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青竹回府公子出林

月渐落,天初晓。

幽冥林海,幽冥涧。

幽冥涧内万物已醒,仙鹤晨有清啼,麋鹿呦呦之声,猿猴振臂长啸,树枝摇曳沙沙作响,鸟语、虫鸣、溪流,一切生物发出的全部声音组成一支清脆悠扬的林间晨曲,在涧底久久回荡。

暖阳喷薄而出,万道金芒穿过林间茂密枝叶,落下温柔斑驳的光影,林间一切生物在骄阳露出时齐齐高唤,似是在喜迎新的一天。

幽冥涧居于幽冥林海之中,由于地理位置特殊,此处四季常春,古树参天,灌木葳蕤,芳草肥美,落英缤纷,日常可见牛羊成群,青鸟传信。看不尽的漠漠之景,祥和如神仙之府。

取名为‘涧’实是因为此处为一山涧底部,最西边山壁之上一匹数十米宽的瀑布如巨大白练奔腾而下,落在潭中激起阵阵水花,升起朦胧的白色水雾。

潭水旁有一天然的巨大青色石床,石床经年累月被潭水打磨已光滑如鉴,石床上,一只眼皮微阖的七彩飞鸾,慵懒地卧伏在这氤氲的水气中。

它那长丈许的尾翎铺满整个石床,七彩羽毛在初晓的阳光下泛着金色光泽,置身于被阳光照成碎金的水雾中,美得让人不敢直视。作为幽冥涧里最华丽的点缀,七彩飞鸾衬得整个幽冥涧仿若九重天神仙府,如仙如幻。

此潭名为玉练湖,玉练湖畔不远处便静立着白修远。

他紧闭双眼,有风轻拂过他的脸颊,酥酥麻麻的,唇齿之间似乎还留有昨夜那姑娘青梅酒的香甜。

耳边有筝声一遍一遍慢慢侵噬入心,风动碎玉一般清晰又震撼,女子冰雪结晶一般的漂亮眸子,她笑的一瞬比桃花绽放之时还要绚烂。

想到她那碎星一样的眸子,白修远嘴角微扬,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就像他喝的那杯青梅酒,酸甜中带有微辛,却回味无穷。

不远处坐落着几幢石制小楼,有石质长廊连接,小楼名为幽冥阁。

此刻,幽冥阁的石廊下倚着身穿一青一皂劲装的两位男子,小声地交谈着,一字一句落入白修远耳中。

先开口的是一袭皂色劲装、金色盘扣、金色腰封、双臂环胸,一张脸似乎时时刻刻洋溢笑意的孙穆然,他靠在廊柱上,左腿支撑全身重量,右脚交叠过左脚,脚尖踮地,以这么个不平稳的吊儿郎当的姿势靠近廊柱另一侧的青衣男子,一副不耻下问地语气问道:“公子怎么了?回来就一直静立在玉练湖畔。”

仔细看去,那青衣男子竟是之前追金参的人。

青衣孤城面上毫无表情,负手而立,似是根本没听到孙穆然的问话。

没等到孤城的回答,孙穆然一头雾水地看向孤城,接着没话找话:“南海行没拿到公子要的东西?还是和你一样在落照峰战败了?”

听了这话,孤城脸色如黑锅一般,瞟了孙穆然一眼,声音微哑地开口,语气有些闷:“你怎知那剑阵的威力?那二十余人武功平平无奇,却不知哪位高人给这些护卫创了个剑阵,竟无破绽可寻。”

孤城顿了顿,又接了一句:“但对公子来说,此阵不过累黍。”

“啊?那就不是败了?那是为什么?公子是受了什么刺激?他平常可不是这个样子。”

“……”孤城揉了揉太阳穴。

谁能知道?

孙穆然继续沉醉在自我欣赏的语气中,对孤城循循善诱:“其实要我说,还是你嘴太笨,那姑娘要用九蕴仙果换金参,你完全可以哄哄那姑娘,话本子里都说,姑娘没有不喜欢花的,那落照峰虽比不得咱们人杰地灵的幽冥涧,却也可称得上是风景如画,你采点漂亮的花,虔诚奉上,放低姿态——”

孙穆然一边说一边做出个假装弯腰献花的动作:“——姑娘你看,我家孩子顽皮离家出走,实在是麻烦姑娘了,在下谨以此花送给姑娘,还望姑娘笑纳。姑娘收了在下的花,就和在下交个朋友吧!即是朋友,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也便是我的……”

头疼。

孤城再次按了按太阳穴,不再理会孙穆然聒噪又没有含量的废话,径自走向林间一纵一跃朝他跳来的小猴儿。

小猴儿全身毛绒绒灰蓬蓬的,一只手拿着新鲜的桃子,一只手荡着藤萝,从一棵树的树枝上荡到另一颗树的树枝上,然后再挽起另一条藤萝再荡,反复几次,荡到了离孤城最近的树杈上蹲好,双手捧着刚刚采的新鲜果子,献宝一样的递到孤城手里。

孤城接过果子,揉了揉小猴儿毛毛的脑袋,小猴儿便开心吱吱叫着跑开了。

远处白修远听到了他们刚刚的对话,嘴角含笑,刺激倒没有,不过漂亮的花还是可以试试的,这么一想,突然觉得这一成不变的人生,有了点色彩呢!

细细回想着那位姑娘坠星一般的眸子和她醉里带笑还暗含一丝狡黠的样子,再想起她被人抱在怀里那一瞬间,他竟有些忌妒!

白修远眉心一蹙,幽冥涧刹时有风平地而起,有如实质,呼啸着旋转,带起白修远衣袂翻飞。

七彩飞鸾感受到白修远蓄势待发的霸道气势,深受感染的它睁开双目精光乍现,炸开七彩羽毛,尖啸一声,震翅高飞,盘旋在幽溟涧上空。

伴随着鸾鸟而动,白修远玉箫一出,势如破竹,幽冥涧百树摇落,草木皆动,野兽奔走,万鸟俱惊!

再看白修远虚幻的步法无处不在,幽冥涧中处处是他缥缈的身形。

他需要通过练武来发泄那莫名而又极至的占有欲!

孙穆然跟在孤城身后喋喋不修,孤城被扰的不胜其烦,二人在风动的那一瞬间双双看向白修远,然后在对视时发现了彼此眼中的惊讶。

公子真的不对劲。

半个时辰过去,白修远收了势,心海也归于平和,周身已被汗水浸湿。

步入幽冥阁,白修远径直走至主位坐下,孙穆然和孤城跟了进来,拱手一揖:“公子。”

白修远点头。

守在一旁的青衣侍女千黛早已递上了汗巾。

白修远接过汗巾拭去脸上汗渍,眸中已是云淡风轻。

孙穆然实在无法从他的眼中读出什么。

“公子喝茶。”侍女千黛在他擦完汗水之后,递上一杯解渴茶水。

白修远一饮而尽,看向孤城:“你说金参被落照峰的那位姑娘收起来了?”

孤城闻言忙低首抱拳:“是,孤城办事不利,请公子责罚。”

“无妨,”白修远看向孤城,“我只想知道金参为何能穿过结界跑出去?”

孙穆然一抱拳,不再像刚才一样吊儿郎当,神色微慌十分歉然地开口:“公子,日前您炼制的紫魄丹被属下不小心撒了一地,正好被藏在角落里的它看见,吞了小半粒,所以它才能穿过结界没被撕碎……我……当时没真觉得金参竟能大老远的跑到落照峰去……更没想到它竟然能被人遇见,也就没敢和您说……”

白修远没有说话,但是其中深意已经很明显,孙穆然马上认错:“请公子责罚!”

白修远接过千黛新泡的茶,轻轻吹拂杯中飘转的茶叶,缓慢开口:“金参成精,遁地可日行千里。我现在没有时间处置你,你该知道紫魄丹有多重要,若然幽冥涧的所有生灵都吞下哪怕半粒紫魄丹,出了这结界,那龙溪大陆会变成什么样子,你该有数。”

孙穆然只觉后背发凉,再次抱拳行礼:“公子我真的知错了!”

“还不止如此,”白修远看向他,语气暗含威压,“你知情不报才有今日后果,我给你记上,来日一并清算。”

这意思是这次就不罚了,孙穆然再次行了个大礼,道:“多谢公子!属下不会再犯。”

白修远分别看向孤城、千黛、孙穆然,道:“此次也属偶然,你们当以此为戒。”

“是。”三人异口同声。

“穆然,去给明月传信,我要她的所有资料,最迟三日后给我。”白修远再次开口。

孙穆然刚从一阵胆战心惊中回神,不由莫名其妙地问白修远:“公子说谁呐?”

白修远撇了孙穆然一眼。

这一眼很是凛冽。

孙穆然更是如临大敌一般,他虽然没明白公子说什么,却也不敢再问下去了。

还是私下悄悄问问孤城究竟是什么情况。

药房里,孤城面无表情认真琢磨道:“公子说的,应该是落照峰上玉枫别苑里那个姑娘。”

“就是那个抢了你金参还派手下把你打败了的姑娘?”孙穆然不留余力的贬损孤城。

“你皮痒?”

“这难道不是事实?”

“……”孤城脸色铁青。

“嘴笨说不过我就算了,武功也不是我的对手。”

“……”

在孤城暴走之前,孙穆然带着他猥琐的笑声去了鸽房。

留下说不过他也打不过他的孤城,气成一个毫无感情冒着白烟的茶壶嘴儿。

过了五日,果然有明月阁的信笺传来。彼时白修远正着了里衣在玉练湖下游练功。

“公子,明月阁有信来。”孙穆然将书信递上前去。

白修远收了功,接过信笺,看得仔细。

玉惜,字青竹,及笄年华,常州凌湖人氏。

天凰国南方六省首富玉氏玉常润嫡女,其母乃江南才女二顾之首顾朝歌。

其母朝歌文采卓绝,四艺皆通。

竹得其母悉心教导,垂髫之年已有其母之风。

然红颜天妒,歌患奇疾而终。

竹六岁丧母,悲痛异常,自此遍读医书,苦学济世之道。

父怜女,为其遍请名医教授,然其祖父最忌女子抛头露面,竹空有医心,而无医缘。

医者无缘,竹之郁郁,终日与药草为伴,然药草择山林之地,玉府沃土不能生。

遡之五载,逢竹生辰,其父掷万金购落照峰,鸠工庀材,建玉府别苑玉枫,予竹种并蒂琼枝,始得爱女笑颜。

自此每年并蒂琼枝分种时节,竹登玉枫别苑小住几日,凡事亲力亲为。

竹爱筝似医,有识音者闻其筝,如梦如醉。

月前及笄,求其亲者不计数,常润爱女,曾言遵竹意而择其婿。

竹上有嫡兄二人,长兄青峰,弱冠之年子承父业,掌玉府五岁有余。

次兄青城,自幼在南海炎洲碧落山上学艺,主修仙之道,天凰国内风头无两,世称“倾城公子”。

青竹祖父有妾,生庶子玉常泽,常泽得一子一女,泛泛之辈。

常润有嫡妹常圆,嫁京都富贾韩氏,得二子,与竹来往甚多。

落款处有“明月亲书”四字。

白修远合起信笺,唇角溢出一丝笑意,轻轻重复:“遵竹意而择其婿。”

这几日从落照峰回来,他脑海里总是不知不觉浮现那姑娘的笑以及那带着醉意和促狭的眸子,想起这些就让他心中一阵柔软,无法很好的静下来练功,有时还会想到那个叫‘玉羽’的护卫把她抱在怀里,每当这时,他就明显感觉到自己心中涌起一种无法言明的、从未有过的心绪,想了几天,他终于弄懂了,这种感觉有一个名字,叫忌妒。

突然想见到她。

想到这儿,白修远一边对孙穆然道:“我要出林海一趟,估计需要几日时间。”一边往外走去。

他想再去落照峰见见那姑娘,听听那姑娘弹筝,按明月的意思来说,她并不会一直呆在落照峰,而如果她回去了,只怕是再难见到。

“公子!”见主子抽出玉箫起身要出林海,孙穆然焦急出声:“明月阁还有信笺传来。”

白修远闻言顿足回首。

将另一封信笺递向白修远,孙穆然退到一边不再出声。

看着公子拆开信笺,原本微带笑意的眼角渐渐没了温度,一丝不易察觉地不明情绪被晕染在眼中,孙穆然不由暗揣,莫非……公子身世有了线索?

看着白修远慢慢踱回主位坐下,反反复复读这一封信,孙穆然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若不是身世的线索,公子不会是这个神色。

想到此,孙穆然不由问道:“公子还出林海吗?”

白修远抬头看他,看不出情绪地道:“我再考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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