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撑不住了。”
太监的嗓音压低,附在赵晟耳边轻言。
崇历十三年隆冬,厚雪压屋檐。
檐上冰锥开化,一滴一滴的往下淌,雪粒子调皮地钻进他的衣领,寒气彻骨。
赵晟的神色没有意外,殿外喊杀声震天,那是他迫不及待的好二哥。
“进去看看。”
行将就木的皇帝躺在榻上,双目浑浊,像一只安静破败的木偶。
殿内还烧着炭火,噼里啪啦的火星子从炭里迸出来,赵晟没有褪袍,星目冷冽,拢着宽大的衣袖扒了扒炭火,皇帝终于有了反应。
“晟,晟儿。”皇帝目眦欲裂,激动地颤抖着手指,妄图抓住他的衣袖。
“朕,待你不薄......”
“陛下。”赵晟抬头打断了他,轻嘲一笑,“殿外的声音,听见了吗?”
他缓缓起身,不慌不忙地捋平了袍子上的褶皱,“要杀您的,可不是我。”他冷眼看着榻上的这人,榻上那人曾蛰伏着虎豹的眸已经失焦,只有在听到“杀”字时,才不可置信地颤了颤。
赵晟恍然觉得很可笑。
他是被遗忘的皇子,在阁楼中日夜与虫鼠为伴,苟延残喘走到今日。他以为,终于可以窥见天光,谁知吃人的皇宫比禁忌阁楼更胜一筹。
不过,都不重要了。
他一步步算计筹谋、忍辱负重,只为今日。
“您累了,留完遗诏,就歇下罢。”
官家是老了,却还没有糊涂,一把掀飞旁边备好的笔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怒目而视,“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咳咳咳......不过是朕的,露,露水情缘,一夜,荒唐......朕,决计,不会把江山予你!”
赵晟凝眸看着他激动的样子,慢条斯理地冷笑一声,“不是说撑不住了么,我怎么瞧着,精神头还不错?”
旁边的太监如临大敌,连忙跪在他脚边,嚇得手指颤抖,“许是回光返照,您......”
“算了。”赵晟已经无心再听,居高临下地看向他,声音森冷,“用刑。”
屋檐下的冰锥蓦然落地,寸寸断裂,剔透的冰柱在日光下透着冷意。
“殿下,程府的货已在路上,为首的是程府新任的家主,程知遇。”禀报的人低头不敢多听。
“给二哥儿的?”赵晟轻轻地笑,铁骑踏地的声音离耳畔愈发接近。
“一个商贾世家,真拿自己当甚么人物了。”他垂眸从旁边的书案上捻着笔,写下了一行字,声音悠悠,“二哥儿的火烧得太旺,只得釜底抽薪,要怪,就怪是程府站错了队。”
“去罢。”
*
“家主,货被截了。”旁边院子压声禀报,“是宫里的人,老爷和宅老一齐被押下狱,说是......通敌。”院子的神情难看。
“狗屁通敌!不是带了人去?我爹爹年事已高,如何经得起这般折腾?”程知遇闻言不免烦躁,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忽然疑惑,“不对,我们已有路引,怎还会被拦?”
“说了,但没用啊!他们说,说是......”院子连忙拱手,不敢直视程知遇的眼睛。
“有屁快放!”程知遇一拍桌子,不怒而威冷眸看他。
院子垂手而立,“说是,官家手谕,恐是要老爷的命去。”
程知遇默了默。
九子夺嫡惨烈,如今只剩二皇子与七皇子赵晟二人博弈,二皇子本得圣意,近些年却屡屡出事。官家如今缠绵病榻,召赵晟侍奉前后,二皇子着了急,意欲逼宫,放手一搏。
程府是营州有名的富商,底蕴深厚,二皇子便盯上了程府的家底,与程知遇达成交易——
若他登基,则将朝廷的盐营权下放给程府,且会为程府赐封官职。这就意味着,程府不仅可以在其中获得暴利,甚至在地位上,以“士农工商”最末的商流,封官授爵,成为直达天命、既富且贵的皇室商贾。
地位,于富甲一方的程府来说,已远远高于钱财在程府心中的分量。
程知遇心知,这是皇室在拿程府开刀。
“二皇子可来了什么消息?”程知遇暗暗捋了捋袖口,她也在赌。
“不曾。”院子如实回答。
烦躁在此刻到达了顶峰,程知遇闭了闭眼,挥挥手屏退下人,撩袍落回主位,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门外天色渐晚,茶雾已歇,她不曾动过一口。
她在等。
等二皇子胜,程府自会安然无恙。
府外兵戈碰撞,喊杀声渐渐嚣张,程知遇的眸子前所未有的冷静,指腹摩挲膝盖。
唰——
银光一闪,一张字条钉在她的手边,尖锐的飞镖险些割肉,嚇得她生出冷汗。
【若想救程府,子时三刻,陆府阁楼见。】
落款印着官家的私印。
她捏着这张字条怔愣,院子突然慌里慌张地扑进来。
“报——”院子的神情惶恐,“二皇子逼宫失败,叛党已被、被七皇子拿下。”
程知遇从位子上“腾”地一下站起来,捏着字条的手忍不住发颤,“七皇子凭何?”
“官家,官家崩了。”院子在地上爬,一边磕头一边痛哭流涕,“七皇子拿着官家的遗诏,号令殿前司,将二皇子以叛乱之名缉拿。二皇子军中有贼,误传了消息,兵分两路似要去取货,被人守株待兔给围了,家主、家主!您可一定要保全程府啊——”
叛乱的罪名绝不能落到程府头上,程知遇暗骂了一声二皇子无能,捏着手中的字条动了心思。
“带上签了死契的府卫,护送府中家眷坐上船,走得越快越好!”程知遇咬牙,“其余人,子时三刻随我去陆府,如有意外不敌......”
程知遇闭上眼,吐出一口浊气,带着奔赴刑场的决绝,“你们就先走,不必管我。”
“家主——”院子掩面恸哭。
程知遇没有再说话。
月凉如水,陆家早已人去楼空。
阁楼的门并没有锁,长长的台阶延出一条蜿蜒的路,两壁遮光,她提灯谨慎地往前走。
地上积着一层厚灰,虫鼠乱窜,阁楼上空无一人,只有一扇窗撒进一束微薄的月光,照映着这个逼仄的地界。
窗下是一卷圣旨。
程知遇捂着口鼻咳嗽了几声,定睛看去,只迟疑了一瞬,便迈开步子。
变故在此刻发生。
火把从她身后扔进来,破败的幕布瞬间被点燃,“谁?!”程知遇惊觉回头,只捕捉到一角叠着甲胄的殷红。
是禁军?!
大门“砰”得一声关上,程知遇大跨步跑过去拍门,死死往前推,“开门!咳咳咳,开门——”
烟雾腾起,呛得她忍不住猛咳。
昏暗的房间登时火光冲天,火舌舔舐着程知遇的身躯,身上的衣料很快地燃起来。
阁楼倒塌,燃烧的柱子倾倒,一下砸中她的后背。
疼。
好疼。
烧红的刀割肉般的疼,火焰不断将她撕扯,皮肤粘连,又被烧断开,一层层剥离落地,空气中弥漫着肉焦味,倒塌的柱子砸起灰尘,呛得她开始猛咳。
她忍着剧痛,从柱下挣扎爬起,开始往窗户那边跑。
“快救家主!”
“啊啊啊啊啊啊——”
阁楼外的吵闹声钻进耳朵里,但很快,又被火焰噼里啪啦的燃着的声音掩盖。
她的腿被砸中。
腿骨断裂的声音清脆,程知遇抬起眼看向大敞的窗子。
“啊——”绝望又无助的声音的从她的喉咙里迸出。
明明,明明就差一点。
她攥着那张字条费力地向前爬,指尖充血发红,腕上、臂上爬上红斑,触及火焰的肌肤被烫出大片大片的水疱,转眼又被烧破,半透明的汁液从水疱中流出,伤处水滟滟地露出血肉,火焰燎过,又烧成焦色。
指腹按住地上摊开的圣旨,她一点一点拖动身躯,瞳孔瞪圆,因疼痛而忍不住颤动。
窗外的月光撒进,静静照亮了窗边一隅,映着圣旨上的墨迹。
“程家,贪墨、通敌......”程知遇颤抖着手,心中最后一点希望也被浇灭,火焰点燃圣旨,“腾”地一下窜起,将她的脸烧得面目全非。
“......满门抄斩,罪无可恕......”
程知遇轻嘲,火焰犹如饿兽将她撕扯殆尽,烟灰、炭末直往口鼻里钻,她疼到喊不出来,只觉得肌肤骨骼在不断收缩发硬。
就剩她了。
程府就剩她了。
她本以为这张字条是程家的救命稻草,不成想,是自己的催命符。
程知遇挣扎着睁开眼,在有限的视野中,她原本白嫩修长的手已成黑炭,轻轻一动,炭皮便开裂如脆皮般扑簌簌掉下来。
写字条的人,到底是谁?
“不,不要。”我不要死在这里。
程知遇蜷缩在火海里,绝望地在地面上拖出指痕,渐渐失去意识。
阁楼外,一双裹着长靴的脚踩在雪上,吱嘎声转瞬即逝,火势汹汹烧得脸发烫。
他的鸦睫微敛,挥挥手,叫禁军剿杀程府随行而来的府兵,眼前火光冲天,掩盖了惨叫声。
“旧址而已,烧了,便烧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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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核强大性格稳定包容聪明避世长公主×阴鸷权臣·舔狗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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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隆三年,幼帝即位,先皇、太后相继离世,长公主裕安临朝称制。
传言裕安菩萨面容、蛇蝎心肠,幼帝单纯,常被她蛊惑犯下杀孽,世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将其拆骨吞腹。
叛军作乱,外臣喊着清君侧的名号杀入皇宫,已受重伤不得移动的裕安,以为即将迎来自己的死期。
却见那个本该一刀将自己捅死的年轻丞相,将她抱到龙椅上,紧锁殿门,耳鬓厮磨。
殿外是刀光剑影,殿内是缱绻旖旎。
两人不断靠近,裕安缓缓吐气,媚眼如丝地搭在他的肩颈,檀口翕张,附耳轻言,“宋景禾,我一定会杀了你。”
*
经年大雪,位极人臣的宋景禾鸦睫上蓄了雪粒,褪了袍子跪在她榻前。他将杀了人,眉弓上还溅着血污,却躬身替她煮茶。
氤氲的水汽冲淡了血腥味。
裕安眉眼疏淡,扫过他身上交错的疤痕,她半倚美人榻,执着烟斗,深吸一口,迷离着眼挑衅地吐在他脸上。
“我教你驱虎吞狼、多谋善断,不是教你出去挨人刀子,惹一身腥回来在我面前脏我眼的。”
关外那场大战惨烈,骷髅成堆,虫栖雁病,他从尸骸中爬回来,伤了左臂,跪她求药。
她将烟斗转过来,轻轻抬起他的下颌,安慰的话在嘴里转了一圈,出口却成了嘲讽,“你除了骨头,哪里都软。”
他却没个正形,阴鸷的眸带着欲,捉住她的手往下按,“倒还有一处硬硬的,殿下要试试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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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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