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野那句“垃圾”和随手掷出纸飞机的画面,在顾昭夕脑海里盘旋了好几天。那种微妙的、被特殊对待的窃喜,像藤蔓一样悄然缠绕心脏,却又被她用“兄妹情谊”的标签强行压制。
周五下午,只有一节枯燥的理论课。
下课铃一响,顾昭夕就像只被放出笼子的小鸟,第一个冲出了教室。她没回宿舍,而是拐去了学校后街的面包店,买了两个刚出炉的肉松面包,许清野喜欢这个。
然后,她熟门熟路地穿过几条小巷,走向那个只属于他们的“秘密基地”。
那是一家藏在老街深处、招牌都快被风雨磨平了的旧书店。店面很小,光线昏暗,空气里常年弥漫着纸张和油墨混合的陈旧气味,像是被时光遗忘的角落。
老板是个戴着老花镜、总是坐在柜台后打盹的爷爷,对他们这两个常客早已见怪不怪。
顾昭夕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风铃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书店最里面,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套老旧但擦拭得很干净的木桌椅。
许清野果然已经在那里了。他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的、封面是德文的计算机专著,手边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白开水,阳光从布满灰尘的玻璃窗透进来,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到是她,眼神里没有丝毫意外,只是目光在她手里拎着的面包纸袋上停顿了一秒,然后又落回书页上,仿佛她的到来,是如同日出日落般理所当然的事情。
顾昭夕走过去,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把纸袋推到他面前。“喏,刚出炉的。”
许清野“嗯”了一声,没抬头,翻过一页书,却伸手准确无误地从纸袋里拿出了那个烤得金黄、撒满肉松和香葱的面包,咬了一口。
顾昭夕也拿出自己的那个,一边小口吃着,一边打量他。
他看书的时候总是很专注,眉心会微微蹙起,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侧脸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冷硬。可就是这样的他,会和她一起,在这个破旧得几乎无人问津的书店里,消磨掉无数个安静的下午。
“喂”顾昭夕咽下嘴里的面包,忍不住开口,打破了宁静,“你那天……对那个女生,是不是有点太残忍了?”
许清野翻书的动作没停,语气平淡无波:“有吗?”
“怎么没有!”顾昭夕瞪大眼睛,“人家女孩子鼓足勇气来表白,你就算不喜欢,也不能当面把人家的信折成纸飞机扔了吧?多伤人心啊。”
许清野终于从书里抬起头,黑眸看向她,带着点审视的意味“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收下,然后告诉她‘谢谢,你是个好人’?”
他的反问让顾昭夕一噎。她设身处地想了一下,如果自己是许清野,好像……也确实没什么更好的处理方式。
直接拒绝是残忍,但含糊其辞给人希望,或许是更大的残忍。
“可是……”她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没有可是。”许清野打断她,视线重新落回书页,声音低沉却清晰,“不必要的希望,才是最大的残忍。既然不可能,就不要留下任何错觉。”
他的话像一块冰,砸在顾昭夕心上,让她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不必要的希望”……“不要留下任何错觉”……
所以,他是在用这种决绝的方式,斩断所有不必要的可能吗?那他对她呢?他们之间这种亲密无间,又算什么?是不是也是一种……错觉?
这个念头让她心里一阵发慌,赶紧低下头,用力咬了一大口面包,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咽回去。
书店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他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嚣。
过了一会儿,顾昭夕吃得差不多了,拿出手机开始刷论坛。
忽然,她看到一条飘红的帖子,标题是【理院双璧!盘点许清野与温梨初那些默契瞬间!】。
她的手指顿住了。
帖子里面贴了几张抓拍的照片。
有在图书馆里,两人隔着桌子低声讨论的;有在实验室门口,许清野侧耳听温梨初说话的;还有一张,是两人并肩走在林荫道上,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们身上,温梨初微微仰头笑着,而许清野……他的侧脸线条,似乎比平时柔和那么一点点。
楼下的回复更是热闹。
「啊啊啊配一脸!智商颜值双碾压!」
「听说他们高中就是同学,还一起拿过竞赛金牌!」
「这才是势均力敌的爱情吧!锁死锁死!」
顾昭夕看着那些照片和评论,感觉嘴里还没完全咽下去的面包突然变得干涩难以下咽。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涩又胀。
温梨初。
那个物理系的才女。原来他们早就认识了,而且……看起来那么熟稔,那么……登对。
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情绪,像初春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想起之前许清野几次因为“小组讨论”而爽约,想起他偶尔提及温梨初时,语气里那不易察觉的欣赏……
所以,他拒绝所有靠近的女生,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他身边已经有了一个温梨初?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不致命,却持续地散发着隐痛。
“看什么那么入神?”许清野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疑惑。
顾昭夕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按熄手机屏幕,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被发现。
“没、没什么!就随便刷刷。”
许清野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目光重新回到书本上。
可顾昭夕却再也静不下心来。
那些照片和评论在她脑海里反复闪现。她偷偷抬眼看他,他依旧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守着宝藏的傻瓜,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却不知道宝藏的主人,早已有了更匹配的鉴赏者。
这种酸楚和慌张,让她坐立难安。
“那个……”她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试探,“温梨初……就是你那个高中同学,她好像很厉害啊。”
许清野翻书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仅仅是一下,随即恢复正常。他没有抬头,只是语气比刚才更淡了些“嗯,她专业能力很强。”
很……强。
简单的两个字,像两颗柠檬糖,在她心里炸开,酸得她鼻尖都发涩。
所以,他是欣赏她的。欣赏那个和他同样优秀、同样耀眼的温梨初。
那她呢?
她这个需要他占座、需要他补习、连情书都需要他帮忙处理掉的“小祖宗”,在他眼里,是不是就只是一个……麻烦?
这个念头让她的心像是被泡进了柠檬水里,酸涩难当。
她再也待不下去了。
“我、我突然想起来,社团还有点事,我先走了!”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许清野抬起头,蹙眉看她“什么事这么急?”
“就……一点小事!”顾昭夕不敢看他的眼睛,胡乱把剩下的面包塞进纸袋,抓起书包,“面包你留着吃吧!我走了!”
说完,她几乎是落荒而逃,推开书店的门,风铃再次发出急促的声响。
许清野看着她仓促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她几乎没动过的面包,眉头微微蹙起,深邃的眸子里掠过一丝不解。
跑出书店,顾昭夕才慢下脚步。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她低着头,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心里像是打翻了调味瓶,五味杂陈,但最突出的,还是那股挥之不去的酸涩。
原来,他不只是会和她一起去旧书店,他也会和别人在实验室并肩,在林荫道漫步。
原来,他身边,不是只有她一个“特别”的存在。
这个认知,像一颗被不小心塞进她心里的酸柠檬,正在悄无声息地,发酵着一种名为“不安”和“自卑”的情绪。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和许清野之间,隔着的,或许不仅仅是那层“兄妹”的窗户纸,还有一条名为“差距”的鸿沟。
而那个叫温梨初的女生,就站在鸿沟的对岸,与许清野并肩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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