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斗茶

易嘉儿在鱼维周告辞离开之前拽住了他的袖子,可怜兮兮地抬头望着他,说是想找他借钱,等回了宋府让宋嫣去还钱。

鱼维周看了一眼神情复杂的宋嫣,递给易嘉儿一个钱袋:“我也没多少钱,你且用着。”

易嘉儿接过钱袋,打开来看:“嘿嘿,够了够了,谢谢你!”转而对宋嫣道,“我先进去吃好吃的了,你快跟来!”说罢跑进隔壁的孙羊正店。

“易……”宋嫣还没喊出易嘉儿的名字,易嘉儿就已经溜没影儿了,宋嫣无奈,只得由着她去,接着看向鱼维周,说,“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等我有钱之后一定还你。”

她跟鱼维周只见过两次面,第一次话都没怎么说,第二次就拿了对方的钱,宋嫣脸皮再厚也会觉得不好意思。

鱼维周沉默地摇摇头,随后与她告别,先行一步。

宋嫣进了孙羊正店,一个穿着皂衣的闲汉热情地迎了过来:“小娘子想吃点儿什么?今日店里新上了杏霜汤,要来一份吗?”

“请问有看见过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吗?”宋嫣婉拒后问。

“十二三岁的小娘子?”闲汉想了想,“哦,我刚刚看到她去二楼了。”

“好的,多谢。”

宋嫣去了二楼,但还是没看到易嘉儿,正欲再往第三层去,却发现对面聚集了许多人,极是热闹。宋嫣好奇,暂时不找易嘉儿,就看热闹去了。

宋嫣从缝隙里挤进去,只见一个青年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地看着对面的人。

而坐在他对面的,竟然是个年轻的和尚。

和尚穿着袈衣,模样俊朗,上扬的眼尾让他看起来有些妖冶。和尚风度翩翩,谈笑风生,全然没有和尚该有的老重气质。

和尚身后还坐着一位花容月貌的女子,女子穿着华服,堕马髻上戴钗佩簪,一看便知家世不凡。

“早就听说安庆府的贺楚精通茶道,今日有幸与你斗茶,是我的荣幸。”青年对和尚道。

“综合兄言重了。”贺楚含笑。

房综合取出一块茶饼,介绍道:“这是‘龙团胜雪’,是用上品茶叶的芽尖制作而成的极品。”

宋嫣不太懂茶,但彭晓芝爱茶,二人偶尔会谈起品茶。

茶饼起源于唐代,盛于宋朝,整个制作过程非常繁琐。

唐代陆羽的《茶经》中有“茶之造”一篇,说“其日有雨不采,晴有云不采;晴,采之,蒸之,捣之,拍之,焙之,穿之,封之,茶之干矣”,即是要在晴天采茶,用甑蒸煮,用杵臼捣碎,用手拍形,将其焙干后穿成串,最后进行包装,使其保持干燥。到了宋朝,流程稍有改变,但大同小异。

细看房综合的茶饼,茶饼表面发皱、凹凸不平,色泽偏黄,在只懂基础的宋嫣眼里,这确实是块好茶饼。

“与综合兄的茶饼比起来,我这块就很普通了。”贺楚将自己的茶饼拿出。

房综合不乐意了:“用这种普通茶饼,贺兄是看不起我?”

贺楚摇摇头:“非也。”

贺楚身后的女子不耐烦地皱眉:“你管人家用什么茶饼,比了再说。”

“舞梨。”贺楚喊了女子的名字,虽没再多说,但女子明白他的意思,没再怼房综合。

陈舞梨道:“列具吧。”

斗茶又称茗战,用点茶技法相较,分七个等级,九个步骤,列具是步骤一。

贺楚和房综合列出茶盏、汤瓶和盏托,贺楚用的是孙羊正店提供的茶具,而房综合是自带的。

第二步是炙茶,即用微火慢烤茶饼。这一步能够去掉茶饼的水分和苦涩味,不一会儿,满屋飘香,在场人无不吸鼻闻茶香,不吝夸赞。

贺楚的动作优雅缓慢,从容不迫,倒是房综合,时不时抬头看贺楚,看起来有些心浮气躁。

第三步是碾茶,即用茶碾子把烤过的茶饼碾粉状。

“宋嫣,你在看什么呢?”

宋嫣正细细看着贺楚手中的动作,左肩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宋嫣往左看,结果易嘉儿从右边蹦跶出来。

“嘿嘿,我在这儿呢!”易嘉儿说,“我刚刚去吃了好多好吃的,你想吃吗?”

宋嫣摇摇头:“我还不饿。”

易嘉儿“哦”了一声:“这边在干什么呢这么多人。哦,斗茶啊。咦,怎么还有个和尚?哈哈,他没头发诶!他的头好圆好可——”

易嘉儿的声音戛然而止。

宋嫣转头看易嘉儿,易嘉儿笑容僵硬,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原来是在看陈舞梨。

陈舞梨冷冷地盯着易嘉儿,面色非常不善。

易嘉儿连忙做了个封嘴的动作,宋嫣朝陈舞梨颔首,表达了歉意,陈舞梨瞥了易嘉儿一眼,转回了头,继续认真地看着贺楚罗茶。

罗茶是斗茶的第四步,在这之后则是候汤。

水的状态是点茶成败的关键,倘若水过沸,茶会遭到破坏,从而变苦;倘若水不够沸,就无法将茶末冲泡开,且影响泡沫的产量。

“唉,这水还不能用吗?都冒气了。”易嘉儿完全不懂这些,随口问。

“要等‘三沸’吧。”宋嫣回忆彭晓芝对她说过的话。

“那是啥?”易嘉儿懵。

“水泡如鱼眼,发出轻微的响声时是初沸;茶盏边缘像涌泉连珠时为第二沸;若是水不断翻滚冒泡,则是第三沸。三沸之后,水就老了,不能再用了。”宋嫣说。

“喝个水都这么麻烦,谁说的啊?”

“陆羽说的。”

“陆羽是谁?”

宋嫣:“……”

算了,她还只是个孩子,不知道这些也正常。

第一沸的时候,贺楚往水里加了些盐;第二沸时,贺楚舀出一些水,再用竹夹轻搅沸水,接着倒茶末,不断搅拌,保证水温。

候汤之后是第六步,熁盏。

贺楚用将才煮沸的水烫洗茶盏,让其保持一定的温度,避免茶末因温度较低而无法浮起来。

房综合快贺楚一步,做完之后忍不住抬头看贺楚。贺楚一直跟着自己的节奏来,丝毫不受外界的影响。

第七步,调膏;第八步,击拂,即一边用沸水冲点,一边用茶筅于茶盏中来回搅动,使茶水表面泛起白色的饽沫。

第九步,比试。

“综合兄,请。”贺楚放下汤瓶和茶筅,浅笑着看向房综合。

点茶结束后,方才安静看斗茶、小声讨论的看客们一下子发出嗟叹,大胆地高声评价。议论声不断,引得越来越多的人往这边围过来。

房综合的茶饼确实好,他的点茶器具也不差,只是可惜,他心态不够稳,有些急躁,所以煮的水火候不足,导致水色偏青,浮沫较多,不够美观。

陈舞梨起身,走过去喝了口房综合的茶:“苦了。”

她并未评价太多。

“斗茶,我自知不如贺兄,可陈小娘子是贺兄的朋友,自然会偏袒他,你来评价,恐怕有失偏颇。”房综合脸色有些不好看,但还是坚持给自己找场子。

陈舞梨冷笑一声:“你问问在场的人,谁会觉得你赢?”

光是心浮气躁,时不时抬头看贺楚,就注定了房综合的败局。

“舞梨,既然房兄觉得不公,那便另择一人主持吧。”贺楚不甚在意,理了理衣衫,慢慢说道。

“找谁?”陈舞梨环视周围,最后把目光放在了宋嫣身上,“你来?”

宋嫣正观察着贺楚的茶沫子,一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自己,吓得肩膀一跳:“什么?我?干什么?”

贺楚无奈地笑笑:“舞梨,你吓着人家了。”

陈舞梨的脸上收了些冷意,平静地看着宋嫣:“将才听你侃侃而谈,我想你应当比我懂斗茶。听你口音,不像是常住汴京的人,你来自别地,不识我等,想必评价他们时会更客观。”

宋嫣一愣。

没想到此人的观察能力这么强,不仅听到了她对易嘉儿说的话,还注意到了她的口音。

“可以吗?”陈舞梨问宋嫣。

宋嫣回过神来:“行。”

品个茶而已,对她没什么影响。

宋嫣上前一步,仔细观察贺楚和房综合的茶,随后道:“饽沫停留在茶盏内壁的时间长短能够看出点茶技艺的好坏,时间越长、茶水越香,茶的品质也更好。从击拂完毕到现在,这位……”宋嫣回忆了一下他们的对话,确定他们谁是谁,“房衙内,你盏中的饽沫已散去大半,茶盏内壁还出现了水痕,而贺大师的饽沫仍在,因此这一方面,贺大师胜。”

她说得有理有据,在场的人无一不信服。

“宋嫣,你好厉害!”易嘉儿听不懂,但见大家都朝宋嫣露出称赞认同的表情,便瞪大眼睛夸她。

宋嫣笑笑。

“宋嫣?”贺楚听到名字,忽然抬头看宋嫣,“你叫宋嫣?是宋公之女吗?”

陈舞梨见贺楚对此好奇,也对宋嫣道:“听说宋家的小娘子原本在江南,听你这口音,的确来自江南,你……真是宋嫣?”

宋嫣没想到在这儿都能遇到认识自己的人,缓了一会儿,点头:“嗯。”

“宋小娘子,请继续吧。”贺楚确定宋嫣的身份之后,并没有多问多说,而是请她继续点评。

宋嫣说道:“苏轼说,‘汤发云腴酽白,盏浮花乳轻圆’,可见除却饽沫,茶色也重要。房衙内的茶色偏青白,贺大师的茶水色泽鲜白,所以从茶色来看,也是贺大师胜。”

“为什么我喝贺楚的茶,先苦后甘甜,但房综合的就全苦?”陈舞梨瞥了一眼脸色渐差的房综合,故意问宋嫣。

宋嫣认真解释:“陆羽在《茶经》中说,‘其味甘,槚也;不甘而苦,荈也;啜苦咽甘,茶也’,这就是在说,味道甜美的叫‘槚’,苦的叫‘荈’,入口苦但余味甘甜的才是‘茶’。”

陈舞梨闻言,冷笑说:“所以房综合连茶都不会煮,还斗什么茶?”

宋嫣摸了摸鼻子,退到一边,不再吱声。

“陈舞梨,你别太过分了!”房综合忍不住了,拍案而起,指着陈舞梨大喊道。

“怎么,起初来挑衅贺楚的不是你?输了就狗急跳墙了?”陈舞梨毫不客气地怼回去。

二人一来一回吵着架,周围的人看热闹,没有劝阻的打算。

宋嫣看了一眼贺楚:“贺大师不打算劝劝?”

听陈舞梨的意思,她可是在为贺楚抱不平呢。

本章有关“斗茶”的内容参考了陆羽的《茶经》和马骅的《假装生活在宋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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