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程知遇一声惊呼,扑过去紧张地查看。
程连虎痛苦地捂着脚踝,拿袖子笨拙地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无碍无碍,崴了脚而已。爹爹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也是常事。”他颤颤巍巍地爬起来挤出一抹笑,一走一蹦地往外去。
即将推开门的瞬间,程连虎后背传来声音。
“成,我想想。”程知遇在后面叫住他。
程连虎登时喜上眉梢,却还要故作为难地回头,“乖乖你要是实在为难......”
话音未落,只见程知遇冷笑一声从他手中抽走账薄,咬牙切齿地压声道:“爹爹,蹦错脚了。”
程连虎心虚地掩住脸往旁边瞥,立即换了脚站,面向旁边的花盆思过。
程知遇冷笑了一声,抱着胳膊踹门打算气呼呼地离开。
“等会等会儿。”程连虎叫住自家姑娘,“着什么急,还没唠完呢。”
程知遇疑惑看他。
程连虎挠了挠脸,做贼似地四下瞧了瞧,缩回头忽然正经了起来。
“爹爹本不想这么早就跟你说,可那天陆府商会,你和陆家主唠得有来有回,爹爹突然就觉得,你长大了。”他的目光落在程知遇的脸上,一瞬间变得慈爱。
阳光透过缝隙落在书房的藤椅上,程连虎转过身,慢悠悠地坐回去。
“乖乖,咱们程家,是营州最富的商户。常言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程家,若无依附,必遭覆灭。”程连虎把手交叉放在肚子上,藤椅轻晃,缓缓同程知遇说着。
程知遇听着这段熟悉的话,面上虽波澜不惊,心情却复杂。
因为这段话,比上一世早来了七年。
她找了个位子重新坐下,听程连虎颇不正经地说着正经话。
“咱程家是香饽饽你知道不。”程连虎晃来晃去笑得眯眯眼,“这两天,三皇子、五皇子、七皇子都下了贴,你爹爹我却称病推脱,一个都不去,你可知为何?”
“心浮气躁、不掩锋芒者,不堪大任。”程知遇从旁边捻了块糕点吃。
程连虎满意地点点头,端走剩下的糕点,语重心长地说道:“八子夺嫡,无可避免,只是......不知官家能撑多久。”
可不是八子......程知遇在心中反驳,双目放空,用舌尖将糕点抿化,没有搭茬。
程连虎往嘴里塞了一口糕点,一边嚼,一边把一个雕字令牌往程知遇头顶扔,正好砸在她脑门,给她砸回了神。
“哎呦。”程知遇痛得龇牙咧嘴,接住了令牌,漆红的一个“程”字气势磅礴。
是家主腰牌。
程知遇瞳孔骤缩,她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却不知如何宣之于口。程连虎嘿嘿一声,故作玄虚地说,“咱们程府,其实还有一批保命的死士。”
“......”程知遇了然,只是淡淡地点点头。
程连虎顿了顿,特意等她反应,却见程知遇并未露出惊讶的表情,只得尴尬地挠了挠脸,给自己找台阶道:“想必你现在甚是好奇,不过爹爹暂时还不能透露太多,也是实在懒得管这些破事儿,所以特意给你雕了个小牌子,方便你调动程府的死士。”
“你帮爹爹把把关、盘一盘,你觉得哪位皇子的胜算最大,不过不要轻易站队,凡事都要和爹爹、娘亲商议。”程连虎苦口婆心地说。
他想给程知遇一个锻炼的机会,孩子大了,总要出去闯一闯,反正家里有人给兜底。
程知遇握着那块令牌,一时酸了眼眶。
“诶,诶!!!”程连虎一个鲤鱼打挺从藤椅上弹起来,弯下身子紧张地看向程知遇,“乖乖,乖乖?这咋还掉小珍珠了,爹爹吓的?哎呦,闹着玩儿的,咱不盘了还不成吗,你可不能跟你阿娘告状嗷。”
程知遇狠狠地拿袖子擦着眼泪,“我就告!我要跟阿娘说你不干活,就知道支使我!”明明是家主腰牌,他却只说是雕着玩的小令牌,从前程知遇只是道他懒,如今才反应过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程连虎低声下气地哄着,程知遇含泪的眸怒瞪他,“臭爹,你等着吧,我一定把你的家底祸害光喽!”
程连虎哭笑不得,弹她一个脆响儿的脑瓜崩儿,“那你可快点败,你爹爹我最会挣了。”
见她无事,程连虎放下心来,没好气儿地踢了踢她的椅子,“行了,滚吧,小鳖犊子。”
“告辞!大!鳖!犊!子!”程知遇哼了一声,冲他比了个鬼脸。
“嘿!”程连虎着急忙慌就要把靴子脱下来砸过去,程知遇见好就收,拎着账薄和令牌溜之大吉。
*
账薄里夹着地契,确实是好地段。
程知遇思忖着开个什么铺子好,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陆明房前。她没有推门进去,转道绕至窗前看。
“每方三行两列共六位,反写正读,来,跟我念......”夫子声音平缓,耐心地教他识盲文,陆明很认真,摸索着用指腹去努力辨认纸面凹凸的点,浅蓝的袍子包裹住他的身躯,发丝垂落,袖口露出一截骨骼分明的皓腕,印着浅浅的,淡粉色的疤痕。
风吹过,将程知遇的袍子吹起一角,陆明好似发现了她,动了动耳朵,有意无意地向窗子的方向偏过头去。
“听学要专心。”夫子厉声训他。
陆明霎时露出羞怯的表情,轻“嗯”一声,不敢再分心。
她看到了吧......陆明忍不住地想,人家掏了银子,好吃好喝地待你,还请夫子来教,路过瞧一眼便见人分心挨训,不认真学,定是会把他当成烂泥扶不上墙的腌臜货......
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局促地捏着指尖,虽是在听,却比方才多了分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捱到了下学,屋内再次归为寂静。
他反复地抚摸着纸上凸起的圆点,一遍遍记忆,直到,有人伸手关了窗。
“今个学得怎么样?”她的声音随着最后一丝冷风从窗的缝隙间钻过来,程知遇的话语没有带几分情绪,却被陆明误认为是拷问。
他的眸掩在白布之下,忍不住地颤动,唇瓣翕张,缓缓吐出一句“抱歉”。
陆明为那瞬分神而自责。
程知遇完全没有听懂这句没来由的抱歉,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的指尖。
“为什么道歉?”
烛火摇曳照着他,照得他脸颊发热。
他不肯说,沉默得颇有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程知遇只得叹了气,“怎么还成小哑巴了?你不说,我如何知道你要作什么,在想什么?你没来由得一句抱歉,我不想听。”
“陆明,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她的声音太明快了,言语间反映出的情绪跌宕起伏,好似真的在为他的沉默苦恼。可偏偏就是这样一种明快,几乎要将陆明灼伤。
不对啊。
他怎么配啊?
“我......”几乎是程知遇话落的一瞬间,陆明就蹙起眉头,紧张地扣着手指,“晨时,你在窗外看,我分心没有好好学......叫夫子提醒才回神。”
她轻轻撩起赘余的袍角,坐在他身边,将手上的烛台放在他书案的边角,腾出手,轻轻抚过纸上凹凸不平、她根本看不懂的文字,问他。
“这个念什么?”
陆明顿了一瞬,伸手往前摸索,碰触到她指尖的一瞬如触火般惶恐缩回。半晌回神后,他觉不出程知遇有任何反应,这才大着胆子将手覆上。
程知遇的手温热,他稍稍低头,还能闻到她身上扑鼻而来的花香。
“......啊。”他缓缓念出那个音。
“这个呢?”程知遇捻着他的手指,带向下一行。
“颗。”他短促地吐出一个音。
程知遇大抵知道他在学什么了,托腮看向他的脸,忍不住笑,“这不学得挺好吗?道什么歉呢?”
他低着头,张了张口不知如何回应。
他从未想过烛光会如此灼人,却没来由得,只灼着他的脸、他的心。
反正陆明看不到,程知遇便盘起腿,十分没有坐样地拄着书案,苦口婆心地宽慰他,“陆明啊,你瞧,这分明没有多大事儿,天塌下来还有个高的顶着呢。晨时我只是在窗外路过瞧了一眼,至于你说什么...被夫子说,你不提我都记不清了。”
“如风过耳,何必在意。”程知遇的声音带着笑意,目光却灼灼印在他脸上。
崇历三年的陆明,是什么时候治好眼睛的?
她的笑突然凝固,静静搜刮着脑海中对陆明为数不多的记忆。
崇历六年的时候,这个流浪的皇子,入宫了。
户部尚书姜甫将人带去,那时正值党争激烈,唯恐天下不乱的奸臣姜甫一众力求陆明认祖归宗,官家不好拒绝,将人安置到一处偏殿。
程知遇在人群中遥遥看过他一眼,他薄如浮冰,身上挂着并不合身的袍子,很违和地站在人群中。
他双眸麻木而冷淡,好似周身喧闹与他毫不相干。
那时,陆明的眼睛就已经好了。
是姜甫找人治的吗?程知遇没法问。
鬼使神差的,她伸手拽掉了他眼上蒙着的布条,陆明霎时紧张地攥起袖子。
话说,陆明看不见,用手指摸盲文阅读,他手要是上起茧子了算近视么(心虚)(目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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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七章 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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