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宋渚清早早的就醒了。
可能是他醒的方式不对,宋渚清尝试给自己洗脑。
要不然他怎么看见沈淮怎么会像八爪鱼一样粘在他身上,睡的正香。
宋渚清小心扒开沈淮的胳膊,抽身离开,一下床就感到一阵冷意。
仔细一看空调:21℃。
怪不得昨天晚上沈淮问他要不要把温度调高一点。
听着屋外沈父沈母相继出门的声音,宋渚清悄悄的离开了。
等沈淮一觉睡到中午起来,床边早就没有宋渚清的影子了。
“走也不说一声。”
宋渚清回家时,瓷砖上还保留着昨夜夫妻俩争吵的痕迹,他绕过陶瓷的碎片回到房间,脸色平静。
看着墙上挂着的全家福,他的脸上闪过一霎阴霾。
星期天,原本是个美好的日子,现在家里却是乌烟瘴气一团糟糕。
其实,这他早就预想到了,不是吗?
其实很早之前,宋渚清就发现他的父母好像和同学的父母不太一样。
他的父母从来不会一起手牵着手送他上学,甚至他们很少同时住在在家里。
而母亲……似乎也并不不喜欢他。
如果不是那一天,他看见他心中那不苟言笑的父亲如此亲密的抱着一个小女孩哄她吃饭,他可能只会认为父亲只是忙于工作,疏于家庭。
不要说哄,父亲都少有露出笑容为他夹菜。
明明是温馨的父女情深场面,小小一只的他站在餐馆的玻璃外面看着,胸口像是漏了风。他明明那么努力的学习,无比的期待得到父亲的一句表扬,他总是以为是自己不够懂事,还不够好,所以父亲不喜欢他。
明明天空一碧如洗,艳阳高照,莫名的,宋渚清感到冷。
明明他也是个渴望得到爱的小孩。
收起所谓的期待,宋渚清仿佛长大了。
人人都夸他,人人都羡慕他,可人人都不懂他。
后来,父亲常年不回家,母亲的性情也发生了天差地别的改变。
母亲开始不给他好脸色,若是他感有一点反抗,那迎接他的就是更激烈的打骂。
幼年的宋渚清抱着胳膊缩在角落里,不吭一声。
他哭一声,宋母就抽他一个巴掌。
“叫什么,不许出声,你这个贱种!”
就算他没发出声来,哪怕仅仅只是流了眼泪,也会被打。
昏暗的房间里,女人头发乱糟糟的,站在男孩的面前,面色凶神恶煞,她看着肩膀微微抽动的男孩,弯下腰来,做了美甲的手指头强硬的扒拉开他的手臂,摸上他的脸颊。
“贱种,哭什么?我都没流泪你流哪门子的泪,给老娘憋回去!”尖锐的指甲胡乱的刮在他的脸上。
宋渚清感到脸上一阵火辣。
应该是破了,他想。
宋渚清从头发丝中看向他的母亲,嗫嚅着嘴唇,低下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宋母猛的一下子跪下来,温柔的捋开他额头的发丝,宋渚清浑身一僵,下意识往后退去,可身后是墙,没有路。
“阿清,你怎么不笑?我记得你笑起来最像你父亲了。”
宋渚清的下巴被她握着,指甲深深掐进肉里,他被迫抬起头和她对视。
“笑啊!为什么不笑?”
一个巴掌把他的头打偏向一边。
再次把他的脸板正过来,笑着问他,“阿清忘记了我上次怎么教你的吗?”
“听话。”
宋渚清缓缓扯起嘴唇,露出温顺的笑容。
嘴角的红痕也是别样显眼,宋母静静欣赏着。
“啪。”又是一巴掌。
她的瞳孔里印着他的笑容,但她却皱起眉毛,满是愤怒。
“阿清,你忘记了吗,不是这个样子的……”她用手提起他的嘴角,调整弧度,然后捏整他的眼睛,“应该是这样的……”
宋渚漆黑的眼睛看着他,兀然生出几分空荡。
过了一会她表情淡了,喃喃道,“不对……不对……”她的手在她脸上胡乱摸索着,最后停留在他的眼窝下方,“就是这里,差一点,还差一点……”
她的眼里浮出疯狂。
疼痛从脸上蔓延到心里,宋母用指甲在那处抠出一道血痕。
远远望去,就像是男孩脸上一颗红褐色的小痣,别样俊俏。
她细细的欣赏着手中的佳作,神情恍惚又迷离,“真像……”
宋母痴迷的摸着他的眉眼,小心翼翼的把他抱在怀里,“阿清……我只有你了……”
宋渚清垂下眸子,神色平静。
宋渚清回过神来,把窗帘拉上,遮住让他感到刺眼的光。
坐在书桌前发呆了半天,卷子上一个字也没写。
“砰。”
宋渚清听到门被摔关起来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拖鞋耷拉着地板的咯哒声以及冲厕所的水声。
“噔噔噔。”
宋渚清垂着的眼皮颤动,没有起身。
“开门……”来人的声音微哑,用力拍面前的房门,“阿清,开门呐……”
他没出声,握着笔的右手青筋凸起。
门口的声音小了些。
宋母跪坐在门口,手掌扒拉着门锁,因为喝了酒,脸上还带着几分宿醉的红,眼球的红血丝很多,她就这么靠着房门,一声一声的喊着他的名字。
喊到最后嗓子中带着哭腔,“你也不理我……为什么啊……”
“阿清,你……”
她的头发乱糟糟的散在肩上,阖着眼睛,嘴角嵌着苦涩。
“阿清,你得一直好好的。”
宋渚清低着头,盯着空无一字的作业,心口莫名一颤。
好好的,他当然会好好的。
他一定会好好的,他要逃出这里,他要奔向自由。
“砰——”
“来人呐!”
“快打电话……啊对打120……快!”
“造孽呦……”
声音太嘈杂,宋渚清打开门,顺着人群下了楼,挤在人群中看着中心躺着的红色人影。
他耳边的声音逐渐模糊,眼里只有那鲜艳的一抹红色。
水泥路上漫着一层血。
是血……
围观的人叽叽喳喳交头接耳。
他小心翼翼的靠近,看着她微微嚅动的嘴唇,挺拔的脊背弯曲,耳朵贴近她的嘴唇。
“阿清,你得……好好的……”
救护车的声音在他耳中忽远忽近,空中的太阳使他大脑有些晕乎乎的,眼睛也看不清周围的东西。
可能是太晒了,他竟然看见母亲满身是血躺在这儿。
宋渚清站起身来往回踉跄几步要离开。
“小宋啊,去哪儿啊?跟你妈一起去医院呐!”
是真的。
一切都是真实的。
“好、好的。”
宋渚清点头,看着母亲被抬上担架,上了救护车,眼神不知道往哪里安放,空洞的盯着自己的手,没有焦距。
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沾着一道血痕。
带着铁锈味,红的刺眼。
如果……如果他刚刚开了门……
就不会这样了吧……
他亲手推下了他的母亲。
“我……”
是罪人。
“抢救无效。”
哭声一声接着一声,苍白色的廊道上人来人往,各有各的苦命事。
宋父拉着他跪在娘家人的脚边。
咚。
咚。
咚。
外婆的头发早就花白,皱纹悄悄铺满脸颊,任由岁月摧残。
她止不住的流着泪,摸着女儿冰凉的手掌,嘴唇喽嗦着念叨。
她用半辈子的眼泪亲手送走了自己的女儿。
老人拉着宋渚清的胳膊,浑浊的眼珠子盯着他,苦苦哀求道:“阿清呐,你喊喊……”
“你喊喊,她就睁眼喽……哎呦喂我的桂英呐……”
“你走了阿清怎么办哦……这么狠心譳,儿子都不要了……”
宋渚清愣愣站在原地,不吭一声,竟是连眼泪都没有流一滴。
“我滴心哪……你怎么想不开跳楼……”
“……”
外界的一切让宋渚清有些头晕,所有人的声音都好像是被调低了音量。
一个巴掌打醒了他。
“你在想什么?”
父亲的手劲儿很大,掌心还有一层薄薄的茧,毫不余力的甩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宋渚清抬头看他的脸,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又闭上了。
外婆拦在他身前,“打孩子干嘛?桂英为什么跳楼啊?你这个做丈夫的是死人吗……放假你不在家你去哪里了?啊?”
宋父一时无言以对,站在原地头微微低下,“我对不起桂英,妈,是我对不起你们……”
“滚!我们一家以后都不想见到你!能死多远就死多远,别让我看到你……”
贴着喜子的婚车队长长一列,喜气洋洋的欢呼声一潮高过一潮。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宋母的骨灰盒被带回了娘家,外婆抱着那小小一方盒子,泣不成声。
黑夜过后太阳照常升起,遭了这么一件大事,星期一宋渚清还是要回到学校上课。
高一的同学们总是嘻嘻哈哈伴随着学习,宋渚清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坐在位置上写题反而像个小异类,但他清清冷冷的气质和俊美的脸蛋总会引起一些女孩子的注意。
“宋渚清,这道题目你可以教一下我吗?”
宋渚清转头看了她一眼,气质清贵,伸手接过后低头看题,演算后对了一遍答案才开始教她,讲题的嗓音很淡,“你要从这里看……”
女孩子的脸上带着薄红,看着他的眼里像是有星星,“谢谢你。”
“不客气。”
“啧,宋大学霸也太有魅力了吧。”座位后传来调侃声。
宋渚清不回头也知道是谁。
无聊。
“哎,你是不是每天晚上都挑灯夜读?”肩膀被戳了戳,说话中带着些疑惑,仿佛真的很不解。
宋渚清没理他。
“喂……”
宋渚清的椅子被勾了一下,他整个人往后一移。
总算是有点反应了。
沈淮收回腿,一只手托着下巴歪着头看他,嘴角还扬着笑容。
宋渚清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把椅子往前稍稍移了些,又把头别了回去。
沈淮又勾着他的书包带子去够书包里的书,“前桌,别这么冷漠啊……”
宋渚清反手拍在他手上,转过身来,眼里透着冷意,“你到底要干什么?”
沈淮被拍了一巴掌也不恼,笑眯眯的把身子凑近了些,“你一天天的趴着学习不觉得闷得慌啊?”
“不觉得。”
嘶,宋大学霸说话真的能冻死人。
沈淮暗暗想到。
真的是……聊的路子都被他堵死了。
这还聊个屁啊……
“行吧行吧,不打扰宋大学霸您学习喽。”
一旁的刘海芮也是满脸雾水,沈淮什么时候和宋渚清搭上话了?
不是,他们有什么聊天的必要吗?他们根本没有共同话题的好吧?
上政治课宋渚清拿着笔不自觉的发起呆。
从七楼跳下去,很疼吧……
无知觉的,他微微垂下头,合上眼睛睡着了。
这个周末他都没有睡好。
安静的教室,伴随着老师清晰的讲吐,让他的心终于拥有一方静土。
沈淮转头看过去,刘海苪挤眉弄眼的朝他使眼色。
“睡了睡了,宋渚清竟然睡着了!”
沈淮身子歪着往前瞅,宋渚清阖着眼睛,手背支楞着脑袋,睡的正香。
“原来学霸也会水课……”刘海苪还在一旁唧唧歪歪,一脸抓到他小辫子的得意。
感觉……他整个人更冷了,快要掉冰渣了。
是错觉吗?
N城的十一月还是有点燥热,老式的电风扇吱呀吱呀的转着,那个被延长的夏天空气里的闷热久久不能散去。
埋在心底,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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