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下了三日,长长的布幡在风中摇曳,刺目的雪白比这冰天雪地更令人生寒。
裴府中,前来吊唁的人三两成群,窃窃私语。
“没想到裴公子年纪轻轻,就这么死了。”
“是啊,太可惜了。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
“真是天妒英才啊。”
……
“让开,让开。”突然,三五个人闯进这灵堂中,大声呵斥嚷嚷着,他们身后,一个身着红衣的男子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此人相貌堂堂,眼下一团青黑,脚步略有虚浮,一看便知是纵欲之相。见他进来,方才议论纷纷的人当即噤声,再不敢说话。只见男子走到乌黑的棺木旁,用力拍打着棺木,猖狂地狞笑着,“裴衍啊裴衍,你这短命鬼终究还是死在了我的前头。”
他口无遮拦,大放厥词,尽情的侮辱一个逝去的人,在场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无他,只因这男人是皇后亲弟,当今国舅爷。
皇后深得帝宠,连着外家也跟着鸡犬升天。爱屋及乌。更有传言,摄政王李宥安也对皇后情根深种。有这两大靠山,顾之南在皇城几乎是横着走。可他偏偏在裴衍手中栽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跟头。
不是什么大事,可对一路顺风顺水的顾之南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就此记恨上了裴衍。他三番两次出手,想要报复这个短命鬼,不仅没有成功,还被皇帝姐夫警告了一番。他怎么能不恨。
而裴衍,在八年前成亲后,就带着新婚妻子游山玩水,他想要报复却都无从下手。
眼下一听闻裴衍的死讯,他就迫不及待地上门来,想要羞辱一番。
想到这,顾之南笑了,对身后的小厮道,“来人,把这棺材打开让我瞧瞧。这短命鬼究竟死了没有。”
三五个护卫当即上前,众人敢怒不敢言,暗暗怒视几人,就在这时,一道清脆沙哑的女声由远及近,坚定道,“来人,把这几个地皮无赖打出去。”
几道整齐的脚步声后,一队孔武有力的护卫从后堂绕了出来,大步朝顾之南而去。
顾家几个护卫在他们面前,弱不禁风地像刚出生的鸡仔,个个被拎着脖子,任人宰割。
顾之南怒目而视,拦在几个人身前,脸色黑沉沉的,“我看谁敢。”
裴府的护卫迟疑了一瞬,便又听那女声道,“愣着做什么,通通打出去。”话音刚落,身着孝服的女人便施施然从后堂中绕了出来,裴府护卫得了她的命令,连着顾之南一道拎了起来。
顾之南连同顾家护卫一起,被结结实实扔在裴府外,摔了个狗吃屎。
见到走出来的妇人,众人皆是一愣。裴衍的夫人,昔日的盛国公的掌上明珠,盛明姬。
身着孝服的女子面容刚毅,含水的眸子凝结成冰,天差地别,众人心中突然冒出这样一个词来。现在的盛明姬与八年前的她,简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据闻裴衍与妻子琴瑟和鸣,恩爱非常。婚后不久便育有一女。见此情景,众人便知这传闻并非空穴来风。自始至终,盛明姬的脊背笔直,眉眼中透出的气质,处处能看出裴衍的影子。见此,众人不由地唏嘘。
顾之南还没死心,想着卷土重来。他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被弄脏的衣服,眼中是刻骨的恨意。
还不等他再次反扑过去,灵堂蓦地一静。
“王爷。”
“王爷。”
这时,作壁上观的众人纷纷出声,自发地低下了头,而顾之南也收敛了恨意,垂着头,一副乖乖悄悄的模样。身穿黑色大氅的男人信步走来,白色的雪落在肩头,似乎有些融化了,有几分湿意,眉宇与眼睫上落着星星点点的雪,一如他冰冷的眼眸。身后跟着几个沉默寡言的的护卫,个个手上捧着价值连城的盒子。他没有说话,众人也无一人敢出声。
与畏惧顾之南不同,他们是彻彻底底地害怕这位权势滔天的摄政王,见他靠近,呼吸甚至都放慢了些。
却有一个不怕他。
盛明姬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收回了目光,客气守礼地喊了一声,“摄政王殿下光临寒舍,若有照顾不周,还请海涵。”
她用这样的语气对李宥安说话,众人心中皆是一紧。
李宥安仔细打量盛明姬起来,记忆中,盛明姬的脸蛋肉肉的,许是没张开的缘故,总是带着一股稚气。她自小被盛国公娇纵着,脾气时好时坏,唯有在他面前能保持几分乖巧。李宥安极为喜欢这个妹妹,从小也是护着宠着,只是他没想到,明姬竟然对他生出来那种心思。他多次婉拒,明姬也纠缠不休。他没法子,只能想办法躲避,却不想错过了生辰。
自那日起,明姬似乎是死心了,转而嫁给了裴衍。他当时是不同意的,裴家裴衍他略有耳闻,惊艳才绝,只是身子骨差,活脱脱一个病秧子,长年药物不断。还没等到他阻止,就听闻两人已经成亲的消息,紧接着两人又一道离开了皇城,这一走,便是八年。
期间,明姬连一封书信也不曾传递回来。
他只好派了暗卫去保护她,暗中又为她添上许多嫁妆,这些年她在外面的一点一滴,都被记录在册。只是文字终究只是文字,不若真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八年的时间,盛明姬早已褪去了脸上的婴儿肥,多日来的伤心与憔悴没能让她的容貌失色,反而增添了些楚楚可怜。腰肢纤细的似乎能被攥在手心里似的,一个柔媚的女人。
裴衍确是个好的。盛明姬再不见当年的娇纵蛮横,眼中仍带着不知事故的天真,好似还是当年那个少女一般,她慈爱地望着女儿,身上带着母性的光辉,整个人平和又温柔。
在场的男客中,有不少隐晦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孤儿寡女,没了倚靠,无一不透露出一个信号——人人可欺。
身为男人,李宥安怎么会不明白落在盛明姬身上那些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冷哼一声,目光横扫过那些隐晦的视线。有他在,谁敢生出别样的心思。果然,有了他的震慑,那些人暂时收敛起了想法。
“裴夫人。”李宥安回了个礼。身后的小厮适时地送上礼品,裴府的人也顺势接过。一来二去,恪守礼节,挑不出什么错。一个未婚的男子与一个寡妇,如果表现的太亲密,难保不会有人非议。为了盛明姬的名声着想,他也会收敛许多。
想到这,他微微皱眉,大氅下,手指不住地摩挲着。
熟悉的人若是看到这一幕,便知道,他有些不高兴了。
这时,一道好奇的目光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凝眸望去,便见到一个缩小版的盛明姬,心中顿时生出了些柔意,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容貌与她像了八成,另外两成,可依稀窥见裴家裴衍的风采。听见女孩儿的声音,盛明姬的眉眼柔和下来,轻声道,“我在。
“阿蘅。”李宥安淡淡地叫了声女孩儿的名讳,继续说道,“我是你的舅舅。”盛明姬出嫁前,先皇后曾经认她做干女儿,只是时间久了,这件事便被埋在烟尘里。经过李宥安的提醒,众人才逐渐想起确有这桩事来。如此,便也能解释李宥安对盛明姬的好。
母亲。”稚嫩的女声响起,女孩儿好奇的勾了勾母亲的手指,眼中透着渴望。
“去吧。”盛明姬鼓励地望着自己的女儿,既然李宥安有意如此,她也没有必要阻止他对自己的女儿好。这暗流涌动的皇城,有个靠山总是好的,更别说这个靠山,是一手遮天的摄政王。
得了母亲的鼓励,小女孩儿松开她的手,瞪瞪瞪地跑到了李宥安面前,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像模像样地行了个,“舅舅好。”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这个从未见过一面的舅舅。
李宥安从腰间扯下一块佩玉,蹲在裴蘅面前,细心地挂在她的腰间,而后起身,摸了摸她的脑袋。裴蘅举手投足间的小女儿情态,总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曾经的盛明姬。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一路小跑到他面前,亲昵地唤他,“宥安哥哥。”而非现在冷冰冰的“摄政王。”
裴蘅一溜烟跑了回去,躲在母亲的羽翼下,献宝似的送上那块佩玉。
盛明姬见女儿如此可爱,摸了摸她的脸蛋,终于露出一个笑容来,仿若冰雪初融,低声道,“既然是舅舅给你的,你就收下。”
裴衍一死,盛国公也不在了。盛明姬母女孤立无援,李宥安的这般,摆明了是要为她们撑腰。他心中有千句万句话要说,但眼下显然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只能暂且将这种心思压在心底,只淡淡地凝眸望着。
他的眼神,盛明姬不是没有察觉。她在心中叹息一声,八年过去,李宥安似乎变了,又似乎没变。眉眼锋利多情,薄唇殷红,棱角更加分明,已然不见昔日少年郎稚气的轮廓,更加成熟内敛。只是,那双多情的眸子仍像从前那般,定定地看着她的时候,似乎在诉说着情意。他的相貌,结合了先皇夫妻全部的优点,雌雄莫辨,美的好似不是真人,而现在,他的容貌更甚从前,对她却还像从前似的。
盛明姬心底微微松了一口气,对李宥安的防备也卸下许多。
有了李宥安的庇佑,无人再敢闹事。
一连七日,裴府门匾上的白幡终是撤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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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晋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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