别院丫鬟急匆匆跑来叩门,声音急切:“小姐,老爷让您即刻去前厅见客,说是……有要客登门拜访,指名道姓要小姐您亲自迎接。”
虞晚清的手指猛地收紧。
那间铺子是母亲出嫁时带来的嫁妆,专门为军中打造轻甲。
如今铺子要易主,她竟要成为交换的筹码?
“更衣。”她突然站直身子,眼底闪过决然的光,“只要能保住母亲的铺子,即便为妾也无妨。”
霜雪“腾”地站起身,死死抓住虞晚清的手臂,眼中满是不解与祈求:“小姐!不可啊!若是小姐您执意如此,霜雪定要随小姐一同前往!”
“我自有定夺。”
前厅里,柳大人正端着茶盏与虞大人谈笑风生,目光却不时瞟向屏风后。
当虞晚清出现时,他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
“晚清见过柳大人。”她行礼的姿态无可挑剔,却自有一股疏离。
柳大人笑着虚扶一把:“虞小姐不必多礼。本官与你父亲是故交,今日前来是为商议……”
“是为了纳晚清为妾一事吧。”虞晚清直接截过话头,抬眼直视对方,“只惜,晚清已许了人家,不敢辱没门风。”
厅内霎时寂静。
虞大人脸色煞白。
柳大人的笑容僵在脸上,不再是一副好说话的模样,而是眯起眼直勾勾瞪着虞晚清,语气不善:“许了人家?不知……是哪户人家?”
“孤。”
众人骇然回头,只见封陆不知何时站在厅前,雪沫落在他墨色大氅上,眉眼如刀。
他一步步走来,靴子踏在青砖上。
众人瞬间起身行礼,齐齐朝着那人毕恭毕敬齐声喊道:“参见太子殿下!”
封陆却看也不看他人,只向虞大人微微颔首,便径直走到虞晚清面前,抬手轻轻拂去她发间落下的雪珠。:“孤不过离京半日,你就忘了昨夜之言?”
他的指尖冰凉,目光却灼人。
“既说了要你记得恩情,便是要你以身相许的意思。”
虞晚清怔怔望着他,只见他唇角微扬,俯身在她耳边低语:“虞小姐,孤的提亲队伍已到街口了。”
“殿、殿下……”柳大人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她望进封陆深不见底的凤眸,忽然明白他早知她的身份。雪中相救不是巧合,客栈偶遇不是偶然。
封陆身旁一随从自袖中取出一卷明黄圣旨,声音尖细:“虞晚清接旨。”
满厅人慌忙跪倒。
听那随从朗声念出赐婚诏书,每一个字都像石子砸在虞晚清心尖上。
窗外忽然传来礼乐声。
厅外礼乐声愈来愈近,伴随着人群的喧哗。虞府门外,提亲的队伍已经抵达,红衣仪仗在雪地中格外醒目。
虞大人此刻方才回过神,慌忙起身吩咐下人开正门迎客。他看向封陆的眼神复杂,既有敬畏,又有忧虑。
柳大人早已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封陆一个眼神,随行的侍卫便上前将人拖了出去,动作干净利落。
“殿下……”虞大人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躬身行礼,“臣,谢殿下隆恩。”
封陆微微颔首,目光却始终未离虞晚清:“虞大人不必多礼。今日孤是来提亲,而非宣旨。婚事的具体事宜,礼部自会有人前来商议。”
虞晚清忽然抬眼对上封陆的视线,定定瞧着他:“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封陆凤眸微眯,片刻后唇角轻扬:“准。”
虞府后园,雪覆青松。
“你想问什么?”他负手而立,望着远处覆雪的亭台。
虞晚清握紧手中的锦囊:“殿下早就知道我是谁?那日雪中相遇,并非偶然?”
封陆侧首看她,眼底情绪难辨:“是偶然,也不是。”
他顿了顿,道:“孤确实奉命北上巡查,路遇你那日正是返京途中。至于你的身份……虞家小姐的画像,早就在孤房中久挂。”
封陆轻笑一声,只当虞晚清愚钝不懂话中意。
“虞小姐。”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这次声音里透出些许疲惫,“孤需要一场婚姻,你需要保全虞家。各取所需,不好么?”
虞晚清终于抬头直视他。
“为何是我?”
封陆轻笑:“倒是孤想问,为何得是虞小姐。莫非,虞夫人生前没告诉你,她同我母后定下娃娃亲?”
“若是不信,虞小姐也有锦囊吧,那你可知,内容物为你我的婚约信物?”
封陆指尖正勾着另一枚一模一样的玉珏,眼带笑意。
她怎会认不出那枚玉珏。
虞晚清耳根微热,却强自镇定:“殿下,若当时您不曾知晓此婚约,是否还会登门提亲?”
封陆转身,忽然逼近一步。
虞晚清下意识后退,被逼角落中。
想象中冰凉廊柱的温度并未感知,后脑被一只温热的手护着,男人带有压迫的气息喷涌而上。
封陆仍面带笑意,话语却不由得让人身心一震。
“虞晚清,许久不见,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民女不敢。”
“呵,天下之大,还有你虞晚清不敢的事情?罢了,罢了,当孤不曾言语过此事。”
封陆抽手离开,只余虞晚清怔愣在场,思索着他话中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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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晚清几乎是被人抬进婚房的。
滴水未进,封陆又不见踪影。身旁无一丫鬟嬷嬷候着,连拜堂时都不曾有高位之人于现场,她险些以为是场如同过家家般的梦。
新妇该做些什么、要做些什么,虞晚清一概不知。
盖头沉重地压于发顶,眼前视线被完全遮挡,只剩一片朦胧。
虞晚清指尖冰凉,紧紧攥着袖中那枚温润的玉珏。
一整日的喧嚣仿佛隔着一层纱。
没有高堂满座,没有繁琐的皇家礼仪,甚至连拜堂时,身旁那个该与她并肩的身影,始终未见。
分明是封陆上门求娶的,可真正于拜堂之时人却又消失不见。她就像一尊被精心装扮后送入牢笼的囚犯,不被人重视,不被人看好。
虞晚清不曾知晓自己在何时有得罪过封陆,更是猜测不到有关于皇后同母亲之间的种种。
或许这本该就是天意,她本就应当成为谁的妻,茫茫碌碌终其一生只为操劳三寸宫中琐事。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她的心骤然提起,攥着玉珏的手指收紧,骨节泛白。
“吱呀——”一声后,殿门被推开。寒气吹得烛火摇曳,冷风掀动了虞晚清盖头的一角。
她透过那缝隙,看见一双鞋停于她面前。
虞晚清能够感受到男人指尖触碰到盖头的边缘。那人手部稍一借力节,盖头猛地向上一掀,跌落至一旁。
盖头一起,虞晚清视野骤然开阔。她下意识地抬起眼帘,撞进了一双幽深如潭的凤眸里。
封陆就站在她面前,垂眸看着她。
“等了很久?”他声音低哑,视线却紧随着虞晚清擦拭眼睛的动作,“着急了?”
虞晚清垂下眼睫,避开他过于直接的注视,轻声道:“……臣妾……臣妾不敢。”
“不敢?”封陆低笑一声,忽然俯身,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的床沿上,将她困于方寸之间,“在这东宫,还有你虞晚清不敢的事?”
“臣妾不知殿下话中存何意……”她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脊背却抵上了冰冷的床柱,“臣妾……还是第一次入宫……”
“罢了。”他重新看向她,“到底是记不清了。”
虞晚清一怔,抬眼看他,不知其话中含义。
彻夜,二人和衣而眠。接连多日,封陆都不曾来过此处,传闻他心中有一人。那人正为虞大人敌对阵营一皇室武官的嫡女,那女子从小便随父兄历练,与虞晚清是两个世界的人。
姓甚名何她究竟记不太得,只知那姑娘被称为泼辣郡主,人人见其不拜都要落得伤残下场。
到底是去哄心上人罢,也不知那等泼辣女子究竟是因何会被封陆瞧上。
封陆正如同他自己所言那般,他需要婚姻,而她需要封陆的名头保全虞家短暂的安全。
大婚过后,他从未再踏入她的寝殿,倒是在某日清晨,殿中来了位不速之客。
喧哗。虞晚清向来是不喜的,只待她欲前去看发生何事时,霜雪将其拦下让她静候。
“本郡主就要进去看看,这新来的太子妃究竟是何等天仙模样,能把陆哥哥迷得连规矩都不顾了!”一个娇纵清脆的女声从殿外传入里头二人耳中,紧跟着便是宫人焦急劝说。
“郡主,使不得!太子妃娘娘正在歇息……”
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身着骑装的少女大步闯入,那少女眉眼张扬,手持马鞭,带着塞外风沙磨砺出豪爽性格。若是平常,虞晚清定对她是羡的,可此时她为主,客在她地盘上砸场子,虞晚清到底是无法容忍的。
那少女上下打量着从书案后缓缓站起身的虞晚清,语气轻蔑:“本郡主当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竟是一病秧子。”
虞晚清认出了她,那位皇室官员的掌上明珠,楚怀林。恐怕也是封陆谣传的那位心上人,不过在虞晚清眼中只当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楚怀林是牛粪。
她不愿在此时与对方产生矛盾,只得放下手中的笔朝楚怀林行下一礼,微微颔首:“晚清见过郡主。”
楚怀林绕着虞晚清走了一圈,马鞭在手中轻轻敲打,语气尽是不屑于轻蔑:“你就是虞晚清?那好,你最好认清自己的位置,安安分分待在这宫里当个摆设,别妄想不该属于你的东西。陆哥哥说了会等本郡主,太子妃只为只得是我楚怀林的。”
虞晚清垂眸,看着地毯上被楚怀林靴子带进来的泥渍,眉头轻微颤动。
啧。那地毯可是父亲托人从边境弄来的,可不常见常有,这下又有得好折腾了。
心中虽有不满,但声音依旧平稳,以一副不卑不亢的态度对待:“郡主的话,晚清记下了。若无他事,郡主请回吧。”
若换做他人示弱,此刻定是哑火,可对方是楚怀林,此举反而激怒了她。
“你怎敢——!”
楚怀林扬起手中马鞭,正要朝虞晚清发作,恰时殿外传来内侍尖细的通传声:“太子殿下到——”
闻言,楚怀林脸色瞬间由阴转晴,连忙将手中满是赃物的马鞭往虞晚清刚才还在惋惜的地毯上,转身迎了上去,语气是甜腻到让在场他人险些将隔夜饭给呕出来,朝着封陆亲昵喊道:“陆哥哥!”
楚怀林像一只欢快的雀儿,三步并两步就跳到封陆跟前伸手要去挽他的胳膊,封陆却身形微侧避开她的手,目光落向低眉顺目依旧维持着行礼姿势的虞晚清身上。
她低垂着脑袋,肩背倒挺的直,与封陆记忆中那个倔强的小姑娘倒是稍微重叠。
“楚怀林。”封陆直呼她的名讳,“这里是东宫,不是让你纵容的地方。”
他直接越过楚怀林往虞晚清走去,牵起她的手让她站起身,“身子弱,该免的礼就免去。你是太子妃,也应当要有些太子妃的威压。”
话里话外都在说楚怀林的不是。
“她算什么东西!?她不过是你为了堵住那些老臣太监们嘴而娶回来的摆设!我分明才是救了陆哥哥的人,为什么陆哥哥要帮一个外人说话?”
殿内空气似凝,霜雪本想劝住自家小姐就这么息事宁人,可又看小姐那副架势,恐怕怎也拦不住。
虞晚清抬起眼瞧着楚怀林,唇角甚至带着笑意,却不及眼底。
“郡主。”
“即便臣妾是摆设、是物件,都应当由殿下来定夺。何况臣妾与殿下是陛下钦点,郡主此言,恐是对陛下有所不满?”
楚怀林被噎得脸色涨红,刚扭头跺脚准备向封陆撒娇,却被封陆的眼神震到。
“够了。”封陆呵斥一声,“楚怀林,你真当此处是你可儿戏之地?”
他朝着身后人挥手,语气不容置疑:“来人,送客。没有孤的允许,莫要再放楚郡主入宫。”
楚怀林本还想抓着封陆质问,却没料到随行的侍卫立刻上前围住她,半请半强迫地将人架了出去。
喧闹散去,虞晚清这才被霜雪搀扶着坐下。
“牙尖嘴利。”封陆说。
“臣妾不过是为维护殿下的颜面与陛下的龙威罢了。”
“孤的颜面?”封陆踱步到虞晚清面前,垂眸看着她,轻笑着带有些许玩味出声,“是单纯为了维护,还是借孤的势、压她的气,为报其父在朝堂之上压虞大人一头?”
虞晚清心头一紧,面上却不露分毫:“殿下明鉴,臣妾从不会借他人之势灭他人之威风。”
即便封陆执意要降罪于她,也只能忍受下。
谁料封陆话锋一转,竟关心道:“她没伤着你吧?”
“……劳殿下挂心,臣妾无碍。不过既殿下来访,臣妾有一要事请求。”虞晚清回答的滴水不漏。
在楚怀林进来之前,她都在计划着该如何才能顺理成章南下替母亲完成最后的遗愿。此事本该应让家中嫡子前往,可母亲过世尚早,还未为虞府诞下一子。
身为嫡女,虞晚清自然是要肩负起责任。
于情于理,封陆都不该会拒绝她。
“何事?”
虞晚清抬眸迎上封陆带有审视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平稳:“臣妾恳请殿下允准南下为母亲完成遗愿,修缮宗祠,替母祭扫祖坟,圆母天下太平之梦。”
对比刚才于殿中撒野的楚怀林,倒更像是皇族培养出的角色。不愧是他的心上人,封陆如此在心中点评。
“天下太平之梦?”
“是。”虞晚清微微垂首,“母亲生前常说,战火连年,百姓流离。她毕生所愿便是四海升平,再无烽烟。母亲出身甲胄世家,亲眼见过江南富庶,也见过战乱时流民南下的凄惨。她总说,若天下太平,南方轻甲定能畅通无阻地运往边关,将士们也能穿上更为坚固便携的盔甲作战。”
封陆凝视着她,眼前仿佛又闪过雪地里她曾为维护受伤的自己,即便手无寸铁也要挡在他身前。再加方才面对楚怀林时从未表现出怯懦之色,或许其言不假,其母也确与她所言相似。
他沉默片刻,忽然问道:“虞大人……他可知此事?”
虞晚清垂眸:“尚未告知父亲。臣妾想,先求得殿下允准。”
封陆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你倒是会先斩后奏。若孤不允呢?”
虞晚清心下一沉,却依旧维持着镇定:“殿下若不准,臣妾自然不敢擅离。只是母亲遗愿难了,恐成臣妾心中永憾。”
殿内烛火跳跃,发出声响。封陆无言,视线落于别处,似在权衡着什么。
过了许久,久到虞晚清几乎以为他要拒绝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准了。”
虞晚清心头一松,正要谢恩,却听封陆又道:“不过,孤有两个条件。”
“殿下请讲。”
“第一,此行一切需听从孤的安排,不可擅自行动。”
这是监视。明晃晃的监视。
虞晚清心中明了,虽抗拒,可面上却恭敬应道:“臣妾遵命。”
“第二。”封陆走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为其一月。”
一个月……时间有些紧,但若抓紧些,应当足够。
虞晚清没有犹豫,再次应下:“是,臣妾定在一月内返回。”
封陆点了点头,似乎对她的顺从还算满意。
他目光扫过她略显单薄的身子,又道:“多带些御寒的衣物,保重身子。莫要让孤操心。”
最后一句,他说得有些生硬,似乎并不习惯这样的叮嘱。
虞晚清微微一怔,随即垂首:“谢殿下关怀,臣妾记下了。”
待封陆离开,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封陆身侧:“殿下。”
“保护好太子妃。盯紧点,随时向孤汇报动向。”
“属下明白。”
回程,封陆闭目养神。
虞晚清,但愿你南下之旅,只是为完成母亲遗愿。
而不是逃出控制。
“……天下太平……呵,孤定会早日拿下。只是孤还不知,究竟何时才能拿下你。”
“虞晚清,你可真是让我好生难等。”
所谓天下,不过是他早以手拿把掐之物。
虞晚清,他却怎也无法笃定何时才甘愿成为他的所有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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