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破窗

转眼十月中旬,月末就是期中考试。许诺提前说了,这次考试实行淘汰制,A班依旧留40名同学,超出这个排名的,下去,其他班进入排名的,则上来。

考试将近,可连着一个星期,夏尔都没再让他去房间里复习。夏夕维主动提了两次,夏尔都以极为合理的理由拒绝了,也正因为拒绝得不敷衍,才让他找不到突破口。

秋夜的风,呼声越来越响,夜露也越来越重,他们还是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吃饭,做课间操时也前后排站着……表面,一切都和之前相同。在课间,夏尔去超市回来时,依然会给夏夕维带瓶牛奶、可乐,或是一包薯片;去楼梯间打水时,也依然会捎上他的杯子;体育课,他去踢球时,夏尔仍然在绿茵场的一角阴影,安安静静坐着看书,等他踢球结束……然而,风平浪静之下还是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夏尔似乎,有些排斥跟他单独待在一处了。

夏夕维去找他时,夏尔坚持待在院子或客厅里外婆的身边,全然没有要去房间里的意思;夏夕维找了一些借口,比如让姜姨发话,当夏尔几次不得已来找他时,也很推拒进自己的房间……种种迹象表明,他在疏远他。

为什么呢?

这个月,A班紧张的气氛前所未有,下课背单词,午休刷题,值日生以前倒个垃圾要花5分钟,现在一溜烟去一溜烟回,脚底生风,只需一分钟。早晨六点半上课,以往六点半的前两三分钟才会正好满员,现在刚过六点,班里就几乎坐满了人……分班淘汰制就是这样有利有弊,学生们一边埋怨痛恨,一边又在它的督促下,学习效率前所未见的好。

垫底的位置岌岌可危的最后十位,更是恨不得头悬梁锥刺股。秦辛园手机不带了,课间也不跑出去广交好友了,整日间埋头做题,问完夏尔,问夏夕维,深刻诠释着“求学好问”的美好品质。就连上一周一节的宝贵体育课时,也不去踢球了,完成好体育老师交代的跑操任务后,就挨着夏尔继续“苦海求学”。

这天,午休完,又是一周唯一一节的体育课。

教室内开着空调,很暖和。午休时,里面穿毛衣的学生,会脱了校服盖在头上;外面套着秋季大衣的学生,则会脱了校服垫在手臂下。总之,校服外套天冷时搭里面或搭外面都不舒服,学生本来不打算穿了,可是,恰好遇着了一个非常精的杨蒙。

学生刚开始以天气冷为借口不穿外套,他直接罚扫地,罚捡垃圾,以各种手段遏制此类现象,还口出名言:“天再冷,就算你穿毛衣大衣还是羽绒服,也都给我把校服领子拉高了露出来。一整套校服,一件也不能少!”

平时应付应付就算了,但体育课毕竟是出去“抛头露面”,杨蒙又喜欢在操场上晃荡,所以不好不穿。要不然,杨蒙一逮着,总爱借题发挥,从一件校服上升到态度不端,那张像是吃了黑巧似的黑嘴毫无逻辑,简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

夏尔醒来时,旁边座位换了人。

秦辛园捧着卷子和文具盒,笑眯眯候着:“西月和阿维和踢足球的同学先去操场了。”然后抬头示意了一下黑板上的大挂钟,“还有两分钟才打铃下午休,我们可以在教室里再坐会。”

刚睡醒的缘故,夏尔身上有一股不好接近的孤冷感。他摘了耳机,揉了揉耳垂,看向秦辛园手里的卷子:“问吧。”

“哎!”秦辛园笑得从容,立即坐正,“你瞧瞧我们俩,一个星期过去,默契直接上来了。”

讲完题,离两点上课还剩四分钟,从教室去操场要下楼走两条小径,还是有些费时的,所以,秦辛园手忙脚乱地标着纠错的重点,打算回来再完完整整地订正。夏尔则脱下大衣,开始慢条斯理地套校服,刚穿上一只袖子,他就动作一僵,眼睛瞪大了一瞬。

这不是他的外套。

“咋啦,有静电,电着了?”秦辛园抽出英语卷子,疑惑地看着夏尔僵住的样子。

“……没什么。”夏尔恢复正常,面色从容地穿好了夏夕维的校服外套。

平日里不爱拉拉链经常被杨蒙逮的人,这次把拉链从底拉到了头,速度缓缓,力道珍重。而后,头虔诚低下去,下巴轻轻一压,下半张脸就那么没入了立起来的衣领中,微凸的喉结随之滚动,便与领子正中的链带剐蹭了几下,微痒微痛。扑鼻而来的,是一阵似有若无的香气,像深蓝色的海浪,像垂挂于青松枝头上的白云,还像一见到底的清澈潭水……极为上头。

秦辛园看不明白夏尔这一时半会的动作,认真道:“你还有爱闻自己体香的爱好?”他凑近夏尔闻了一圈,“确实挺香,但是网上不是说自己是闻不到自己身上的体香吗?你可以?”

夏尔:“…………”他迅速套上大衣,“走吧,要上课了。”

***

还没踢上球,夏夕维就心跳如鼓了。

之前午睡时,他和夏尔要么把校服外套挂在座椅后边,要么垫在手臂下。但是最近,夏尔喜欢把他的校服堆在课桌之间,形成一道似有若无的界限,微妙地彰显着疏远的决心。

今天午睡一醒来,看他背对着自己睡得沉沉的,盯了会,夏夕维干脆交换了两人的校服。这个想法突如其来,更是令自己都捉摸不透。

集合时,秦辛园和夏尔姗姗来迟,夏夕维匆匆扫了他们俩一眼,裹紧了外套。那一瞬间,不知是内里的毛衣猛然发了热,还是他的身体在发烫。

上半节课,夏尔没跟他提什么。

临踢球时,夏尔也只是淡淡和他对视了一眼,还是没说什么。然而,踢了一轮,夏夕维终究怕汗味弄臭他的校服。

灰白色的桦树下,是一排老旧的由灰砖垒成的石阶,宽度适宜,不活动的学生基本都坐在那复习。夏尔头微弯,腿松松伸在身前,修长的手指在试卷纸张的背面游移着,嘴唇在一点点地动。旁边的秦辛园则拿着自己的笔记本,跟着他的思路巩固着知识点。

夏夕维走到离他们三步远时,夏尔就像早就知道他过来了似的,抬头看他,神色平常,没有丝毫讶异。夏夕维顿了顿,最后三步边走边脱下外套:“帮我拿一下。”

夏尔没接,只是越过他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穿着吧,天冷,别感冒了。”

秦辛园埋头勾勾画画,抽空抬起头说了句:“我穿着件羽绒马甲都要冷死了,咋了,踢个球能造那么多热量?!”

“……是有些热。”夏夕维笑了一下,一直看着夏尔,“帮我拿着吧,我还穿着毛衣呢。”

夏尔微垂眼神,扫了扫他身上打底的有些修身的毛衣,不容置疑地抬眼:“穿着。”

“……”夏夕维僵了一两秒,“不了,怕脏了。”

秦辛园缓缓抬高头,满脸问号。只听夏尔说:“不会脏。”

秦辛园附和:“是啊,你又不是摔跤打滚,怎么会脏?你倒不如关心关心你的裤子和鞋子,还有袜子,袜子最容易出汗了。”

“……”

夏尔又说:“脏了,我会洗。”

此话的言外之意只有这两个人懂。这一刻,他们心知肚明对方也知道了衣服换了的事情,而且,也反应过来了谁都没有介意这事。

夏夕维无法描述当下的感觉,像是这几日一直在心里打转的颇为烦恼的小鸟终于轻轻松松破窗飞走了,他有些如释重负,眼眸焕然一新,开始往身上套衣服。动作轻柔,慢条斯理。

“哈?你洗衣服?”秦辛园惊讶地看旁边一眼,又瞧向像是在穿一件新衣服的、满脸喜气穿得小心翼翼的夏夕维,他不解了:“不是,阿维,姜姨不在家?不对,姜姨不在家也不应该夏尔替你洗衣服啊,难道!你们背着我偷偷打赌了什么?”

“……”

夏尔不像是会逆来顺受被欺负的人;他家阿维也不像是公子病大发压榨同学替他洗衣服的人。所以,为什么?

操场上喊夏夕维的人此起彼伏,他穿好衣服拉上拉链,高高兴兴说了句我走了,就三步并两步,重新投入了不远处的绿茵场,踢球踢得肆意潇洒,引得一旁其他班的女同学欢呼阵阵。

夏尔当然只解决了秦辛园试卷上的疑问,而没解决方才那“脏来脏去”“洗衣服来洗衣服去”的疑惑。

不过秦辛园也转头就忘了,没再缠着追问。

晚自习中途,夏夕维被许诺喊去了教师办公室单独辅导最近较于夏尔和吴周洲有些落后的物理。

一直到放学,还是没回来。

同学陆陆续续离开,夏尔安静看着文言文翻译,坐在座位上等他。但终究心神不宁,大约五分钟后,他收好了夏夕维的书包,又收好了自己的,准备去办公室门口等。

十点的校园,教学楼之外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海,看不清,也深邃。这一层楼都是高一年级,现下,基本都走光了,楼梯间只传来零星几道脚步声。夏尔慢吞吞走着,忽然停住,视线定在一道人影上。

那个人带着黑色口罩,压着一顶黑色帽子,蹲在办公室对面的活动室门口。背后是一片厚重的阴影,办公室门口溢出来的光照亮了他一些——昏暗中,尽管模糊,依然能看清他的眼神牢牢锁在敞开的办公室门口,似乎死盯着里面的某个人;手上闪着白点,一把尖刀乍现!

几乎很快,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夏尔的眼神。

夏尔在明,他蹲在昏暗的活动室门口,视线相撞,只见他眼神中的仇恨还未消散。

一秒,两秒,三秒。

“吱——”运动鞋摩擦地面发出尖锐一声,那人起身就跑!

没有犹豫,夏尔追了上去,路过办公室,里面只剩许诺和夏夕维了,他们还在讨论物理题。夏尔把办公室里那位的书包放在门口,自己迅速跟了上去。

刚才那个人总觉得在哪见过。楼道里虽然被关了灯,但仍然有监控在,办公室里也有监控,他拿着刀守在门口,眼神里的仇恨波涛汹涌,也掺杂了几分犹豫,可见,在蹲守的时间里,他在思考要不要动手,要么冲着许诺,要么……冷风扑面,夏尔越想越头皮发麻,仿佛处在冬季的沼泽里,整个人被一片寒冷的潮湿包裹着。

学生们本就放得晚,下课铃一响,只想赶紧回家,所以,几乎不会在校门口和路上逗留。弘圣路人影稀少,车辆稀疏,街道略显空荡,出了校门口,那人居然往右!弘圣路的右边往上,是他和夏夕维的家的方向。

那人很瘦,腿倒很长,像根结了冰的玉米杆子,僵硬但迅速地跑在前面,有时候要追到了,他就忽然加速,有时候要追不到了,他就会慢下来假意等一下后方的夏尔。

终于,在可望见百年芒树的地方,他定住,转头看了夏尔一眼。而后,身子一斜,窜入了路边的小巷。

等夏尔赶到了那,看去时,小巷里冷风穿行,路灯幽微,只有几家店开着门释放着灯光,没有人,但巷子里含含糊糊地传出人的说话声……那人早已经没了影。

“……”

夏尔缓着“咚咚咚”跳个不停的心脏,步履却不见慢下来。他快速返回,往学校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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