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分割——

夕阳如熔金,烧尽天边层云,恍若昔日初至。

众人皆在暮色将尽之际,抵达流光书院的门庭。

待三人相继步下马车,道旁静候的斋玄礼见其身影,遂不疾不徐,款步上前,施以一礼。

“远道而来,舟车劳顿,诸位辛苦之至。”

水无尘为三人之中地位最崇高者,见状亦略微回礼,“斋堂主过谦,马车虽颠簸,然沿途景致如画,美不胜收。倒是斋堂主,莫非已在此处静候多时?”

斋玄礼闻言,连连摆手,“非也,非也,我亦是刚到不久。”言毕,他目光转向余下二人,“月悬小友,别来无恙?闻君近日忙于尹少主的伤势,不知现下进展如何?身旁之人……莫非乃……”

似是想到什么,他蓦然一震。

不怪斋玄礼难以置信,尹殇隐世已久,足足有五十余载。

之所以疑惑而又确信,一者,尹殇少时风华绝代,潇洒不羁,足迹遍布万仙大□□隅。山川河流,四海八荒,未曾有一处遗落他的履痕。其阅历之广,见识之博,乃至民间琐事皆能信手拈来,谈笑风生。

昔日言谈举止间,无不流露出轻狂洒脱的凌云壮志。

只可惜岁月变迁,世事难料……

二者,尹殇的病情,于玄界之中亦是人人皆知,严重到令人唏嘘。

百毒谷医术虽高,为玄界所公认,但世间传言往往夸大其词,言过其实。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一见不如亲历啊!

目睹他震惊愕然的神态,尹殇心中感慨万分,却又隐隐生出几分莫名的自豪。

他上前一步,明亮的杏眸中笑意盈盈。

“未曾料想经过这么多年,斋堂主依然能忆及小辈。实在惭愧,往昔因琐事纷扰,致使我心神不宁,颓废多年,家父遍访名医而不得良药,令我几度徘徊于生死边缘,历经磨难,痛苦不堪。谁料,天意难测,时来运转……”

他微微侧首,瞥向身旁的月悬,眼中泛起层层感激与贪恋。目光愈发璀璨,犹如黑暗中骤燃的灯火,驱散了周围的阴霾,只余下那永恒的璀璨与倾慕。

“月悬妹妹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她不辞辛劳,不顾后果,用尽诸般方法,终将我从生死边缘拉回。此等恩情,重如泰山,稳固且无人能替。我必将此恩铭记于心,永存五内,生生世世,永不忘怀。”

“这……”斋玄礼忽然察觉一丝异样,对于他这番近乎……

倾诉心意的言辞,略感无措,难以作出反应。

水无尘神色古井无波,轻轻掠过二人,随即转身,负手而立。

他抬头远望那远处如火的晚霞,炽热而刺眼,仿佛能灼烧一切尘埃与纷扰。

月悬亦双手负于身后,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枚储物戒,微微低头,目光似落在脚尖,又似飘远至无尽的回忆。

她对尹殇无半点涟漪,碍于幼年情谊,也不欲伤其颜面,直截了当的拒绝。

细思之下,尹殇与楚箫云,虽外在性格迥异,可一旦开窍,言辞却皆直白无讳,直戳人心。

他们年龄相仿,性格互补,修为……之前相当,曾共话天地,畅所欲言。

楚箫云啊……

提及楚箫云……

犹豫之际,终南楼那晚的血河残景,恍若幽灵般猝然浮现于她的脑海深处,如阴霾般笼罩了她的思绪,使她无法挣脱。

月悬静静地站在原地,思绪如天马行空,飘忽不定,不过短短几息之间,她大梦初醒,悄然用指甲深深刺入掌心。

那尖锐的疼痛瞬间如烈火般燃烧,席卷了她的半个手臂,继而蔓延至全身。

目光环视在场三人,她暗自唾弃自己的犹豫。

稍顿片刻,月悬脸色娇俏,莞尔一笑,明媚动人。语气清脆悦耳,却足以让在场之人听得清清楚楚。

“尹殇兄长太过客气。父母还在时,你日日宿在终南楼,亲手将我抚养至八岁,这份恩情,即便岁月流转百年,我也将铭记于心。更何况,这其中还牵扯着摘星堡与终南楼往日的交情。哎……”

她向斋玄礼望去,目光如水波荡漾,清澈而深邃,“论及医术,我所学皆得百毒谷诸位前辈的倾心传授。此次尹殇兄长得以康复,非我一人之力,只是之前昼夜研习,不懈追求的成果,更有师兄对我所列诸般医法加以微调,方能如此迅速见效。若无此,岂非憾失流光书院学子之间比试的盛事了?”

斋玄礼听罢,微笑着连连点头,交谈之间,欢声笑语,你来我往,颇为融洽。

尹殇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却并未因此而气馁。

月悬自幼主意坚定,交友与辨人之道皆有其独到之处,非旁人所能轻易左右。

她能保全自己的颜面于外人前,足见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非凡。

他未曾多言反驳,亦无辩解,只是目光专注地凝视着她的侧颜,神情凝重,一字一句,认真而深沉地说道:“我心如磐石,坚定不移。”

话音甫落,众人之间的气氛骤然间再度尴尬。

斋玄礼善于察言观色,他瞥了一眼半边朱霞的余晖,巧妙地打破沉默,“日已西斜,不知水少主与诸位是否已用过晚膳?说来也是凑巧,今日膳堂备有水少主平日所喜的点心。我经过时,已嘱咐他们留了一份。若不嫌弃,不妨先享用一番,再议后续之事,诸位意下如何?”

水无尘回首,望向身后之人,目光中流露出淡淡的柔和,“阿悬,可饿了?”

月悬先是对斋玄礼微微一抱拳,以示感谢,随后眉眼含笑,抬眸答道:“一切但凭师兄安排。”

几人再度寒暄数语,而后缓缓步入书院之内。

期间,月悬与尹殇保持着一左一右的间距,二人之间,始终有着一条清晰的界限,如浊泾与清渭,分明而又不容逾越。

日暮四合,暮色如墨,苍穹被一层淡淡的昏暗所笼罩,微有暝色。

几人边行边谈,沿着曲折蜿蜒的小径踱步,谈笑间,已至原先的小院。

出乎意料的是,小院门前聚集了众多学子,皆是月悬曾治愈其家人的子弟,以及百星竹一行人。

这群学子一见对面的斋玄礼和曾教导他们数日的水无尘,原本欲一拥而上的步伐在瞬间停滞,遂规规矩矩地行礼,恭敬地喊出尊称。

斋玄礼自流光书院初创之时便在此地,对这些学子的秉性了如指掌。见他们如此拘谨,他识趣地与众人打过招呼后,便乐呵呵地告辞离去。

水无尘清润的眸子扫过对面紧绷的楚箫云,俄尔偏过头来,稍稍俯身,与月悬保持着一掌之距,细语叮咛道:“若遇不解之事或有疑之处,可随时唤我。此番前来,若非有要事,我亦不会轻易离去。其余诸事,你酌情处理。”

言毕,他自袖中取出一枚玉牌。

那玉牌通体雪白,皎洁无暇,仿佛凝聚了月华之精髓。

他递与月悬,待其接过,语气和缓道:“此玉牌,你需妥善佩戴。若遇难事,无需灵力,只需心念一动,我即可感应,届时前来助你。”

闻听此言,月悬郑重其事地将玉牌系于鹅黄色的腰带上,手指轻轻在玉牌滑过,温润如脂,触感滑腻,仿佛有清泉在指间流淌,令人心静如水。

“知道了,师兄。”月悬认真道:“这枚玉牌,我定会随身携带,珍视如命。”

水无尘语气轻松,淡然一笑,“无需如此紧张,若是不慎遗失,你只管告知我,我再为你寻一璧便是。”

月悬抬头望着他,明亮的眼眸中盛满效益,嘴角弯起一抹俏皮的弧度,好似波纹荡漾。

她娇嗔道:“师兄大人放心,我都记下了。”

水无尘轻摇其首,无奈之中带着几分笑意。

他抬起手臂,轻轻地刮了刮月悬的鼻尖,声音柔和如春风拂面,“我去膳堂看看,是否还有晚膳可食,稍后便来寻你。”

言罢,他转身离去,步履从容。

尹殇一直默默站在两人身侧,此刻盯着水无尘远去的背影,突然开口,“他对你,似乎格外关心。”

“那是自然!”月悬骄傲地抬起头,手指轻抚着腰间的玉牌,眼神中满是对水无尘的信任与依赖,而后笑着向前方的小院缓缓行去。

那些原本敬畏的夫子和堂主相继离开,学子们彼时再无顾忌,纷纷涌上前来,将月悬团团围住。

他们七嘴八舌地表达着感激之情,有的还从储物戒中取出各种有灵之物,一股脑地塞到月悬手中。

她刚要推辞,那群人便板起脸来,对她进行了一番“友好”的劝说,让她无法拒绝。

他们的话语无非是“此物乃我从遥远家乡特意携来”,或是“你若不收,家中父亲定会责罚我至重”。

这些学子之中,年岁最长的也仅有五十余载,却因灵力有成,岁月未曾在他们身上留下痕迹,故从外表看来,与那些二八年华的少男少女无异。

也正因如此,他们全然不知月悬身侧那位俊逸的少年,竟是摘星堡的少主,昔日风光无限的尹殇。

他们或许曾听闻其名,但确实未曾见过他的真容。

在场之中,百星竹他们几人却是例外。

甫一见到尹殇,五人皆震惊得愣在原地,即便是素来在外人面前显得冷漠的楚箫云和百寒,也未能例外。

此刻,两边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月悬被一群学子围在中间,他们叽叽喳喳,热闹非凡;而站在不远处的五人,则如木雕泥塑般,呆若木鸡,静谧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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