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体育馆的厚重大门前，正努力透过反着光的玻璃向内看去。

里面的灯光不久前才刚熄灭，黑漆漆的空间里隐约亮着安全出口的微弱绿光，而为明天演唱会做后续准备的工作人员也已经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她慢慢从台阶上走下来。

转身看见不远处高高搭建起的宣传牌，上面印着巡演的主题和乐队的名字。

他们在纽约被一家唱片公司签下，第一次在全美电视上露面就建立起了惊人的周边销售网络。首次访谈后，他们的前三张专辑在当时虽然没有大卖特卖，但是却赢得了声誉，在当时的摇滚界也有了一席之地，他们开始在大大小小的现场上都表演着自己的特技，以恶魔为噱头的“吐血”，“喷火”，以及Solo时吉他的冒烟特技，这些与火灾有关的元素都成为了他们的标志。

而最近接连不断的死亡更像是一种预兆或是警告。

某种力量像摆布棋子一样摆布着福克斯这座小镇，操纵人们的每一个步伐、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个念头。

原来静如死水的小镇开始有了新闻和话题，有了惹人关注的兴奋点，像一尊静默完好的花瓶，被人从外面恶意敲击后成为一堆没人要的碎片废品。

而这一切，似乎都是从那场火灾开始。

让她不得不记恨他们，记恨起那个乐队。

她从低处观察，仰头注视了一会高牌上的大字，愤懑逐渐占据内心。

但很快，她又冷静下来。

因为她想到了克洛伊叮嘱她的一番话，“别想着硬碰硬，他们不值得。”

她扶着锈迹斑斑的铁栏杆，感觉自己的心像冰一样冷，但丝毫没有想要退却。

世界似乎并不像她想的那样有着严谨完善的秩序和一套公正严密的规则，天堂和地狱只是一个数字化的梦，没有什么会拯救人类、弥补这个世界，所以她有点不太相信坏人会遭到报应，与其向外界苦等索取公正的审判，不如自己去做执剑者斩除恶果。

风把枯枝败叶、垃圾废物都卷到她的脚边。

她就这样边走边想，脑子里的想法如同漫画里的云朵对话框，一个接着一个地冒出，最终形成了一个关于复仇的计划。

回到家后，天已经黑透了。

她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注意到门框四周爬满灰绿色的苔藓和枯萎的野草。

房子周围的老树，稠密而繁茂地朝四面八方生长，树枝枯瘦的黑影在地面上掠过，延伸到黑黝黝的墙边停住。

有种古怪的氛围。

屋里没人。小姨最近都在出差。

月光很亮，她懒得开灯，换完鞋直接上楼。

路过走廊的镜子时，她扫了一眼，发现镜子碎了一角。

而她在镜中的影子，吸收着冷淡的月光，显得格外苍白。

冰箱运作的声音在安静的房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莉娅摸黑走近卧室，发现卧室门是开着的。

她摸了摸门把手，心里有些不确定。

可能她出门时忘记关上了吧。

她用疑惧的目光在昏暗中环视了一圈，转念一想，那个娃娃已经被她送回了诺帕克庄园，交给了卡门处理。

没什么好怕的。

大概率是自己最近紧张的神经绷得太久，她想她不能总是自己吓自己。

她呼出一口气，身体的疲惫让她想躺下来休息。

她脱掉裤子和外套，换上银白色的宽松睡裙，拉开被子躺下。

刚躺下没一会，突然感觉身后有只手摸了她一下。

“嗨！”

“啊啊啊——”

莉娅尖叫着，吓得床上爬起来。

她一下子跳到地上，盯着另一半床上的人影大叫道。

“詹妮弗！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在我床上？”

她一定心怀不轨。

莉娅用手指着床，愤怒地想着觉得自己应该把她从记忆中抹去。

她在心里默念，别去理会她，不要揣测她的动机，也不要执迷于她施加的诱惑。

“莉娅，你别叫了。”

“出去！”

“你给我出去！”

“别那么大惊小怪嘛。”

对方的表情一脸无所谓，语气平和极了，和她生气到炸毛的样子形成了对比。

接着莉娅又听到对方说：

“我们以前开睡衣派对的时候，不总是一起睡吗？”

詹妮弗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跪坐在床边，抓住她的手臂，扯住她褶皱的裙摆，笑得一脸无辜。

“你冷静一点，我的莉娅，别害怕了，我不会吃了你的。”

莉娅一脸黑线，生气地瞪她。

对方却故意凑上来，伸手帮她梳理了一下头发，又靠近，亲密地用鼻子嗅了嗅她。

“……你穿的是我的短袖衫吗？”莉娅突然发现她身上的衣服很眼熟，于是疑惑地开口问道。

静静抬眼看她，眼中尽是沉静询问之色。

詹妮弗低头看了看，点了点头，说：“是，我总不能穿外衣上你的床吧？我知道你有洁癖……”

接着，她被打断。

“你是怎么进来的？”莉娅一脸严肃地盯着她说。

“翻窗户。”

听到这个答案，心好累。

莉娅没有从她的话中体验到多少抱歉和仁慈，反而觉得尖锐嚣张。

她们的问题其实很简单。

糟糕的感情从来不会宣称自己变质。

她的目光突然变得黯淡离散。

她虽然盯着对方，但却神不守舍。

詹妮弗一边说，一边还用手指揉了揉她一张一合的嘴唇。

莉娅默了一会，感受着她的动作，语气无奈地开口：“你……不能这样吓唬我……”

“好吧，下次不会了。”她轻声说，声音平和清冷。

詹妮弗闭了一下眼睛，把她拉到床上，翻身侧卧，伸出胳膊将莉娅搂到自己的怀里。

她们一睁眼就能看见对方。

近距离的观察让莉娅的心情平复下来，她就这样和詹妮弗紧挨着，以至于能碰到彼此的鼻尖。

沉默半晌，她紧紧地搂着对方，下巴抵着她的肩膀。

詹妮弗自诞生之日起，就不懂母亲的爱抚，也不懂父亲的拥抱。她从未和其他小女孩玩过过家家，也从不在头上绑丝带。尽管如此，她还是有过几段情缘的。可是，没一个能满足她的要求。而她只知道，看着莉娅时，她的心情会变得舒畅，心里有一种温暖、干爽、明亮的感觉，让她快乐。

过去，她把一些人保存在福尔马林溶液中，往另一些人体内塞满干草制成人偶。

所以，她能理解到，莉娅面对她时难免会心生恐惧。

但是她刚刚的反应，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她所期待的，是她下一刻会勃然大怒，大发雷霆，而不是一脸闷闷不乐的忧郁样子。

她遽然憬悟，突然有个崭新的念头，像彗星一样掠过她的脑海。

“我要怎样做才能把她留在身边呢？”

詹妮弗无甚表情的垂下脸庞，看着莉娅睡着的小脸，发现她的头斜侧向一边，面容娴静而姣好。

她不由自主地俯身，比任何时候都想靠近她。

她用唇吻了吻莉娅眉间的蹙痕，那素来高傲冷清的脸上也不禁出现了一瞬间变得复杂的神色，再次意识到自己阴暗沉郁的内心点燃了一把火焰。

第二天莉娅醒来时，发现床的另一半是空的。

有那么一刻她怀疑昨晚只是一场梦，那些对话根本没有发生。

她扫视着这间卧室。

果不其然，詹妮弗又悄悄走了。

自从她们再次相见，对方总是夜晚出现，早晨消失。

她有点生气地坐起来。

转头时，突然看见了床头柜上放着一颗晶莹剔透、绚丽夺目的红宝石。

那块宝石在她的卧室里显得格格不入。

她记得詹妮弗以前对雕塑情有独钟，雕了好多最后都送给了她，她都收下了。

这一次的宝石，她也要收下吗？

四周很安静，清冷的晨光从未拉拢的窗帘中透射进来，洒照在她白润干燥的侧脸上。

她有些茫然地望着面前的这扇卧室门。

终于，从门的另一侧传来了一阵慵懒的脚步声。

她还没走。

于是，莉娅在心里感受到了一种惊喜又心酸的情绪，让她找到了归宿感，那是一种稳定的平静，仿佛身心被包裹在蚕茧中。

她默默地坐了一会，直到门被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