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依赖

少年奇才,十岁童生,县府院三试皆极为出色,成案首之身,自此声名鹊起,为陛下所知,赞为神童,后秋闱中举,诗赋策论无出其右者,又夺解元美名。

城中的孩童皆听着她的名字长大,花醉也一样。

城门外,欣欣向荣的春景令人神思清明,她与左相温将军一行人站在入城的官道旁,咬着一片还未完全舒展的细软柳叶,等着故人来。

“这么厉害为何会与我结友……”

“谁知道呢,惊弦,这应该问你才对。”

扶云左相一席淡雅紫衣,外罩雪色暗纹披风,发簪冷玉,端丽明雅,颇有威仪,正与温家家主站于一处,反倒是花醉一身宝蓝长裙,精致盈泽的璎珞垂至腰间,时时随着她的动作发出轻响。

听见花醉喃喃自语,她没好气道。

温将军看着这母女俩,朗然一笑,飒爽的眉眼都温和了几分。

“扶云,惊弦如今还未恢复记忆?”

“未曾,我曾多次问那医士,她说此事不可着急,但缺一契机。”

“惊弦活泼大方,是个练武的好苗子,若不嫌,扶云,你让她跟着我学武,经脉活络些,说不定脑子就清明。”

温兰秋自从被释去兵权,一身功夫无用武之地,她一把握住花醉的手,把人从扶云身边拉过来,轻声道:“花醉啊,要不要跟着温姨学武?”

花醉眼睛一亮,有些心动,却蹙眉想了想。

“温姨,花醉还记得您有一身好功夫,可是我如今左臂受伤,待伤好了,定去将军府拜师学艺!”

“好好好,待你们从苍河学成归来,我定收你这个徒弟!”

苍河?

学成?

这是什么意思?

心中升起一丝不妙,花醉本开口要问,却听身后一静。

城门口,得了温家女君回城的消息,正翘首以盼睹才女之姿的百姓不知是注意到了什么,瞬间安静下来。

马铜铃铛在耳边悠悠响起,花醉转头,顺着她们的视线望过去。

只见不远处,飘渺轻雾慢慢散开,有马车自苍翠深青中缓缓驶来,马蹄轻慢从容,极有节奏。

周围的人抱着孩童,一股脑围在城门两边,突然响起高呼。

“是温家女君的马车!”

话落,人群沸腾,拥挤不堪。

趁着人多,花醉悄悄移步远离靠近官道中央的左相一行,在最里面站着。

待看上一眼那温女君,她就去穆阳庙。

昨日未找到那幅画,今日是庙会最后一天,她必定要去。

思及此,摸了摸身后油亮乌黑的骏马,她突然翻身而上,握紧缰绳,抬颚眺望那渐渐逼近变得清晰的车队。

马滚圆的眼中布满凶光,暗中无人察觉。

城门处百姓如潮,恰有调皮稚孩挤出人群,对马尾暗中作乱。

跑了两个时辰本就疲惫不堪,此时生了性,它前蹄高高一扬,带着马背上的花醉就狂奔向前。

“惊弦!”

扶云嘶哑抬手,眼中瞬间失去平静,淡然神色不复。

事情来得危急,这一瞬间无人反应过来阻止,花醉额角泛出冷汗,在奔腾的马背上心跳欲裂,知此时无人救她,只有自救。

她呼吸急促,脑海中突然想起一道温润女音,似乎来自久远的记忆,慢慢自尘封中鲜活起来。

花醉眼眸一凝,细腻手指握紧缰绳,带出刺目血迹。

她死死稳住身体,用大力后拽。

在惊慌失措的喊叫中,马发出一声高昂嘶叫,扬脖转向,绕过了那辆最中间的马车,向空阔草地而去。

花醉眼角红润,虚寒袭身。

在堪堪侧过马车的刹那,隔着车帘缝隙,瞧见了一双极为熟悉的眼。

是她。

竟是她!

花扶云看着花醉困在马背上逐渐远去,眼中红丝遍布。

那边是山崖。

“扶云,你有旧伤,不能动武!”温兰秋按住她的手,压下眉眼:“我去!”

话音刚落,有道青衣身影先她一步在众目睽睽下出了马车,还没待人群看清女君相貌,便见她直接上马扬鞭,向着花醉消失的方向追去,很快消失在远方。

背影急切至极。

温兰秋看着人,目中严肃:“…是沉之?”

冷风阵阵,马蹄骚乱。

“驾!”

温沉之看着前面不远即将被甩出去的人 ,眼中泛过一丝暗光,拿出刀,对着身后的马身狠狠刺下半寸。

哀嚎入耳,身下坐骑瞬间奔腾。

“花惊弦,随我用力!”

在即将冲入悬崖的刹那,花醉手背一热,又闻到了一股冷香。

她看着前方近在咫尺的山崖,顾不及多想,下意识激发出求生意识,顺着手背那股力道把缰绳拉地笔直。

千钧一发之际,马的速度放慢,嘶吼一声,终于在距离崖边一尺远停了下来。

凉风扑面。

又急又烫的气息喷洒在她的后颈,花醉大喘着气,半晌,她转头,看见了一双清亮的桃花眼,忧色未褪,莹润光泽。

“看什么?”

“你马术本就不好,怎还这般不要命,驾马如此之快?”

两人汗涔涔的手还在交握着,花醉面庞雪白。

被吓得。

她勉力勾唇笑笑。

“…是你?”

昨日招惹了人,现在又欠了这么大一个人情,真是作孽。

“是我。失忆忘了我就算了,这马术是一点也未长进。”温沉之揽着人控着马,让它转了个弯,往来时路走。

“花伯母担心,我们快些回去。”

花醉感觉这人周围的气压有些低,是在生气?她闻声轻轻点头,“多谢。”

怔愣间,有温热的下巴搭在她肩头,低低笑了一声,似乎带着些庆幸,还有些别的情绪。

“万幸我来得及时。”

“花惊弦,三年不见,别来无恙。”

“与女君昨夜相遇,今日,温…温女君又救了我,无以为报,以后有什么事情,只要是花醉能做到的,都会尽力去帮。”

花醉破坏了这诡异暧昧的气氛,道谢的话说得正经,却听到耳边又传来笑声,似乎是从嗓子里发出来的气音,温热洒在侧颈,她有些不习惯地偏头躲过,脸不自觉发烫,暗暗骂了一句什么。

温沉之挑眉,冶丽眉眼染上笑意:“我救你,你骂我?”

花醉听了这话绷着脸不出声,默默把扣在腰间的手拿开,过了一会儿,垂下眼,小声地说,“别抱着我,我呼吸不过来。”

“...抱歉。”

花醉抿着唇,手按在左臂上,指尖溢出鲜红血迹,面色更白了,听罢,又极为虚弱地嘟囔了一句。

“还有…刚才什么文邹邹的,我现在有恙的很,麻烦女君快点回——”

“惊弦!”

晕过去的刹那,耳边传来担忧的呼唤,急促惊慌,温沉之这才看到她慢慢沁血的袖袍,不由得把人揽得更紧,鼻端血腥味越发浓重,女人定下心神,忙快马扬鞭而去。

后背传来温热,花醉的胸口却砰砰直跳。

第一次与人如此亲密无间,不知是何种滋味,只觉得格外安心妥帖,有种性命相托的依赖。

花醉胳膊处伤口再次开裂,衣袍渗出涓涓鲜血,刺目瘆人,不知过了多久,又上了多少马车,昏昏沉沉中,感觉身体愈发冷了。

“花惊弦。”

她又听到了那声熟悉的呼唤,迷迷糊糊中,眼前泛出微微橙光,再次睁眼,已是一个月后。

晨光破晓,满城赤金。

床头,母亲面色疲乏,发丝全然未束,正手捧着一碗药汤。

见人醒了,眼底溢出些许光亮,轻声细语地开口。

“......惊弦,你醒了?”

玉音在一旁忧郁道:“小主子不知道,您昏迷的这个月,大人日日梦魇,没睡过一晚好觉,您伤口开裂,失血过多,这些日子要爱护身子才是,让大人放心。”

“我晓得。”

花醉抬起眼皮,依旧有些头昏脑胀,她弯起嘴角笑笑:“阿母,你别哭。”

花扶云擦干了泪痕,泛红的眼眶却被自家女儿看出来了,她侧过头去,深深叹了一口气。花叙也在后面,见状递了一个手帕过去,眼底染了些别的情绪,有失落,更多的是担心。

“阿母,我没事了,就是伤口开裂,出了点血而已。”花醉想要抬手帮她擦眼泪,却觉得浑身无力,躺了一个月,腿脚四肢都软了许多,既然醒了,她得多起来走走才是,不过在这之前,有件事情她好奇得很。

“那匹马向来温顺,怎么会......”

“一个顽劣稚童,觉得有趣,故意揪扯马尾。”花叙面无表情道。

“原来如此,既然年纪小,就——”

“就更不应该放过。”

花醉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随着母亲扶持的力道起身,就着木勺喝了一口药:“待我伤好,必定去她家打她一顿屁股。”

“花惊弦,你还是留着力气养伤吧,别乱动,老实喝。”

“好好好,听阿母的。”

“对了阿姊,我睡了多久?”

花叙低眉想了想,口齿清晰:“一个月。”

一个月!

这么久!

“咳......咳咳......”

花扶云看着她呛红了眼,喘不过气的模样,又急又气,语气冷下来:“......花醉!”

花醉摆摆手,颇有些乖巧地拿过碗,仰头一口气喝下,然后露出有余整月没见外面阳光变得愈加白皙的面貌,脸色微微泛红。

这么久的时日,想必庙会早就结束了,自己的画也买不回来。

她垂下眼睛,不知在想什么,却不曾意料到,花扶云接下来的话有多么始料不及。

“后日,便是沉之回书院的日子,一路上,你们要相互扶持,阿醉,务要保重自身。”

“.......阿母?”

花醉愣住,唇瓣微张。

花扶云看着她不可置信的眼睛,微微一笑,眼底露出莫名的光泽。

“我的惊弦这么聪明,应该猜得出来,阿母带你去见沉之别有用意。沉之乃紫山书院莫山长最得意的门生,有她作保,可以把你送到天底下最为出名的书院去,那可是自家私塾远远不及的,你到了那里,要好好读书,力求考取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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